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无声（初夏栀子花续篇）》一蓑烟雨

37、流言

　　杨静然走后不久，初夏被叫到了王主任办公室。头发已经花白的王主任精神永远那么矍铄。他和蔼的对她道：“初夏，对于你这次无故旷工五天的事情，院里的处理意见已经下来了。对你不做任何处置，这是院里的意思、也是韩院长的意思。初夏，看得出来韩院长对你很宽待啊！所以，你更要好自为之，不要再做出这么任性的事情了。”
　　“主任，对不起，以后、以后再不会了。”初夏低下头，有些内疚。
　　王主任深沉的目光看着初夏，点了点头，随即又咳了咳，似乎对接下来的话语有些难以启齿。“初夏，你是个优秀的医生，在业务上你很努力，无可挑剔。这一点我必须给予肯定。我知道，有些话由我这个老头子来说似乎不大合适，可是作为长辈也作为你的领导，我还是得劝你一句。初夏，在私生活方面，还请你多检点一下。外面有很多关于你的谣言，关于你和你男朋友以及韩医生的，连我这个不问世事的老头子都不免听到了许多，可想而知这流言的程度。再加上你这次回来时和单磊一起出现，于是流言又传开了，而且越传越离谱，对你很不利。”
　　初夏一惊，抬起头来，却有些百口莫辩的感觉。这些天来她都心神恍惚、心不在焉的，完全没发觉人们在她背后对她指指点点，早将她说了个透。
　　王主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初夏，我知道你不是她们说的那样。可是，人言可畏呀！你以为自己没有做错事便可光明正大抬头挺胸，可是别人却不这样认为。有时，流言真的可以杀死人……况且，这件事还涉及到韩院长的儿子。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影响都很不好。对你不利、对韩医生不利，对医院也不利呀！初夏，在这方面，还是多注意一些的好，你说是不是？”
　　初夏有些恍惚的点点头。
　　出了主任办公室的门，初夏的脚步有些虚浮。无论她走到哪里，她都觉得有人在背后看她，然后嗤笑着说她的闲话。一些同事与她擦肩而过时对她点头微笑，她都觉得那是在对她的嘲笑，也许上一刻他们还在和别的同事一起说着她的笑话呢。
　　初夏没想到自己的痛苦，竟然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笑谈的谈资，这对敏感又好面子的她来说，是件多么痛苦事！她恨不得就此消失，不要在人们面前出现。
　　同一时间，受到流言影响的不止初夏一人。
　　当韩云峰推门走进医生办公室的时候，里面的七八个医生前一刻还在热烈的谈论着什么，人人脸上都带着看笑话般的笑容，但是在见到推门进来的人时便立刻住了嘴。
　　韩云峰站在门口，冷眼一扫里面的人。他已忍了太久，如今已忍无可忍。
　　这样的流言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为了避谣、为了不伤害初夏，他甚至刻意不再与初夏有任何接触。可惜流言还是不止！
　　究竟要怎样才能放过他们？！
　　韩云峰怒视着办公室里那些平日看来关系还不错的同事，犀利的眼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
　　被那样的眼光一扫，所有的医生都不禁浑身一缩，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因为还从来没有人见过韩云峰如此生气的模样。
　　“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啊？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些无聊的谣言？！”韩云峰几乎是怒吼而出。
　　整间办公室鸦鹊无声，没人敢动一动、也没人敢说一句话。
　　“告诉我啊！说啊！”韩云峰怒视着他们继续吼道，“怎么在我面前就不说话了呢？怕了吗？不敢了吗？刚才不是还笑得很开心吗？”
　　平日里和韩云峰关系不错的小王医生硬着头皮道：“云峰，对不起啊，我们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在别人背后说这样的闲话，来打发你们的无聊时光，这就叫没有恶意？你们知道这样的话会对尹医生造成怎样的伤害吗？一个女孩子，怎经得起你们这样说？若是你们肯替别人想想分毫，就不该轻易张开你们的嘴！”
　　所有医生不禁低下了头。
　　只有一个资历较老的女医生，冷眼看着韩云峰，酸不溜丢的道：“韩医生，你这么为尹医生说话，值吗？她可以抛弃以前的男友，将来也可以抛弃你！那个水性扬花的女人，看中的不过是你院长独子的身份而已。这不，现在就已经跟单磊那小子搞在一起了。韩医生，我要劝你一句……”
　　“闭嘴！你给我闭嘴！”韩云峰怒火中烧，忍不住大吼一声。
　　女医生终是被吓倒了，畏缩着不敢再开口。
　　韩云峰冷冷的看着她，终于将自己的怒火控制了下来。“什么都不懂的人，最好不要乱说话！否则，我韩云峰可不会给他面子！不管他是谁！”摞下这句狠话，韩云峰摔门而去。
　　出得门来，韩云峰的怒火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剩下的只是一阵空虚和疲倦。他将修长的身体靠在雪白的墙上，对周围的一切生出一种彻底的失望和厌恶。
　　或许，他是该出去了。出国静修，远离这里的一切，离开这个伤心地。
　　可他实在放不下心中那个倩影。那个看似坚强、实则脆弱的女孩，已经紧紧牵住了他的心，叫他怎么放心得下？
　　在没有确定她能幸福之前，他还不能走。

　　另一边，医院一个边角的走廊上，标着大大的“吸烟区”三个字，是专供人们抽烟的地方。此时只有两三个人坐在这里过着烟瘾。
　　刘之浩做在长椅上，吞云吐雾。紧蹙的眉头，似乎从来没有放松过。昨日被刘晶晶逼着回家洗了澡刮了胡子，否则他的样子和街上的流浪汉没什么两样。可是无论他怎么打理自己的外表，也无法掩饰他那一身的落拓和憔悴。
　　一根烟已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刘之浩又抽了第二根、第三根……像是决心把自己变成个大烟鬼。
　　前些日子，初夏伤心欲绝的离开之后，他万念俱灰。他无法再面对初夏，也无法去面对魏晓琴。于是他开始嗜酒，将自己关在屋里一瓶一瓶的灌着自己，而且都喝那些劣等白酒。
　　直到几天都不见他人影的魏晓琴带人撞破门进来，才发现他早已倒在满地的酒瓶当中，昏迷不醒。后来晓琴和江兰将他送到了医院，医生说他中度酒精中毒，如果再喝下去，肝就要毁了。
　　江兰看着他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是生气又是心痛，对着他又吼又骂，骂完了就是哭，魏晓琴更是从头到尾都在掉眼泪。可是他再也无力去安慰她们什么，他的神志始终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状态。突然断酒让他非常难受，无奈之下医生给了他替代药品，让他兜里随时带着这种药。每当身体发颤、喉头发干，嗜渴的想要喝酒的时候，他就会吃一粒。那种渴望渐渐就会过去，否则他会不顾一切的找酒喝。
　　他在医院里还没躺几天，便听闻了奶奶病危的消息，于是他不顾魏晓琴的劝阻坚决出了院。
　　直到现在，他的脸色还有些发黄，身体还十分虚弱。不过他没有在亲戚们面前表现出来，他不想大家在焦心奶奶的病情时还来担心他的身体。他是刘家孙子辈中唯一的男孩子，这个时候他必须挺起脊梁，担当一切，他绝不能倒下。
　　可是，总有疲惫的时候、总有焦虑不安的时候、总有茫然失落的时候，于是他便来这个吸烟区放松自己。既然已不能通过喝酒来减轻痛苦，那便只有吸烟了，尽管每一口吐出的烟雾并不能带走一丝一毫他的烦忧。
　　奶奶的病很重，还剩下多少日子？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她剩下的日子里，他要想办法让老人家活得舒服一些。
　　因为老人家的病，他一直无暇去细想他和初夏的问题。
　　她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了吧。
　　他该向她解释吗？可这一次他伤她太深，解释又有什么用？
　　那么，他究竟该怎么办？
　　跪着祈求她的原谅？抑或是……就这样散了吧。
　　好累，真的好累。
　　回想他和初夏相聚的这半年，点点滴滴、一幕幕，渐次涌上心头，有甜蜜、有痛苦、有争吵、有猜疑。而始终伴着他、挥之不去的就是他的自卑。那发自内心深处、又透入骨髓的自卑。和韩云峰、和单磊比起来，刘之浩知道自己很差劲。初夏不在意，可他在意。他无法给初夏更好的生活，无法让她衣食无忧，无法让自己扬眉吐气，他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这其实便是他们多次吵架的根源，也是导致他们后来隔阂越来越大、互不信任的另一个原因。
　　而另一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巨大障碍，便是他们没有正常的性生活。没有了性，便没有安全感、也没有归属感——那种真正属于一个人的感觉。这让他在潜意识里感到了不踏实，进而猜疑、进而更加自卑、进而冷落初夏也不自觉。
　　晓琴、晓琴……
　　想到魏晓琴，刘之浩更是头痛。他又该怎么面对她？当他从这次嗜酒的昏迷中醒来看见她时，仍然觉得十分尴尬，可是两人很有默契的在江兰面前什么也没有提起。但是，他知道自己永远欠晓琴的。如果晓琴说要让他负责，他……能说出拒绝的话来吗？
　　当刘之浩脑里充斥着这些纷繁的想法时，他的头不自禁的又痛了起来，这是酒精中毒后的后遗症。他掐灭烟头，决定什么也不去想，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奶奶的病情。
　　这个时候，斜对面坐着的两个男医生忽然提到了“尹初夏”三个字，于是正准备离开的刘之浩并又坐了回去。
　　一个稍胖的戴眼镜的男医生对着另一个长着一双三角眼的男医生惊道：“真的？尹初夏真的是这样的人？”
　　三角眼信誓旦旦道：“当然是真的！那天单磊这混小子送她回来时，我可是在场的呀。那小子还亲口说尹初夏失踪的那几天都和他在一起，那不是搞上了还能是什么？”
　　眼镜男摇摇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尹初夏竟然是这样的人！我还以为她是个文静贤惠的女人，适合娶回家做老婆的那种。当初我还追过她呢，现在想来，幸好、幸好……这样的女人，送给我我也不要！”
　　三角眼一阵奸笑：“嘿嘿……幸好你没追上，不然现在戴绿帽子的就不是她男友，而是你了！这种脚踏两条船，不，是三条船的女人，聪明着哪！别看她平时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模样，没想到人家早看准了目标。单磊这小子有钱、韩云峰老爸有权，她可是一个都不放过呀！她眼里怎会再有你我这种无权无钱的小医生？”
　　“说的对啊，” 眼镜男点点头表示赞同，同时也在庆幸戴上绿帽子的不是自己。“只是，韩院长听到这些，心里怕是不好受吧？”
　　“何止不好受？我看呀，他的脸都给丢尽了！韩云峰的脸也丢尽了！亏他还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看他背地里都不知道找谁哭去呢！谁叫他看走眼了呢？他活该！”三角眼幸灾乐祸的说着，一脸恶意的笑容。在上次韩张两派的战争中，他本是“亲张派”的一员，只是职务太低，是个不起眼的角色，所以那次陷害事件并没有牵连到他。在大部分“亲张派”主力成员集体辞职之后，幸运的他留了下来，并立刻倒戈向了“亲韩派”。可是“亲韩派”却看不起这样的叛徒，将他调到了不起眼的职能部门。于是他心里一直积存着怨气无处发泄，这次终于逮到机会可以让他报复了，他又岂会放过？
　　“说起尹初夏，她有本事同时搞到三个男人，本事还真不小呢！” 眼镜男抬了抬眼镜道。
　　“同时搞三个男人？嘿嘿……陈医生，你在说些什么呀？你可真龌龊！”三角眼斜眼看着眼镜男故作惊讶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眼镜男尴尬的说着，脸都红了。
　　三角眼拍拍眼镜男的肩膀，眨眼笑道：“嘿嘿，不用不好意思，我明白的……我看不是她同时搞三个男人，而是三个男人同时搞她吧？哈哈哈哈……”
　　三角眼得意的笑着，笑声里带着报复的快意。可是下一刻，他便再也笑不出来了。非但笑不出来，连张开的嘴也无法合拢。因为有一只宽大的手掌捏住了他的脸，手掌根部及手腕部都几乎插进了他的嘴里，让他无法闭上嘴。而那只手的五根手指狠狠的捏住了他的脸颊，让他眼前一黑来不及看清是谁袭击了他。
　　旁边的眼镜男已经吓傻了，身体簌簌发抖，隔着厚厚的镜片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这个魔一般的男人！
　　是的，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在发怒，浑身的怒火仿佛看得见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着！他目眦尽裂的瞪着三角眼，几乎想将其生吞活剥！
　　刘之浩一用力，将三角眼的头狠狠按到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三角眼早已吓傻了，连基本的反抗都忘了，心里只觉得今日命不保也。
　　刘之浩恶狠狠的说道：“信不信我可以将手掌插进你嘴里？完全的插进，直到你下颌碎裂？”
　　“唔唔唔唔……唔唔……”三角眼奋力的摇着头，他在祈求、他在求饶，眼泪都吓了出来。
　　“不、不要……”旁边的眼镜男战战兢兢的说道。
　　刘之浩冷冷看了眼镜男一眼，眼镜男头一低，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然后，刘之浩转过头对这三角眼缓缓道：“你的嘴巴太臭了！今天回去给我用牙刷好好的刷一下，刷一个小时！知道吗？一个小时，一分钟都不能少！否则，就不是我的手插进你嘴里那么简单了！听懂了吗？！”
　　三角眼忙不迭的点头，可是头被刘之浩按住，几乎无法动弹，于是便奇怪的晃动着。
　　刘之浩眯缝着眼继续道：“今天是给你个教训！让你嘴巴学着放干净点！在说别人坏话之前，先想想自己有都丑陋、多肮脏！”
　　三角眼再次点头，只希望刘之浩能快点放开他。他的脸被捏得变了形，像个猪头。鼻子被刘之浩的手掌按住，嘴巴也被塞了半个手掌，再不放开他，他就快窒息了。
　　刘之浩终于放开了他。三角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还在狂跳着，脸颊上有五个清晰的手指印。他看了刘之浩一眼，立刻打消了反击或是报警的念头。因为他明白这样的男人，他永远不是对手。
　　刘之浩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眼神阴沉，又仿佛没有看着他。只见他不急不缓的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他不说话，眼镜男和三角眼也不敢说话，更不敢走。
　　直到刘之浩长长吐出一口烟，在迷离的烟雾中吼了一句：“滚！”
　　三角眼和眼镜男才哆哆嗦嗦的站起来，慌忙逃走，脚步踉跄得几乎跌倒。
　　刘之浩没有动，仍然站在那里抽烟。忽然他抬头看向天花板，愤怒的神色渐渐被痛苦所取代。
　　那天晚上，三角眼回了家，真的用牙刷刷了整整一小时的牙，直到刷得牙齿发酸、牙龈出血才告休。而之后，他也真的不敢再乱嚼舌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