《那些女子》黑雅桑

8、黑白紅 two

　　傍晚时，我将酒吧的事宜交与阿伦后便早早收了工。
　　以森的家布置很简单，干净，我已去过无数次，一桌，一椅，甚至一个茶杯的摆放我都记得清。
　　以森住的是那种没有电梯的小区楼房，青锈色的防盗门开开关关不止，阶梯狭窄厚实，走三层四层便觉得劳累，拐角处永远放着一个宽口而深的垃圾桶，废品很多，却奇怪的不会发臭。
　　这种小区，是年轻夫妻的首选。
　　以森家住第六层，不算高，但到达时已足以让我微微喘气。
　　也许是太久不锻炼了，走一小段路都觉得身心俱疲。
　　又或许是因为……没有人陪伴。
　　开门的时候，邻居恰好买菜回来。那是一位带着两个孩子的母亲，衣着朴素却娴静有涵养。十五岁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她还是个新婚甜蜜的小妇人。
　　一眨眼，光阴如电。
　　生活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当初美丽如她，现在也添上了几丝时间的痕迹。
　　这六年来，我也承蒙了她许多照顾。
　　我朝她点头示意打招呼，想说些什么，但转转念头，客套话，不说也罢。
　　结果，反而是她先开口。
　　“潘小姐，又是来为汤先生整理房子吗？”
　　“嗯，是的。”我报以微笑，“今日恰好有空闲。”
　　“汤先生……”她犹豫一阵，像是顾忌什么，但终究还是开了口，“汤先生……还是没有消息么？”
　　我心中一酸，差些落下泪来。
　　“依然无音讯，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
　　“啊……潘小姐，不要难过。”她真正是单纯善心的人，见惹我难过了便愧疚得慌了手脚，“抱歉，我不该……”
　　我摇头，笑一笑，怎忍心责怪她。
　　“可是，潘小姐，已经……那么久了，有些事……”她小心翼翼看我，“总归是要放下的……”
　　“龙太太有心了。”
　　我不想回答什么，我的事情，他人怎可能明白。
　　她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我心中烦躁，于是急急插嘴，改了话题。
　　“最近贝贝好吗？”贝贝是他们家女儿，乖巧而讨喜。
　　她一怔，随后笑得很开心：“很好，贝贝已到上学年龄，我们正为她筹备上学事宜。”
　　“好的教育是很重要。”
　　她点头，诚恳看我：“潘小姐，有空多来，一起吃顿饭也好，贝贝极喜欢你。”
　　“好的，下次一定去。”
　　话题算到此结束，我转回身开门。
　　钥匙插进锁孔里，声音有些许涩。
　　也该换了，用了那么多年。
　　但又不敢换，怕以森回来时进不了门。
　　我进门，脱鞋，亮灯。
　　以森家很干净，尘埃不染，也许因我每周都来打扫，水费电费按时缴纳，又或许，是因这里没有人迹。以森的家，已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我不敢停留太久，每多呆一秒钟，延伸出的，都是对以森的无限思念。
　　五年前，以森第一次带我进这间房子时，他与我说，曾经，紅白黑是我的全部，而现在，要加上一个你，苏。
　　那一刻，我多么快乐。
　　我走到窗台边，换下一束将近落瓣的花。
　　花凋零，人也凋零。
　　我叹气，今日的一切太使我措手不及，但无论世事再残酷，都得接受。
　　是的，汤以森——失言于我。
　　他说过，会视我如珠如宝，他亦说过，只要活着，便会护我一生。
　　而现在呢？言犹在耳边，人却不见。
　　嗤，原来男人的誓言真正是不可信。
　　我执起书桌面的相架，框内是我与以森的合照，
　　两年前，那一场磅礴大雨之后，以森再也没有出现。他还会回来吗？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
　　两年了，汤以森，已失踪两年。

　　第二日回到酒吧时，阿伦与我说，昨夜有女孩子请求来酒吧做钢琴师。阿伦说，那女孩子清纯可人，据闻钢琴已过八级，只可惜，是个哑巴。
　　我想了想，点头，反正黑白红本就有一架钢琴，搁着也是搁着。
　　“她什么时候再来？我要见一见。”我抬头，似乎捕捉到阿伦几丝闪烁的目光——我知他心里打什么鬼主意。阿伦比我晚一些进入黑白红，一向只上白天班，夜晚永远不知去向。
　　他风流债极多，每日花天酒地，女朋友换了一拨又一拨，这次八成也是看中了那来应征的小姑娘。他的为人作风我绝不欣赏，但他胜在有本事，交际手段高明，结了不少贵人，拉了不少赞助。有他在，几年来都没有人敢公然到黑白红砸场子。
　　“苏，明早我不来了，算作昨晚替你班的补假，可以不？”
　　“随你。”黑白红一向待员工宽松，以森如此，我亦沿袭。
　　晚上阿伦离开后不久，先前说的那来应征的女孩便再次上门来。
　　那女孩一身素净衣裙，脸上脂粉未施，却仍是动人。
　　我开头并不知道她是来见工，还诧异酒吧中竟有如此清汤打扮之女子。
　　那女孩四面看几眼，犹豫几秒，而后朝我走来。
　　她拿出纸和笔，匆匆写了几个字，递给我。
　　——请问，潘苏小姐在吗？
　　她的字很是纤细玲珑，但由于写得急，总有些不工整。
　　我微笑，停下手头工作：“你好，我就是。”
　　明显有些吃惊，她张大嘴，愣了愣，赶紧又开始写纸条。
　　——没想到您这么年轻。
　　——潘小姐，我叫黎锁落，很抱歉，我无法讲话，只能用文字与您交流，请勿见怪。
　　我走出吧台，坐到她身边，这样方便看她写字，以表示我认真对待。
　　她感激地看我一眼，目光雪亮。
　　——我知道您这里并不缺人，但我想请求您，可否让我在这里演奏钢琴？
　　我不置可否，笑看她：“你既然知道我这里不缺人，那我为何还要聘请你？”
　　——潘小姐。
　　她句句有礼，因此尽管交流缓慢，我亦不忍心责备。
　　——真人演奏总比播唱片要动人得多，况且我可以不要任何报酬。
　　她看看我，又看看酒吧正中那架乌黑钢琴，神色充满渴望。
　　“不要报酬，为什么？”我也转过视线看那钢琴，它安静而沉稳地立在柔和灯光下，光滑琴盖折射了黑白红的斑斓霓虹灯火。
　　——不瞒您说，我想考入音乐高校，但我家中并不富裕，买不起钢琴，所以……
　　“所以你想来这里练习？”我接过话头。
　　她顿了顿笔尖，点头，一脸诚恳。
　　——求您让我留下。
　　“你有多少时间？”
　　——每一日晚上七点到九点。
　　“你会什么？”
　　——只要有曲谱，基本不是问题。
　　“好。”我点头，我一向是利落干脆的人，说一不二，“自备礼服、曲谱，明日开始来上班，每月五百，月末按表现加成。”
　　她喜出望外，丢下笔，连连向我鞠躬。
　　“不必客气，以后有空教我学习手语，还有明日记得带证件来签合约。”
　　——是，一定准时到。
　　她眼中闪了泪花，想必是之前到处碰壁，现下终于见得月明。
　　正聊着，忽而有侍应上来贴我耳朵：“苏，门口有人闹事，吵得很，影响客人进出了。”
　　我诧异：“可是砸场子的？”
　　“不是，似乎只是恰巧在我们门前。”
　　“我去看看。”我朝那面试的女孩点头示意失陪，转身离开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