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女子》黑雅桑

7、黑白紅 one

　　第一次见汤以森那年，我十五岁。
　　那时他正拿着“招调酒师，待遇从优”的牌子往门上挂。
　　而我，则走上去摘下牌子，仰起脸看他。
　　“我应聘。”
　　汤以森一愣，打量我，然后笑。
　　我连忙低头，才发现自己仍穿着校服。
　　“小姐，我们并不打算招收童工。”
　　我咬了咬嘴唇，有点慌神。是的，我是学生，我只有十五岁，但我缺钱，我知道酒吧工资不算高，但能收到的小费却极多。
　　赚钱是不分年龄的。
　　我看着他，眼神倔强：“先生，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一个人可以担两个人的工作，求求你让我留下。”
　　他耸耸肩膀，仍旧笑。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鼻翼两边有细细长长的线浮现，唇线薄而翘，这样的人，最是性感。
　　“小姐，你身上的衣服告诉我，此刻你该呆在教室里，而不是在酒吧门前徘徊。”
　　“先生，我并不是开玩笑，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我不甘心，“我已无钱读书，若你不留下我，过几日，我连身上这套衣服都得除去。”
　　汤以森看着我，似乎在确认我是否撒谎。
　　“先生，我长得并不漂亮是不是？但我很聪明，你知道的，聪明的女人混酒吧是可以呼风唤雨的。”
　　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当时的我并不聪明，因为一个聪明的女人是最懂得装傻。
　　我抬头直视他，眼神不带丝毫动摇。片刻，他终于又笑，眼睛眯起来，却依然有光：“你该让我知道，留下你，我会有什么好处？”
　　“我会调红鲷鱼。”我笑，知道有戏，“其它酒尚且不论，我有信心，只一款红鲷鱼已足够令这间酒吧红火。”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颇有意味。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踏入红白黑酒吧，并且从此，万劫不复。

　　我是潘苏，红白黑里呆的时间最长的调酒师，见证了酒吧6年来的兴衰起落。
　　人人皆唤我苏。
　　许多客人喜爱点一杯长饮，坐下与我闲谈。
　　他们向我诉苦时，我从不多话，只是静静听，偶尔点头或摇头，安慰数句，然后转过身，便当一切未曾听过。
　　人知道得太多是会招致祸患的，所以我已学会沉默。
　　“美女苏，嘿，来一杯B52。”有人坐到吧台边来，招起手。
　　我没有抬头，这家伙语气我太熟悉。
　　“不知今夜佳人可有约？我是否有幸搏得青睐？”言语轻佻，却夹杂女孩子特有的稚嫩。
　　“少贫嘴。”我调好一杯猫步递去，“今日学校不补课？”
　　“哪有天天补课的，不死人才怪。”对方接过酒杯，一头淡金卷发扫落肩头，“啊！苏，我要的是轰炸机。”
　　我抬起头，看面前女孩精致动人的脸，忽而感叹，年轻，多么美好。
　　“未成年人怎可喝烈酒，不要忘了我是你的监护人。”
　　“唉，苏，你真正是没有情调。”她轻轻扣着酒杯，黑色的指甲亮滑诱人，“来酒吧喝苏打水有什么意思，苏，你太古板，难怪至今不交男友。”
　　我心中登时微微一紧。
　　2年前的那一夜，又重现眼前。
　　往事不堪回首。
　　“苏……”她似见我脸色不对，不由慌神，“苏，苏，我不是故意，你莫要生气。”
　　“抱歉，抱歉，苏。”
　　她倾身来细细唤我，言辞恳切。
　　我笑一笑，敲她额头，这丫头，精灵古怪，令我头痛，却又无法不疼爱。
　　倾城，她叫潘倾城，是我亲妹妹。
　　十五岁那年，父母车祸离开人世，只剩我与刚上初中的小妹倾城相依为命。那时若不是汤以森留我在红白黑，如今我绝不能自本科毕业并取得高级调酒师资格，同时供倾城读书。
　　若不是有以森，说不定，我早已饿死街头。
　　坎坷至今，倾城已上高三。
　　倾城在市里最好的学校念书，日日逃课睡觉无恶不作，但成绩却是好得不得了，人也伶俐聪敏，从不让人抓住把柄。
　　倾城从不唤我姐姐或别的，她爱叫我苏，自小便苏，苏喊个不止，母亲在世时一再呵斥亦改不来，索性我也由了她。
　　如此来，我做了她十六年的苏。
　　倾城是我所见过最美丽女子，她的五官仿佛经过精心设计，一颦一笑都扣人心弦。她会穿最漂亮的衣服，喝最烈的酒，跳最性感的舞蹈，更重要的是，她懂得如何去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她会撒娇、会耍赖、会小鸟依人，也会掌掴骂街，她懂得利用一切可达到目的的手段。
　　如此聪慧女子，让人又爱又恨。
　　然，倾城虽贪玩，却从不敢顶撞我。她听话、懂事，待我极好，自上初三开始，除了学费，她再不问我要其它钱，我甚至不知道她那一身百变的衣裙究竟从何而来。
　　也是从那时开始，家里的电话日日夜夜响个不止，竟全都是约会倾城的。
　　这丫头到底利用她的美貌做了什么勾当，令男人纷纷前仆后继，不惜肝脑涂地？
　　小妹的事，我终究没有管太多，但我知道，潘倾城，将成祸害。
　　“苏，今日学校要我将头发拉直染黑，我嫌烦人，便跑了出来。”倾城小心翼翼看我，“苏，你不要怪我，我真是迫不得已。”
　　我搁下手中事物，倚在吧台。
　　倾城的头发很美，淡金色，卷如波浪，衬极了她的白皙肌肤，平添几分妩媚。
　　“你自己有分寸便可。”我回答。
　　我从来想不明白为何学校要禁止学生戴首饰、烫发染发，若是要攀比，即便是禁了这个，他们仍可以有其它事物可比，比手机，比内衣，比脸，比胸……
　　比比又何妨？
　　一个女人只能年轻十年，时光过了就不再回来，若此时不打扮一番，老来情何以堪。
　　“苏，今夜你可有空？”倾城眨眼，似有诡计，“我说真的，和我一同去玩。”
　　我摇摇头：“今晚要去以森那里。”
　　“啐，又是以森以森的，这男人有什么好，要你天天惦记着。”
　　“倾城。”我叹气，“你前几年的学费一部分是来自以森。”
　　“那又怎么样？！谁稀罕他那几个钱？我日后自会还他十倍。”倾城突然恼了，声音高而急促，“他现在这是算什么？只会躲躲躲，真正是没种！”
　　“好了。”我忽然觉得疲倦，“别说了。”
　　“苏……”见我不快，倾城终于晓得闭嘴，“那……今夜我不回去睡，你早点歇息。”
　　我点头，正想回话，却有侍应送上来一杯鸡尾酒。
　　“小姐，这是那边的那位先生要我拿来的，说要邀请您共进一杯。”侍应指指不远处一个幽暗角落，然后朝倾城鞠躬。
　　倾城沿侍应所示方向瞥一眼，扬起眉。
　　“酒送回去。”她一手支起下巴，慵懒微笑，“麻烦和那位先生说，谢谢了，不过，在红白黑，我只喝苏调的酒。”
　　侍应礼貌退下，我在一旁笑出声：“倾城，你太抬举我。”
　　倾城倾身过来，和着音乐悄声回答：“苏，你不懂，这叫欲拒还迎。”
　　我笑她的神秘兮兮，她却一本正经了和我说：“苏，男人最是贱，不费点心思得到的东西是不会珍惜的。”
　　我动了动睫毛，没有言语。
　　也许人都是这样，太容易得到，便不觉重要。
　　是么，2年前那一晚，你也是这么想的么，以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