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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疠疾 ...

  •   窦迟晚一夜都睡得不安稳,频频惊醒,又非真正醒来,好像只睁开了一眼便又沉沉睡去,如此反复,直至东方露白,舒适的困意才到来。

      日上三竿方从床上坐起,一块已经温湿的毛巾从窦迟晚的额头上掉下来,疑惑半晌,忽然太阳穴突突跳动,疼到无法睁眼,她伸手探去自己的额头,发现没有了冰凉的毛巾镇压愈发滚烫。

      窦迟晚无力地重新躺下,以为头痛能有所缓解,不料刚闭上眼,太阳穴上的脉动更加剧烈,仿佛要冲破头皮的包裹喷涌而出,她赶紧撑坐起来,怎么会如此难受,她昨晚也只是吹了一段时间的冷风而已,身体不应该这么脆弱的。

      当她头痛到连眨眼都费劲的时候,君常推门走了进来。
      “身体感觉如何?”
      “我的头要炸了……”
      窦迟晚已经没有精力追究君常昨晚的事,这该死的头痛让她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君常走到她身侧,扶着她的肩膀,将自己刚用清水洗得冰凉的手贴上她的额头,“还是很烫,这就是你昨夜在门口睡着的后果。好在只是普通发热,多休息总会好的。”

      语气中带着责备与关心,看到她脖子上一点点的淤痕,心底萌发愧疚,早知今日会这样,昨夜就不该闹她闹得这么厉害。

      窦迟晚就着君常的手喝下一杯水,没想到吞咽的动作也能牵动头痛,她双手一蜷缩抵住沉重的额头,第一次感受到“自食其果”的无奈,有气却无处发泄。

      “你干脆把我打晕好了,这头痛真要命,”窦迟晚紧紧拽着君常的手腕,用尽了力气,她已经无法思考,一点点声响都让她变得狂躁,“这外面怎么这么吵?”

      “前几日也就几个头痛发热的病人,今天突然多了很多同样症状的人,挤满了医馆。”
      “和我的情况一样?”窦迟晚隐隐感到不安。

      “不一样,”君常知道窦迟晚此时正在担心,索性打消她的念头,“你只是吹了风又没好好休息,过两三日便能好,别乱想。”

      窦迟晚的预感从未落空,没过几天就传来相继有人死去的消息,她是真的慌了,感觉自己病好得差不多,就匆忙去前厅找君常。

      她在众多□□着的人中找到了君常的身影,把他扯到一旁角落里,严肃而小声地探问:“怎么头疼发热还能要人命,这究竟是什么病?”

      “一种疠疾,具体我也不清楚。你身子弱,在这里容易染上病气,快回屋去。”
      “没事的,我已经全好了。”

      君常还想继续劝她回房,被在一边忙得焦头烂额的曹以卿叫了去,“君公子,这边没药了!”

      他忙应了一声就过去帮手了,窦迟晚心情复杂地看着医馆里比以往更混乱的场面,嚎啕□□与咳嗽声此起彼伏,两人隔开三尺的距离便得靠吼叫才能让对方听见自己的声音,各种药物、衣物的味道弥漫在前厅,混合成了一股无法描述的味道,气味一进入鼻腔她嘴里就开始泛酸水。

      为了能容纳更多的人,医馆前厅铺上了草席,只留下两路空地给药童行走。也许是药童忙得忘记了,窗户都紧闭着,四周除了大门没有可以通风的地方,难怪味道越积越重。

      窦迟晚将厅里的窗户全部支开,霎时间凉风灌进厅堂,窦迟晚的头疼也有所缓解,不料刚享受完第一口清风,靠近窗户下的一张草席上,躺着的人就嚷嚷开了:“谁开的窗?不知道我头痛见不得风吗!你们到底懂不懂啊!”

      因为近在窦迟晚脚边,所以她听得格外清楚,但相对于乱成一锅粥的医馆来说,这个声音只能噼里啪啦地在角落里闷响,现在谁也听不到谁的抱怨。

      一个药童被伸出草席外参差不齐的脚绊了好几次,手中拿着的药也只剩半碗,窦迟晚接过药碗,“给谁?”

      “那边的老爷爷。”药童侧身一指,示意完窦迟晚也没空跟她客气,转身回去替下一个病人端药去了。

      不知不觉,窦迟晚也跟着医馆里的人忙活起来,跑上跑下的,几乎忘了自己也还是一个病人,不过有事情做着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头痛反而有所减轻了,只是在停下来的时候,会突然疼到站不稳脚。

      除了几个曹大夫救济的无家可归之人,其余的人拿了药便回家了,医馆里空了大半。

      君常一个箭步上来,扶住在药斗前险些昏倒的窦迟晚,“怎么总是逞强。”

      窦迟晚对他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用皱眉的方法把头痛散去,“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她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她很不喜欢在人命面前无能为力的感觉。

      这一夜,医馆里又是灯火通明。
      窦迟晚头痛无法入睡,君常陪着她在后堂里坐着,谈起了曹姑娘。

      “温乙凉之前不是让你调查她吗?”窦迟晚装作不经意地提起,“结果如何?”

      君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了个故事:“从前有一位权贵,他收养了一位非常特殊的门客——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他没有才高八斗,也没有八面玲珑,但他调得一手好香,不用动刀动枪,十年时间,他靠香料帮那位权贵夺得了名和利,先不说有多少人觊觎他手上有特殊功效的香料配方,光是他手中掌握的江湖与朝廷的消息就足以震撼整个天下,但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的时候,他突然人间蒸发了。”

      “难道曹姑娘就是那名书生?她女扮男装在那位权贵身边待了十年?”

      “当然不是,”君常一口否定,“曹姑娘如今不过二十,十年前也才十岁,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假扮一个大人,不过,据说她的调香天赋在刚会识字的时候便已展现出来。温兄怀疑,十多年前那个叱咤于朝廷的书生与曹以卿有关,他在人前操控,孩子则在人后用自己的天赋帮他做事。”

      “那你找到那个书生了吗?”

      君常摇了摇头,“没有,之前那段时间的调查,我只是确定了曹以卿的调香天赋,并没有从她身上探得有关那人的消息,我觉得,那个人并没有告诉她调的香料的用途,也许是骗她在做游戏,小孩子单纯,说什么都容易相信的。”

      窦迟晚想知道的事情他都不会再隐瞒,这是那天晚上和好的时候答应她的。

      带着侥幸的心理,窦迟晚又提了下一开始就被拒绝的请求:“带我上屋顶嘛,今晚能看到好多星星呢!”

      “不行,头痛的人不能见风,”君常直接拒绝,不讲一点人情,“在屋里看也是一样的。”

      这被框住的天空怎么能有完全罩在头上的时候好看,窦迟晚愤懑不平,但话说回来,这也是为了她好,看到君常大大方方地关心自己,她不再执着于屋顶,开始尝试发现屋里赏星星的美好。

      “头痛的人不能见风”,窦迟晚今日在医馆里也听到过同样的话,不禁想到个问题。

      “曹大夫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医治这个病的方法?”
      “还没。”
      “那今天那个药……”今天曹大夫开出的几个药方病人都争先恐后地来抓,她听说有人喝了隔天就没事了,为了以防万一还特地过来拿多了几服药备着。

      “那只是缓解头痛、发热和咳嗽的普通药,治标不治本的,有的人只是得了普通的四季病,吃了倒也能让他们心安,如果不幸患上那病,恐怕曹大夫也无力回天,所以……”君常认真地看着窦迟晚的眼睛,欲言又止。

      “我不走。”窦迟晚撇过头去,她知道君常又想替她做决定,每个人都要替她做决定——为了她好要送她回家。

      “等越来越多病死人的消息传出去,上面一定会下令封城,到时候想要离开就难了。”君常尽量放平语气对她说,知道她是越被逼越决绝的性子,用强是万万不可的。

      窦迟晚回身,踮起脚搂住君常的脖子,“我不会让你自己留在这的,除非你也一起走,但我知道你是不会轻易离开的,所以你也别白费力气劝我了。”最后几个字带了点鼻音。

      “想好了吗,我们很有可能会一起死在这里。”
      “没关系。”

      有君常在,窦迟晚感到安心,倚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心跳声抵掉了太阳穴上突突的声音,她难得的睡了个好觉,只是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半个身子都麻了去,君常就这样让她靠了一个晚上,估计也舒服不到哪。

      窦迟晚回到医馆前厅,发现昨天她帮忙喂过药的老人被草席裹着身体,只露出了半张脸和一双满是老茧的脚。

      “他、他怎么了?”窦迟晚抓住一个正要弯腰收拾的药童问道。
      “死了,年纪大了扛不住病痛,常有的事。”
      “是啊,”另一个药童跨过那双蜡黄的老茧脚,将不小心自己翻开的草席重新盖住老人的脸,“好在他是一个人,也不会连累到谁。”

      窦迟晚听着他们像话家常一样谈论着老人的死,指节开始发凉,昨日她还扶着老人的肩给他喂药,由于老人力气不足,药汁频频洒出来,弄脏了窦迟晚的袖子,老人还非常愧疚地向她道歉,他的手虽然僵硬蜡黄,但仍是饱含温度的,即使微弱,她也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

      昨日还能吞咽说话的人,今日已经草席裹身。

      “来个人帮忙。”一个药童把老人的尸体扛起来,没顾及到草席里面的东西,老人的破衣服和一只草鞋掉在了地上。

      窦迟晚弯腰想捡起来,被从身后走过来的曹以卿阻止。
      “小晚,让我来吧,别把病气过给了你,”曹以卿两根手指拿起了地上的两样东西,看出窦迟晚的不解,笑着说,“我是吃爷爷的药长大的,身体肯定比你强,放心!”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曹以卿总是在医馆里帮曹大夫的忙,她对于窦迟晚在做的事,能分担的便会分担,分担不了的她直接抢过来自己做。

      窦迟晚一直没有问过君常,那晚他是怎么把曹姑娘找回来的,她觉得这是君常和曹姑娘之间的事,自己没必要去过问。也许并非曹姑娘做出的改变,只是窦迟晚还不了解她,她本来就是乐于助人的一姑娘。

      许是新鲜劲过了吧,窦迟晚想,因为已有好多日没在医馆里见着曹以卿。

      她突然发现,没有了曹姑娘的帮忙,自己在医馆里的活干起来确实费劲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习惯了,还是曹姑娘在的时候自己偷懒了,所以现在很吃力。

      奔波于各个病人之间的日子又持续了半个月,窦迟晚发现曹大夫也精神不济起来,之前仅有的几缕黑丝也全变白了。

      窦迟晚终于逮住经常跟着曹大夫出诊的药童,问:“曹大夫最近怎么这么憔悴?”
      “唉,白发人送黑发人……曹大夫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白发人送……你说的是谁?”窦迟晚心慌,曹大夫家里没有别的小辈,除了——

      “还能有谁,就是那日和你一起捣药的曹姑娘呗,曹大夫的孙女,”药童抹了把额上的汗,提起木桶继续往里走,嘴上还叨叨着,“染上这鬼病没一个能逃得了!”

      窦迟晚接过来看病的人递过来的药方,开始抓药。她拿药称的手微微颤抖,秤砣怎么都拨不到位,好不容易看清楚了秤杆上的数,不足称,她回身从药斗里多拿了些放上去。

      君常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旁,他抓住窦迟晚放药的手,“拿错了。”

      窦迟晚才回过神,发现自己把连翘和茯苓混在了一起。

      他接过药方重新把药抓好递给来看病的人,替她赔了不是。

      待那人离开后,窦迟晚憋了好久的泪意涌了上来,“曹姑娘她真的……”
      “我知道这个事对于你来说非常突然,所以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你。”

      君常拉着窦迟晚在药斗前蹲下,柜子挡住了两个人,他在窦迟晚泪水决堤前抱住了她,此时找不到任何话语去安慰,只能这样静静地陪着。

      那无家可归的老人病逝的事情让窦迟晚感到同情和可悲,曹以卿的突然离去敲打着她所有的脆弱,一个十几天里朝夕相处过的人,说没就没了,这种精神上的残忍,不比剜肉的疼痛轻。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预告,这个故事步入收尾阶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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