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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中短篇]长相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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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猫]长相送
By 苍瞳
一杯女儿红,昔时残事且随东风.
一曲长相送,往日缱绻尽可成空.
兴衰枯荣皆入梦,问何人相知生死与共?
我要说的,是个很久远的故事.
久远到连他们的开始都在时光覆盖下模糊不清,久远到他们的最后都被打磨得已经泛了黄,卷了边.
它只是安静蜷伏在历史的一角,无从考证无从知晓结局.
那个故事被祖祖辈辈传下来,说与世世代代听.
小时候 还会顽皮地吊了外婆的胳膊,耍赖一样不停问着然后.
后来却学会安静坐在墙角回想故事中的鲜衣怒马仗剑天涯,明明是那么张扬的画面却止不住在了解了后来而升起的隐隐悲伤.
现在我已经老了.于是要把这个故事讲给我的子孙
这是丁家一直保留下来的故事.
他们相识在很早之前.
他还是个七八岁的乡下孩子,而他也不过是一个让师傅最头痛的顽劣徒儿.
是个风送荷香的夏天.
立夏刚过,在乡下的水池边水叶沉红,荷叶特有的甜味丝丝沁入心脾.
昨夜是一宿的雨,这会儿虽说是晴了空气里粘稠的湿气却仍在.
一个男孩正坐在一块大青石上钓鱼.
或许是这样的画面实在太静谧,也或许是男孩垂了头打瞌睡的样子实在太老成,又或许是他过长的睫毛微抿的唇实在是过于秀气.
跟着因寻旧友而来到乡下又因为无聊偷跑出来的白玉堂老早就注意到他.到底是孩子心性,本就不怕生更何况是他打小就跟了师傅天南地北的白玉堂.正疑惑这谁家女孩怎生得如此乖巧的他刚想凑上去仔细打量.
面前那人忽而就睁开眼睛.
白玉堂第一个闪过的想法是好漂亮的瞳.
漆黑的眸里因为太过接近有了自己一身白衣的小小影子,黑白分明当真如画一般.
然后看他睁大的眼睛第二个想法是[坏了生气了.]
然下一刻那人竟又回过头去钓鱼,就当没看到面前这张扬的小鬼一样.
从来没被如此无视过的白玉堂在不爽之前,终于想起了第三件事情.
…......这小子是个男的…………
[喂]
他不死心地又凑过去
[我在跟你说话!]
男孩把头上的小小斗笠又往下拉了一点,摆明了在当他放屁.
白玉堂气得不行,却不知为何非要这人搭理自己不可.最后竟耍赖一般在他耳边大喊
[臭---小---子---- 敢不理我!]
池水一荡,一尾金色的鱼儿甩着尾巴游走.溅起些许晶莹的水花沾了白玉堂一头一脸.
男孩终于转过头来,认真看了正狼狈的白玉堂,一字一句
[走开.别打扰我钓鱼.]
白玉堂哪里受过这样的气,眼看着他站起来,拍拍灰布衣拿了钓竿就要走人.暗暗咬牙,凤眼死盯了那人背影.
我让你不理我!
然后在那人正迈开步子的时候冲过去狠狠一推.
“啪” 只见眼前水花一片.
男孩就被那道意料外的力道推下了水池.
[你-----]
却连一个音都发不完整,只来得及震惊地瞪了岸上正笑得得逞的孩子一眼 就被水没过头顶.
大口大口的水涌进喉咙,他闭上眼挣扎却怎么都不肯开口求救.
[… …等,等等!]
见那人只在水里胡乱扑腾,白玉堂一下子白了脸色
[你不会游水?!]
废话!!会的话会被你如此看笑话吗?
白玉堂连忙过去拿男孩落下的钓竿,想把他拉上来.却谁知脚一滑把钓竿也摔进水里.
怎么办!
看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白玉堂着急得不行,后悔得不行.谁让…谁让他自己也是个旱鸭子…
[喂!]
胡乱向水里叫喊着,却再得不到回应.
他攥紧了拳,对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反正,反正不能让他把自己看扁了!深吸了口气,竟也是一头扎进了水池.
[... …咦?咦咦?咦咦咦?!]
好不容易敢睁开眼睛,白玉堂腿一伸,就踩到了水池底.这,这是什么状况?
这水根本就没过胸口!
猛地把头抬起,方才还一副要死样子在水下挣扎的男孩已站在岸上.正在拧干自己的衣服.见他看自己,也终于抬起头,笑
[怎么,这水滋味如何?]
……被耍了被耍了被耍了……
长那么大还从没被整得那么彻底.连师傅都对他无可奈何,今日竟被一毛头小子,一个根本就像个女孩子的臭小子整得那么狼狈!
白玉堂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你…居然…]
[谁让你那么嚣张.]
那孩子却冲水中的他扬扬下巴,眉眼间,竟是有着同自己一般的傲气.
[喂!]
看他又转身想走,白玉堂没来由地有些慌,大声喊了
[你什么名字!]
转身,也还是孩子的展昭在夏日的阳光下笑得明媚,微弯的眼微弯的唇角.
那样的画面,甚至在很久之后都被另一人记得,珍藏在记忆的最底层.
淡色的唇开合,他说
[才不告 诉你!]
我们都以为,锦毛鼠白玉堂和御猫展昭的真正认识是在展昭被封为御猫之后,白玉堂因为不满其在称号上压过自己一头.所以闹东京,盗三宝.
却不知,还是少年时候.他们就已成了对手.
那时他还没有在开封当差,那时他也是凭着一把画影就敢只身闯荡江湖.
[各位兄台请留步.]
当那一身蓝衫的人抱剑阻挡了几个彪形大汉去路的时候,白玉堂就觉得铁定要坏事.
说真是来了鬼了,本来山贼闯到城里平凡老百姓都是避之不及的.更何况这伙人可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并且还买通了当地官员竟对他们睁一眼闭一眼.所以白玉堂本来很确信今天的计划一切顺利,绝对不会有人不要命跑出来”行侠仗义”的.
然而也只是”本来”.
从假装有钱人家的手无缚鸡之力柔弱书生成功被要挟,眼看就要顺利被带回贼窝的时候,偏偏有人不知好歹跑出来掀他白爷爷的摊子.
他奶奶的,谁那么不长眼.
假装求助扫过那人容貌的时候却微一愣.
乌黑长发用深色带子束起,剑眉斜斜入鬓,嘴角含笑.特别是那双眼睛,无害地明亮当真若星辰一般.白玉堂却第一直觉这人绝不若外表看起来好欺负…
隐藏在那猫儿一样大眼睛后面的,分明,就是同自己一般的…奸诈,啊不对,聪明…是聪明…
[怎么,不懂得这江湖的规矩么?]
看起来应该是跟班的一人大大咧咧向前
[学别人打抱不平之前,先垫垫自己分量啊小子.]
一把抽出挂在腰上杀猪一样的大刀,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啧,长得倒是不错,可惜是个男的.不然,劫回去伺候大王也不错]
[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蠢猪没品位地笑.白玉堂看那人手不着痕迹握住了剑鞘,暗暗为那群山贼叹气.
[那么,就请各位看看展某有没有这个分量吧.]
举起剑鞘的时候,那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然后就是鸡飞狗跳,那群小贼哪里够看,蓝衫的人根本连剑都没有出鞘.一口气打翻三个人,后面几人脸都吓白了,面面相觑着不敢贸然上前.
白玉堂就毫无悬念地到了那人手中,他一边帮白玉堂解绳子,一边还似乎想要安慰这”无辜”的贵公子
[抱歉兄台,你------]
[被抓住.]
趁他低头的时候,白玉堂迅速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
[啊?]
那人先是有些惊讶,不解望向他.却见白玉堂眼里哪里还有方才半分害怕样子,满满的就只有…奸诈.
立刻了然于心.
白玉堂自认自己很能演戏,上到一身正气不苟言笑的大叔下到街头痞子混混没有什么他学不来的.
然而看到那貌似谦谦君子的家伙怎样手抽筋,怎样面如土色,怎样失了方寸,怎样被擒……..的时候,还是惊异地砸了砸嘴.
这戏看得真值.
[喂,你什么名字?]
被捆得跟个粽子一样被山贼往车里胡乱扔在一起,都还有闲心觉得无聊的,大概也只有白玉堂了.
再说,从那人出现起,就止不住对他有兴趣.
而都是自那初次交锋的多久后,那人才终于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浅浅笑了下,稍微活动活动因为被这人压住而血脉不通的手臂,看着他说出这晚了十几年的答案.
[展昭.]
南侠展昭.白玉堂笑,果然是个有趣的人.还没等他问,就报上自己名字.
[白玉堂.]
不是锦毛鼠白玉堂,不是陷空岛白玉堂
不知为何,那天对着那样一双眼他就只想告诉他,他叫白玉堂.
到了贼窝,等山贼们庆功完毕才想起还带回两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少年,其中一个还家财万贯.
等到跑去车内想抓人的时候,哪里还看得到两人影子.
正发愣,[着火啦,后房着火啦.]的呼声就响彻整个山寨.
于是一群人就像没头苍蝇一样拿了盆盆罐罐去救火,赶到后房却见火光中两个少年相背而立.一是白衣翩然狂放,一是蓝裳含蓄内敛.
那样站着,竟是出人意料的融洽.
[哎,我说.]
看面前一群山贼一个个都跟见了鬼一样死盯着他们,白玉堂笑得好不得意
[不如来比比我们谁放倒的贼人多?]
手中银色长剑映了他张扬不羁的笑,天地间仿佛没有人可以束缚得住.
[那展某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于是也笑,巨阙随后就出了鞘伴着那抹银色上下翻飞.
之后虽然两人都多多少少受了些伤,倒也把这让人头痛不已的山寨子连窝端了.
而事后两人却是一边忍不住在上药的时候倒抽气还一边互相嘲笑对方不如自己.
两人的渊源,就是如此正式结下了.
到展昭成了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之前,在他成为御猫之前,两人就一直这么比过来.
比功夫谁最后会武林第一啦,
比谁最先学会游水啦,
比喝酒能在醉仙居屹立不倒啦,
甚至,还想要比谁先娶到天下第一美人啦.
都还只是少年还怎么都料不到之后.
景佑元年展昭被封为御猫的事在整个开封甚至整个中原都已传遍.
那时白玉堂刚从大漠回来,喜滋滋地抱了一坛子青稞酒想着好久没找那人茬了.却在听到消息的下一刻,狠狠摔了那坛几经颠簸才带回的酒.
[展昭!!]
然后那天夜里,是谁气急败坏不休不眠赶到了开封.
是谁依旧傲然一身白衣立于屋顶
那么又是谁 望进了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然后从未心软过的他握剑的手竟然颤抖.
[是为何?]
并未指代何物,展昭却明白他在质问自己什么.
要回答么,自由惯了的他,懂得么?
[回答我!]
[白兄…展某…]
自幼看惯官府腐败无能的他,失望么?
[好…好极了.你不说是不是!]
收回剑,那人冷冽地笑.[我却非要你说出来不可!]
知道展昭必然有他的原因,白玉堂气愤地是他竟然什么都不对自己说.
居然…一声都不吭就跑去那么复杂的官门,之后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忍气吞声的日子他要如何过得?
完全忘了自己是如何欺负他的白少爷于是一不做二不休
简简单单就闯了次皇宫,顺顺利利就拿了那啥的破三宝,大大咧咧的留了首狗屁不通的诗.
然后带了小小报复得逞后的满足回陷空岛等某只自己送上门.
[…御猫是吧…猫么…]
几日后的陷空岛,白玉堂挑了眉看面前被自己报复心作怪弄得很有些狼狈的展昭忽然间心情大好
[倒是很适合你.]
展昭自从知道三宝被盗就已经苦笑了千万次,立刻请命去了耗子老窝,被那人设下的所谓”好久不见了的见面礼”弄得精疲力竭,现在也刚从石窟出来趴在白玉堂软软的床上怎么都不想起来.
[随便你.]
觉得他懒懒蜷在床上的样子更像猫的白玉堂玩心大起,也一翻身上了床趴在展昭身上
[猫儿,猫儿]
笑着,觉得真是顺耳.
[死耗子,重死了.]
迷迷糊糊嘟囔着,却在一会儿就因为太困而会了周公.
全然不管那人的下一句话,会给自己今后带来多大的…………呃 ..麻烦.
[嘛,既然爷爷我不放心你.那我也去开封府混混算了.]
[你说怎么样?恩?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哦?]
知晓那段传说的人都说,冲霄是他们的劫.
我却不这样认为.如若不是冲霄,他们怕是到死都不懂得对彼此抱有的感情并非知己之情.
那时候他刚得知那人独闯了冲霄猛然站起,满眼满眼的难以置信.
他却正被困在铜网阵,身下血浸湿层层雪缎白纱.
[白玉堂!!]
除了不停地唤那个名字,他不知还能做什么.扶他的手都是殷红正在微微颤抖.
殊不知,方才斩杀那么几十人,冒着箭雨带出他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害怕
[喂,爷爷我…还没挂.用不着哭丧…]
那人却还有心思调笑,脸色苍白得都同身下的床单一样.
[你…]
他不知道,这时的展昭多想骂出口揪住他的前襟狠狠质问他为何如此鲁莽.
他不知道,这时的展昭多想掰了他双肩摇晃,责骂他的任性.
这时候却微张了嘴,半个句子都出不来.
白玉堂艰难地抬了手,不知死活地去碰他.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却还在笑
[你那麽紧张我?]
他不知道,这时的白玉堂有多感慨那猫儿从不表露的担心他今天终于看到
他不知道,这时的白玉堂甚至开始感谢冲霄
猫儿晶莹的眼,猫儿浅色的唇,猫儿因为担心或是生气而泛红的脸.
鬼使神差地,白玉堂拉下他的衣领.近一点再近一点
然后他终于闻到他身上从不曾消失的皂角香,然后他终于触碰到他从不曾改变的温暖
然后他终于吻上了他的唇.
[是因为喜欢么?]
离开的时候 他问.
展昭完全无法言语,他那么轻的力道明明可以推开.自己却顺应了.
这是因为,那个问题的答案是[是]…么?
然而面前的人已无法回答.
手臂无力垂下,带了一脸得逞的欠扁笑容幸福地昏睡了过去.
喂,不是吧.
把酒敬天御歌行,两相照影
携手登楼看遍良辰美景,相视间就已了然于心
他们说这就是爱情.
然而这也必然是不容于世的感情.
当江湖官场都隐隐相传白玉堂和展昭竟有断袖之癖时候,皇宫一道圣旨下来.
赐婚展昭,丁月华.
展昭反反复复把圣旨看了很多遍,终于还是笑得无奈.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会让你去娶那丁家大小姐?]
[所以说,怎么办啊.]
白玉堂在一边跳脚,从逃婚抗旨到干脆把破摊子一丢两人私奔算…的提议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没一条有用.
展昭看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把赵家的祖上十八代都不干不净地问候了个遍.忽而站起来按住他的手
[玉堂不如先回陷空岛.我自有妙计.]
白老鼠哪里听得进去,不停追问,展昭却只是笑,并未回答.
最后他忽而抱紧了那人,把头埋进他颈窝.
白玉堂从未见过如此主动的猫儿,一惊都忘了要说什么.
[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那人如此说过,温温浅浅,却肯定得让人不得不相信.
他于是回了陷空岛.
两周后,皇帝撤了旨.
然而白玉堂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离开开封府的当天,展昭去向赵祯求了什么.
他只知道,当他知道消息的时候,那人已经在好水川.
他发疯一样策马狂奔.
李元昊埋伏在好水川,宋兵却已是疲惫不堪.谁都知道这是注定要输的一场仗.
却谁都不忍心拆穿.
他恨不得把那人大卸了八块,这算什么”妙计”?
如果是死了,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什么都感觉不到,你要我白玉堂一个人是要逼死我吗?
他恨不得重重一拳打过去
快要失去的恐慌,曲终人散的寂寞他在那一瞬间全数体会.
展昭…
看到的是怎样的画面.血浸大地,杀气冲天.
展昭…
听到的是怎样的悲鸣,刀剑喑哑,哀号遍遍.
展昭!!!
唯独那个红色的身影,在马上挥动了长剑艰难而拼命地厮杀.
他忽然心痛不能自已.
一剑贯穿挡在他们之间兵士的胸口,白玉堂抽出画影.
[来晚了,不好意思.]
面对那人震惊地容颜微颤的唇,他白衣胜雪潇洒如初,淡淡说过.
[要生也好,要死也罢]
[谁说过你可以先走一步的?]
康定元年好水川一役宋大败.
五品以上将领… …无一生还.
我所知晓的传说,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个故事本就没有结局,没有然后.
而我始终相信即使流年匆匆
长相送,他们到底还是相伴走过种种.
而那又是在几十几百年后,沧海作古,天翻地覆.
那些经年那些缠绵都做了土. 曾经的河川已枯,开封府衙都是荒芜.
谁还看得清楚,那屹立于好水川之上的,是谁和谁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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