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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从西殿到东殿,可谓庭院深深。也许是因为北方的冬季比南方酷寒的多的原因,满院死寂沉闷,唯有几棵傲然挺立的冰梅外,只能看到满枝满桠的银色。
      后园中搭了一座白玉的石桥,桥下溪流被冰所覆,却依稀能看到冰下湍湍的水波,尤其是被阳光一照,更如金子般闪亮。桥头坐落了一方小亭,亭子宛如从天而降,飞行在宽敞的溪面上,如同镜中的世界。
      李斯带着韩非一路走来,却都各自不说话。
      “原来是你,原来就是你啊,韩国公子……”蓦地,身后忽然有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虽然保持着礼貌,却仍旧带着一股不落世俗的孤高。
      是叫我么……还是说,又是秦王设立的一关?不是说这最后一关由秦王来考察的么?
      虽然这么想,韩非还是停下了脚步,回望着起初走过的弯曲道路。那道路中本除了白雪和梅花,只有青石小路和淙淙的流水,而此刻再看却平白无辜的多出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绿色的斗篷,从头到脚都包裹的奄奄实实,然而对方的头发是银亮的白色,长发及地,宛若神仙。
      那个人拿着一根法杖,上面镶嵌和巨大的红色宝石,随着阳光发出夺目的巨亮。
      “是叫在下么?”韩非不解地问道-----这样一个不似于宫廷中的仙人,怎会独自走到这里,又去唤一位根本不认识的人?而且他的行走如此随意,不仅没有人拦截他的去路,反而众人都对他的到来百般恭敬……他究竟是谁?
      “没错,你是韩国的公子韩非,就是你,就是你。”那个人一出口却是神经质般的话语,这让李斯和韩非两人一头雾水。
      “祭司大人,您这话究竟是何意?”李斯抱拳作了一揖,眉目却未有舒展,“您认识韩非?”
      那人从满是梅花和白雪的亭间走下来,绿色的衣摆在雪地上发出‘哗哗’地响声。那个人一直走到韩非面前,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的额顶,嘴中密密麻麻吟念了一串咒语。最后,他抬头望着星空,仿佛看到了什么,祭司的目光一闪,浑身颤抖起来,“没错,是你,就是你。”
      “在下怎么了?”韩非歪头问到----这个人莫非是疯了?怎么见到他如同见到瘟疫一般,虽然他贵为一国的公子,也听闻秦国大王向来迷信神鬼一说,对于这种天算地演更是深信不疑,可是他从未想过,嬴政竟会信奉这样一个奇怪的祭司。
      “你来了,秦国该亡了,你是始作俑者。是你,就是你,你是他爱的人,你才是他真正爱的人!”祭司一边颤抖着一边后退,似乎是不想染上什么不洁的病菌。他的脚步以无原先的稳当,脸色苍白如纸。
      “祭司大人怕是闭关太久,还是看看大夫的好。”李斯冷冷哼了一声,拉起韩非的手,“走。”
      “我要去找吕大人,你不能出现在他的面前,绝不能!”那个人大吼了一声,法杖在手中抡了一圈,似有无形的力量将他们阻隔,韩非只觉得撞到什么巨大的墙壁,整个人向后反弹开去,直击在了白玉的石柱上。
      李斯猛地一蹙眉。那个人应该就是活了上百年的大秦祭司、夜吧!听闻从上个世纪开始他就一直辅佐着秦国的各个国君,为他们演算大战的时机、企求国家风调雨顺,听说只要是他做法,天地无一不从。而大王和大王的父亲一直深信鬼怪,所以对这位夜更是听信不已,甚至有时候做出荒谬的决定。
      然而奇怪的是,夜祭司从未判断错误过,也许是因为他是天地所钟之人,来到了真龙之地,从而发挥出了上古的神力,所以大秦一直将他当作神器名鼎膜拜,并深藏于暗处。
      而如今,他居然有幸见到这样一个上古奇人?
      “你的面子还真大啊。”李斯冷冷地嘲笑,“没想到我大秦最重要的人都出面迎接你了,想必大王也更该奉你为上宾吧。”
      韩非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他的话不辨一词。他只是蹙着眉头,神色疑惑。
      “你在此先等候,我上去禀报了大王再宣你进来。”李斯淡淡吩咐完,就走去了。韩非独自站在一树冰梅下,伸手轻轻摇动着树干,清晨的日光落入他的眼眸,宛如闪动的数百颗钻石。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果然有清晨的冷冷微风吹过小院,吹掉了浮华的半生,吹下了银色的伪装,吹卷下落樱缤纷。白衫的青年徒然伸手,轻轻握住旋转的花瓣。那香气浑然忘记了存在,惹了青年一身迷惘。
      这边,秦宫内的大臣都已陆续离去,对于今日的贵宾大家都好奇不已,实在不知道这所谓国家政治的问题,为什么大王突然叫他们全部离席。如今空旷的大殿上除了几个主事的太监和李大人外,就连嬴政的几个心腹都被打发离开了。
      难道对于灭韩,大王与他们的思想并不一致?
      龙纹长衫的少年抬起头,微微一笑,而后对李斯道:“这两关也只是最为简单的,寡人的确当他是贵宾,才没有存心刁难,但寡人并不知这韩国公子心底想的却是什么。”
      “大王过虑了。”李斯一拱手,神色变了数变,“以下官对韩非的认识,他不像是一个太多心机的人,而且还单纯的可爱。”说完,李斯忽然笑了起来。
      嬴政的目光立刻凝敛,猛地起身。他看着这位向来得宠的心腹,不发一语。片刻后,少年眸子中如同刀锋般的亮光消逝,唯剩下淡淡的刺骨和冷漠。他冷哼了一声,从高位上走下来,却并不是走向李斯,反而习惯性地来到一面窗前,将双臂交叠在窗沿前握紧,目光淡淡伸出天外。
      “爱卿可听过,可爱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嬴政冷笑道:“十二年前的人,十二年前的事,都早已成为过去了,如今的他变成怎样,你又了解多少?”他将目光从高处的浮云上移下来,静静看着银装素裹的庭院,然而仿佛看到了什么,少年的目光蓦地一闪,呆滞不动了。
      如果说美人只用来形容女子的话,那么此时此刻眼前的人就仿佛御风而去的仙人,那白色的长袍在风中飘飘荡荡,脚下似有微波推起。他的侧脸柔和温暖,仿佛带着阳光般的微笑,正静静凝视着一棵盛开茂盛的梅树。青年的手中正握着一片冰梅花瓣,一点一点细微的摩挲着,随后放入鼻下轻闻,男子笑了开去,仿佛融化地一池春水。
      “大王?大王?”李斯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却因他平时多变桀骜的性格而不敢上前询问,只是站在原地,轻声呼唤,“大王是否要传他进来?”
      “是他么?”嬴政忽然低语了几句,蹙紧眉头低下头,绞紧了手指,“李斯,先容寡人收拾一下,你立刻请贵使进来。”再抬头看去,那个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仿佛一切只存在于梦中。
      梦中的不真和飘远啊……

      等到韩非进来的时候,这里甚至连一个人影也没有,高处只有一扇模糊的小门,门子用黑暗的帘子盖着,似乎正有一个人影坐在了那里。风吹来,珍珠帘轻晃,渐渐拨开两人之间的阻挡。奇怪的是,竟然谁也没有先开口,堂堂的秦王无声的坐在高处,允许对方这样不礼貌的打量。
      似乎觉得自己太过唐突,然而他实在是被那种独到的霸气与杀戮般的气质吸引,居然失神至此。韩非苦笑了一下,按照三跪九扣的大礼拜见这位强大的盛国之君。
      “韩国使臣韩非,拜见秦王。”那匍匐在地面,听着自己不太平稳的心跳,感受着上方王者的动静。然而对方却久久没有开口,既没有因他方才的打量而动怒,也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韩非抬起头,继续重复道:“韩国使臣韩非,拜见……”
      “不用再念了,寡人听见了。”此刻,那个人已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侧,正神色不一地凝视他。这样熟悉而霸道的目光蓦地另他一怔,竟是超越了寻常的不安和熟悉。
      “起来吧。”终于,嬴政的目光从他身上转开,人已经离得更远了。沉默了不知多久,龙纹长衫的少年忽然冷笑起来,淡言,“你叫我‘秦王’?难道李斯没有跟你说么,寡人是‘帝’,不是‘王’么?”
      “大王还并未统一中原,就应与其他国家相同,保持如今的礼仪。”韩非站了起来,回答。
      “哦?”那骄傲如鹰般的少年走回正位,珠帘后的面容阴晴不定,“可是公子刚才真的对寡人礼仪相待了么?”
      “请大王责罚。”韩非自知理亏,也知道这位秦王性格阴郁不定,甚至可谓残酷冷血,他立刻拱手作揖,“在下、在下并非有、有意。”
      “哈哈哈哈~~~~~”少年忽然大笑起来,“你又没错,何故责罚?再说了,人长着面容便是用来给人欣赏的,否则不是该天天拿纱巾遮挡着么?”
      “大王所、所言甚是、是。”韩非暗自抹了一把汗。他一紧张就容易结巴。
      “韩非,听说你创过了两关?”少年支撑起手臂,目光庸懒,“其实寡人只是想看看,能写出那种深刻见骨的文章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是真的有勇无谋,还是有谋无勇……”
      “在下听闻、闻秦王向来、向来想注重人才。既然大王、王还有一关要交给、给在下,在下定当义、义不容辞。”韩非心底急,可是他一急就结巴个不停。
      嬴政忽然敛去笑意,目光不定的再度射向座下的白衫人,而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温润感,仿佛带着魔咒,竟在让他一点一点一点地接近。等到自己意识过来,他居然又再次走到他的面前。
      “哼!”从没有什么事可以控制他的思想,尤其是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韩国公子。他的到来无疑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而自己则是侧重于灭韩----若依照往常,谁敢不服从他的命令那便只有死,可是眼前的人居然能明目张胆的站在他面前,鼓惑他的心!
      虽然他有着同那个人一样的目光、一样的紧张时会结巴,一样喜欢着着白衫,然而那个小哥哥应该是贫穷人家的孩子,浑身都是破败和落魄,怎能以如此高傲的姿态出现?
      那个人是敢同他挑衅的,是敢否定他的,是唯一能够压制住他的光芒的人,怎是面前如此低声下气的小国公子?
      可是,他真的不是他么?
      “大、大王!”韩非正纳闷着,这人怎么说一半话又忽然缄口了?
      “韩非,寡人正想问你----你可知寡人的曾祖父、秦昭襄王?”看着对方点头,嬴政卷着鬓边的流苏,淡淡问:“祖先的时候,楚国一向可与秦国的实力相比,从赵武灵王实行‘胡服骑射’、到赵慧文王‘完璧归赵’、‘渑池之会’等等,一直再到如今寡人统治秦国,寡人想问问韩非公子对此有什么见解?”
      韩非想了一下回答,“当时楚国的确十分强盛,但是本国内的纷争太多,赵武灵王虽然厉害、最后还是死在自己大儿子的手中,而文王则太过胆怯小心、却有用人之才。韩非认为,不论是哪一时期的国君,都当近贤臣而远小人。不过,当时的楚国国君敢同襄王争夺城池,也并非贤臣的功劳,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国家的强盛和军事的强大,才使得这些臣民能在强国面前不服软。这是一个时期的状况,而如今经过了长平之战,楚国已经不在话下,大王也不必再多有担心。”
      听了他的话,嬴政点了点头,思索着道:“原来韩非不远万里来此,是为灭赵而来啊。”
      韩非此刻一惊,立刻结巴的不知如何是好,“这、这……”
      “别怕,”嬴政笑了笑,目光却是深邃冷厉的,“听公子刚才一番话,是告诉寡人以时机和后盾为主,等到天时地利人和后再实行政策么?公子以为如何?”
      “孙子兵法有言: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当然要以强大为背景,时机为先机,才能占得上风。”韩非回答道。
      “呵,寡人倒是觉得奇怪了,堂堂韩国公子,不将这些治国理念用于自己国家,反而为我秦国所用……你认为寡人该相信你么?”少年反问道。
      “不该!”韩非毫不迟疑,“在下的话也不一定正确。”
      “就算不正确,”少年蓦地又笑了起来,频频点头称赞,“不过寡人爱听。只要是寡人觉得好的东西那便是好的,寡人若觉得不对,就算你拿千万个真理来换取,它还是不对!”就在嬴政回身的片刻,少年腰间一块破碎的羊脂玉随着飞絮发出碰撞地清脆响声。
      韩非闻声抬头,蓦地怔住了,脸色有一瞬的苍白----是他,居然是那个孩子!虽然他在秦宫当人质六年,可是身为卑贱小国的公子,他也不可能见到身为太子的嬴政啊。也许是当时异人刚回到秦国,心态仍比较敏感和恐慌,所以在那六年中,他只能在自己的殿前走动走动,根本无法踏出所谓的秦宫一步。
      可没想过,刚走出那栋关人的金丝笼,他居然便见到了他!
      是上天的安排么?亦或是命运的牵连?可是,这十二年后的再聚,他已然抱着腥风血雨的承诺而来啊,当彼此的意见不一致时,他又该拿怎样的条件与他交换?而这个已经长成万人之上王者的少年,还会不会愚蠢到那一块玉去换取如今的天下呢?
      不会了,一定不再会了……
      在他起身的片刻,韩非自己都没想到,那一刻他的目光是如此暗淡痛苦,竟让座上的那名王者不禁惊怔迷惘!

      等到韩非离开后,那个坐在高位上的人忽然深深陷进了龙榻中,整个人宛如泄气的皮球。嬴政揉了揉眉心,忽然站了起来。
      每年的这时候都是该找夜作法的,虽然从父王之后他就将仪式改成了寻找那个人之上,然而这么多年了,十二年了,他始终没找到那半块玉的主人。不是没想过他已死的可能,可是在自己的心底,他还是不愿相信----朝思幕想的爱人就此离开。所以他用上了所有能及的办法去寻找那个人的下落。
      而就在刚才,他一度以为找到了,可是那个人根本不认识他,而他也不是!
      这么想着,他已经走到了祭司的法帐内,这是全殿里唯一露天的处所。听夜说,他必须每夜吸取夜之精华、并与日月的光芒混合一处,以此来提升每日的法力。虽然他不懂这些神法,但是夜已存在了上百年,从曾祖父开始,他们宗室的所有人都对夜深信不疑,所以他也没必要因为这一点就打乱众人之心。
      有时候不一定要依靠宗教来束缚百姓,这种长久的神力说法、所得到的结果也是如出一辙。
      这个帐篷虽然露天,却是别有洞天。无数个山般的柱子直立于高处,白布搭就的房间里帘幕低垂,即便是清晨也不见丝毫光线透入,黑暗里无数灯盏燃烧,而里面却是死寂一片。
      帐篷的周围有许多河流交错流过,泛着绿色的波光,还隐约带着奇异的银色。
      “大王还是这么准时。”那个站在阴影中的人两手合并,正催发着面前巨大火盆中的火势,“下官已经说过了,还是希望大王能将心思用在国事上,其他的儿女私情还是不要太上心为妙。”
      那个人见他到来居然没有行礼,反而用一种长辈的呵责口气说道。而嬴政竟也没怪罪,只是笑着坐在另一侧,看着面前的祭司施力做法。
      “大王已经试了不下十次,您该知道下官能力有限、根本无法找出那个人。”夜蹙紧了眉头,哑然道:“好吧,下官就再做一次法,至于结果如何、大王莫要太看重就是。”
      “那是自然。多谢祭司大人了。”就像每一次期盼糖果的孩童,被一次次失望所打击却仍旧坚持着一点本心不灭,也许说他太过倔强,也许是因为前世的恩怨牵拌,使彼此再走出每一步时都小心谨慎。然而,最后的最后----却仍旧保持着最初的虔诚和认真。
      就像此刻的他!
      那个人念动着咒语,而他的手中却横躺着一块破碎的碧玉,玉的光泽由于法术的见效而变成奇特的粉红色。蓦地,天地一阵巨大旋转,一朵朵冰梅花开在帐篷四周。而火盆中忽然幻化出一副巨大镜面。镜子由于火势的大小而变化着四周不同的景物。
      夜将碧玉贴在嬴政的额角、眼睛、鼻梁、嘴唇,直至最后的心口。随着动作的加快,夜也快速地旋转在帐篷四周,宛如一只快速转动的齿轮。
      “住!”蓦地,他高喊了一声,手中软玉立刻飞上高空,光芒从玉身照落下来,刚好对准了火盆中的景象。那一刻间,仿佛有不知名的神力催动,里面就如时光机器般迅速转变着各种地区。从十二年前一直到十二年后,再依靠玉的主人心中强烈的感情基点,只是短短的时间,那景象便从少年时期的韩非身上变到了李斯身上。
      “天!”其实夜开始并不害怕,毕竟这么多年、利用同样的方法,他们也没找到软玉的真正主人,而今天想必也是同样的。但是夜忘记了,当玉的真正主人出现的时候,媒介就会牵引在彼此周围,使法术比以往高出千百倍。
      然而另一块玉并不在真正主人手中,而是在李斯手中!
      “幸好在他手中。”虽然他早已看出-----韩非才是这人的真正所爱,然而大秦统一六国迫在眉睫,怎能因为一个人而颠覆了几代国君的希望?
      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怎么?”嬴政似乎发觉夜的神色不对,立刻站了起来。他大步而来,一把拨开身边的人,然而就在看到火象上的男子时,少年蓦地向后踉跄几步,目光却直勾勾地望着此刻正在品茶的李斯,心情如坠山谷。
      “怎么会是他!怎么是他!”从没想过所爱之人居然就在身边,嬴政忽然觉得如遭雷击,整个人颤了颤,险些跌倒。身后的夜扶了他一把,翼翼地问道:“大王,你可还好!”
      “一定是你骗我,怎么可能是他!你的法术是假的,是假的!”他猛然推开他,目眦欲裂地吼道:“什么狗屁祭司,什么狗屁通天知地,根本不是他,不是!”对方被拽地晕天转地,却没有反抗一下,任凭此刻的少年发泄着心中情感。毕竟,国家再重要,如若没有情感的滋补,这个国家必定是死气而沉闷的,也必将走向灭亡。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希望国家灭在此刻!
      “那大王就当我术法失效,以后还是莫要让下官做法了好。”随后,他收拾了法器,将软玉递还给嬴政,独自走入了明媚的阳光下。
      在帐篷被拉开的一瞬间,巨大的光芒冲入室内,仿佛是不太适应那强烈的光明,少年向后退了三步,立刻用手护住眼睛,却依然感到眼前白光闪闪,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将他灼瞎!

      一夜无星,也许咸阳的海拔到达800的高度,以至于空气稀薄,很容易看清高高在上的天空。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下,今日星辰和明月却也不多见。
      庭院深处,忽然传出几声瓷器跌破的响声----不远处,一袭蓝黑龙纹长衫的男子半卧在芳丛中喝的似亦不醒人世。少年嘴中还念叨着什么,近得听来宛如一首歌谣,离远了再听却是一句断断续续的埋怨。
      他在埋怨什么?天下万物总是埋怨时间无情和人之麻木,然而这样一个早已坐拥天下的男子心中,又到底包含了多少不平的情绪?
      “为什么、是你?”他一手抱着酒瓶,脸上分不清是嘲笑还是痛苦的意味。终于,少年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手中酒水已经洒了不少,然而他的目光却是清冷的,他望着天空上迷布的乌云,冷冷一笑。
      “你算是什么!你算什么!”蓦地,少年忽然大吼起来,夹杂着怒意,“天子天子,就因寡人是天子,才要听你这位上天的命令么?哈哈哈哈````莫要忘记了,如今你降寡人于人世,那么你就再无法管及人的命运!凭什么连寡人你也要束缚,这天下是我的,与你何甘!与你何甘!”
      手中的酒瓶被扔上了高空,宛如忽然纵天而上的长剑,扎入了深沉的黑夜中。半晌后,酒瓶回落在脚边,碎成了千片万片。随着酒瓶的破碎,少年猛地向后仰倒,躺入了一地银白中。
      为什么是李斯,怎么可以是李斯?在他身边的这几年里,他未从他身上看出一丝一毫那个人当年的印记,对,确切的说他根本就不爱他,他爱的那个人应该如同天边的浮云,遥远而如梦幻泡影。是他的梦里华衣、是他的渴望和希冀,是更甚于拿下这个国家的强烈心愿。
      可为什么,他必须要爱上的人,可他始终都不爱呢?
      “大王。”漆黑的夜空下,王公公的声音依稀带着冬季的冷意而来,“韩国的公子求见。”
      如此一句话,宛如醍醐灌顶,将那个醉醺醺的王者从茫然中惊醒。嬴政勉力地支撑起身体,回望着庭院深处,冷冷发问:“他来干什么?”
      “听说是有关于他属下调度的问题!”王公公道。
      “哦。让他进来。”话毕,他从地上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入白玉的石亭里,在他的身后,一夜冬风,吹散了庭院里深深的酒气,和少年身上宛如噩梦般的绝望。
      不一会儿,那个人就已来到。还是那袭白的纤尘不然的长衫,墨色的发丝轻轻挽起,似有一缕挂在前额,被微风招摇而起。男子的眼角已可以看到浅浅的痕迹,尤其在他笑的时候。虽然这个人已近而立,整个人宛如沧桑的河流,却一样让他着迷,仿佛眼前的他才是应该被人真心疼爱的。
      可为什么,是那个人?为什么不是他!
      嬴政忽感头痛欲裂,他独自蹲下身,将手沁在冰冷的溪流中,以此缓解灼热的神经和肢体。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同他说一句话。
      “大王。”韩非轻声唤了一句,对于秦王的不理睬他也并未当一回事,只道:“自古使者都是住在宫外的驿馆和客栈,请大王应允韩非出宫。”
      “你出去做什么?呆在这里不是更能、能实现你出使秦国的意愿么?”少年转过头来,冷冷地笑着,“不要告诉寡人,你还要回去照看你那些属下。难道韩国没有人了么,需要让你这个公子连保姆的工作都一并做?”
      虽然听出他话中的讥讽,然而韩非还是忍了下来----毕竟这个少年,是在十二年前见了第一面就深深印在他心中的。不像是当初的娇纵桀骜,他宛如是一汪深沉的海水,广袤而无边,蕴藏着外人不知的苍凉。他已经可以做到怒意不外露,喜悲不形于色了。
      可为什么今日,他居然在外人面前暴露出如此脆弱而悲伤的模样?究竟是什么,摧毁了他内心的支柱?
      “从韩地到秦地,在下确实还没能与下属一聚,也恐他们担心,请秦王恩准!”韩非依然不屈不挠。
      “寡人不恩准。”少年站了起来,溪流中的涟漪一片一片荡开,然而就在他离开的刹那,那微起波澜的湖氺又平静如面。少年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笑容隐约藏入黑暗中。蓦地,他在他三步外顿住了,指尖的水滴还在一点一点滴落。
      “你凭什么来管寡人的决定,这老天管寡人还不够,又出现一个你?弱国之君没有谈条件的余地,何况你也未给出寡人放出决定的条件,所以寡人当然不恩准。韩非,寡人实在不愿说破,你来到秦国不就是为保韩么?好了!”少年忽然抬手,止住了他说的话,独自转过身去,“今天寡人不想听什么国家趋势、分分合合的大道理,寡人只想静一静,你走吧。”
      “大王,这是古来的习惯。并非大王愿不愿就能解决,自古来使没可能住在皇宫啊。”韩非蹙去眉头反驳,“何况韩非的要求并不过分。”
      嬴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似乎是再也坚持不住,少年向前一踉跄,整个人眼看就要跌入水中。
      “大王!”韩非也不知道那一刻为什么会心急如焚,他立刻抢身过去,一手搭在少年肩头,另一只手在他腰间一环,整个人借力向后退开。然而由于彼此重力过大的缘故,两个人纷纷向后跌去。
      嬴政似乎早已醉得人世不知,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少年忽然下压身躯,右手猛地撑在地面,整个身体迅速反转,将韩非压在了身下。‘啪---’地一声,在溪边的青石小路上,两名男子相拥于地,场景更是暧昧不过。
      “大王,请起来。”韩非抬头看了一眼对方,却发现少年的目光正在细细打量他。然而就在他躲避的瞬间,嬴政的目光微微一变,似乎有些不相信、有些自责和自暴自弃。
      少年徒然翻身坐起,浑身煞气。最终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脚将地上的韩非踢开,亦步亦趋地回到石亭上,言教眉梢带着戏弄的嘲讽。
      “想要寡人按规矩办事?想寡人不灭你韩国?”少年翘起二郎腿,神态悠闲,“可以----不过你给寡人在水里游一圈,寡人叫你上来就上来,如若你答应,寡人便也答应你的要求。”
      韩非一惊,起先没有说话,可到了最后,他终于无奈地蹙起眉头,“大王,你喝醉了!”
      “醉了?哈哈哈~~~~”少年蓦地大笑起来,直笑的眼泪都落下双颊,“告诉你,寡人永远不会醉,你们都以为寡人醉了,却不知寡人只会在一个人面前醉。而那个人……”也许是真的喝了太多,少年只觉得眼前昏花一片,到处都是那个少年人的影子。
      白衣的少年、花下闻梅的青年、倔强的笑意、温和的语言,一切幻象合并,仿佛是一个轮回的始末。
      “给寡人下水!去啊!”少年冷冷催促。
      韩非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就是在这冰水里游一圈么?自小他就在秦宫中受尽别人歧视,多苛刻和危险的事情他都被逼着做过,这又算什么呢?何况他还能换来一点点好处,何乐不为?
      韩非卷起衣服,慢慢步下河中。秦宫的溪水尤其冰凉,不知是因为它的主人冷酷无情的原因,还是仅仅因为今年的冬季过于寒冷。韩非在踏入水中时,感觉小腿上爬了千万只虫子,一点一点噬骨的啃咬着他。白衫的青年打了个哆嗦,虽然极其寒冷,然而心中的信念却比这水的侵蚀坚定许多。
      那是所有挫折都打断不了的信心!
      溪水从脚背、脚裸、小腿、膝盖一直到蔓到胸口,韩非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胸口强烈的窒息感上升到头顶,衍变成刺骨的疼痛。
      不……不,他绝不能妥协,只是绕溪一周罢了,照以前来说这个游戏根本不值一提。难道说在韩国的十二年里,养尊处优惯了,居然连这样的寒冷都耐不了么?怎么会,他一定可以……
      准备张开手划水的人随溪流沉浮起来,似乎连水都无法托起他沉重的身躯,韩非只觉得全身都失去了力量,眼前的漆黑变成了阳光闪烁的白色。而且,不远处少年的目光和面容都模糊成一团糨糊,只够看清那闪烁着不知明情愫的光源。
      那-----是什么?等到自己伸手去抓时,前方有人先一步得知了他的心意,一把将他握起来。
      “你?”迷迷糊糊中,手心传来特别的温暖,让他整个人向对方的怀中缩了缩,舒展开眉宇。那个人将他横抱起来,即便被水湿了满身,但他的身体火热的如同直立于阳光地带。
      “白痴!”抱着他的人低低咒骂了他一句,将他拉出水面,一面吩咐说:“来人,将韩国公子带回宫殿,把他的下属们一并接过去。”
      在听到最后一句时,韩非终于如愿以尝的昏死在对方怀中。

      长风万里,飞雪飘飘,这一季的冬日即将过去。
      长长的官道上正有一骑飞速而过,踏过漫天的雪花,那个人着一身灰色劲装,看身段却也不像习武之人。马上之人在黑夜中疾驰,迅速拐入了一片空旷的庭院中。
      触去咸阳城最大的宫殿、皇宫,这个所到达的地点可谓第二壮观。不仅红楼伟岸、苍凉雄壮,门面的更是镀金雕银,煞是雄伟。那个人在门前飞快地跳下马,掠入台阶,一下一下拍打着兽头门环。
      而那里、早有人在此等候。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将他引进了屋子,又迅速在黑夜中巡视了一番,才紧紧闭上朱门。
      那个灰衣的男子熟门熟路的从前院一直走到大厅,而那里正闪烁着一支昏暗的烛火,火光因突如而来的大风而明灭不定,仔细看去,大厅的正位上正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在喝茶。
      “嘿,这么晚了大人还没睡啊。”灰衣的男子将手中鞭子扔给了旁边的下人,笑嘻嘻地走来,根本是无所顾虑,“我回来了!”
      “小贾。”那个老人也笑着站起来迎接他,挥手斥退了几个仆人,“三年不见,可好?”
      “托大人的服,一起都按照大人的想法进行,姚贾不敢逾越。”虽然两个人算的上熟络,但下属终归还是下属,那名灰衣的男子单膝跪在老人面前,双手抱拳道:“不知大人近来安好?”
      “孩子快起来。”老人将他扶起来,安排他在他的对面坐下。老人并未开口,只是静静盯着面前的男子看,随后目光一变,变的深沉而略带歉意。对面的青年被他看的有些不知所措,方问道:“大人,属下是不是……”
      “小贾啊,”老人忽然抬手,轻轻抚摸着青年的头发,一下一下温柔的抚着。最终,老人叹息了一声,严肃的坦白,“在你走了那五年中,樊于期将妹妹嫁给了大王。”
      “什么!”姚贾猛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全身颤抖----在这三年中,于期曾答应过他,只要他能够建功立业、飞黄腾达,他便将自己的妹妹许配于自己。也许是因为那一见钟情的深刻和儿时不知天高地厚的誓言,让他在这样的逆流中翻覆沉浮。原以为,当誓言实现的瞬间,一切梦境都能成实。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当自己在坚持一步一步走向人生颠峰的时候,脚下……却早已没了退路啊。
      看出了他此刻悲痛的表情,吕不韦摇了摇头,解释道:“二十二年前老夫曾为两人指腹为婚过,但是樊小妹的父母亡的早,两个孩子又一直将我当作长辈来孝顺。不过,于期毕竟才是小妹的兄长,无父兄为大,他一直坚持将妹妹送入宫廷,即便小妹那丫头千般不愿意非要等你回来,可惜如今的天下和世道,容不小一个人的抗争啊。”
      灰衣人咬了咬唇瓣,没有做声。
      “三年了,孩子,不可以再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你也大了,该知道现实和梦想的区别。”老人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让他暂时平静下来。
      姚贾忍痛点了点头,淡言:“大人教训的是,姚贾记住了。”
      “这样吧,明日上朝,老夫在为你向大王讨个人情吧。”吕不韦轻轻呷了一口茶,又道:“你刚从魏国回来,还没进宫就先到了老夫这里?”
      “是。”灰衣的青年道。
      “如今政儿已经开始嫌弃老夫了,那个孩子啊,非要探求到自己能力所及之处,只要是他的东西必定是握得最紧、不让他人分毫的。如今,他已经渐渐在朝廷中建立了自己的政治中心,想来是要暗中对付老夫的势力了。政儿长大了,也不知道小贾是不是也要脱离老夫,展翅而飞呢?”吕不韦说着,眼睛中有寥落。
      “姚贾不会!”青年又从椅子上站起来,跪倒在老人脚下,发誓道:“姚贾永远会支持大人,只要是大人的吩咐,姚贾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老人猛一击掌,淡笑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小贾啊,现在的大王长了心眼,如果被发现你没先去给他请安、而来了我这里,明日定会大发雷霆。你赶紧连夜进宫吧。”
      “不急。”姚贾蹙起眉----其实他是害怕进宫的。他怕看到那位高高在上的情敌、又怕看到自己的爱人与他人你浓我浓、特刹情多的画面。第二,刚入城的时候,他也听人说,前日早晨韩国公子来访秦国,且听闻他与大王关系不一般,今夜大王已留宿在他的宫殿,直到现在都没出来。
      就算有什么话要说,朝堂上、书房中哪里不能说,为什么非要在醉醺醺的情况下去一个使者的卧室?虽然他也隐约得知大王的性取向不正常,但没想到……
      “大王和新到的韩国公子现在一起,姚贾打扰恐怕不方便。”他说着,眼里流露出深深的轻蔑和恶心。
      “你说什么!他真的和那个人在一起?”吕不韦虽已上了年纪,但他的手平时还是极稳的,连发数十支小箭都不在话下,而如今他却将紧握的瓷杯打碎在地-----可想而知这个消息的惊愕程度!
      “原来夜说的没错。”他一边踱着步子,眉目深深蹙起,“小贾你先出去,帮老夫把李斯传来,老夫有事要拜托你们。”
      虽然不知出了多严重的事,姚贾仍是听命、很快下去办了!
      在吕不韦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不言而喻!他曾经是一个小小商人,谋求的商人的利益,而如今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他已经可以做到呼风唤雨,振臂一呼万人应了。所以,无论是嬴政、李斯还是姚贾都不过是他手中的商品和卒子,因为如今的他,谋的是天下大利。
      姚贾一直喜欢樊于期的妹妹,而樊于期身为国舅、又是手握重兵的将军,他的话就已如同半张圣旨,就算嬴政再不喜欢他,也不可能一瞬间磨灭他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樊于期为人一向重情谊,而在他的再三查探下,韩非与他小时候曾有过深交。更何况,现在的朝廷主张为两派,一派支持自己、灭韩为先,而另一派则以樊于期马首是瞻,主张灭赵保韩。
      如今,若不削弱樊于期在朝中的势力,大王难免不会孤注一掷,听信了他的谗言。更可怕的是,祭司夜今日传来消息,说大王心心念念的那个十二年前的送玉孩子,居然就是韩非!
      如若让两人相认,难免不会生出乱子,大王就更不会答应先灭韩国了!
      所以,他要在挑拨姚贾与樊于期的基础上,让大王对樊于期失去信任,从而再下手-----杀掉那个祸害!
      正在思考之时,李斯与姚贾携伴而来,在仆人的引领下,他们很快就到了前厅。现在天空微微泛着鱼肚白,离上朝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李斯,想必夜已经把事情告诉你了,是不是?”吕不韦问道。
      李斯的面上略一尴尬,有些微红。半晌后,他才点头道,“是,下官已经得知了。不知大人准备怎么做?难道……”
      “你先不要猜测老夫的想法。”老人摆了摆手,目光却犀利无比。他道:“你要知道,大王现在对韩非的感情很不一般,仅仅才两天时间、他就已经对那个人如此痴迷,若是再让他留在世上……大王恐怕会被他祸害至死。如今的局势,谁都看得清----只要先灭韩,从弱到强,逐渐对其他四国制造压力,才有胜利的把握。但是韩非一日在秦,大王就不可能发动对韩国的战争,这样就会给楚国腾出时机准备!”
      “的确是要先下手为强。”李斯点头道,“只不过,现在谁也没办法清楚大王的心思。大人屡次告病在家,所有的事情都是大王一人独揽,虽然他有的时候还是听取我们的意见,但是大王的专制独断已经渐渐显露了。有时候下官和许多大臣都没办法。”
      “胡说!”吕不韦猛地一拍扶手,冷笑道:“现在小贾不是回来了么?他用了三年的时间,解除了四国对秦的包围,更是拉拢不少强大的诸侯国----今日上朝后,他就会变成朝廷新贵、就会有更多人奉承巴结。他的话也会成为大王新的取纳目标。记住,政儿他再能,也没办法以一人之力翻手云雨,没有老夫,他就什么也不是!”
      “是!”李斯回头看了一眼姚贾,对方则对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李斯,小贾,你们过来。”老人叹息了一声,示意两人走近。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姚贾笑道:“大人,现在在您家里,用的着搞那么神秘么。这样我们好象□□。”
      “姚贾!不得无礼。”李斯斥责后,乖乖低下头,听吕不韦对他的命令。灰衫青年则站在一旁,时不时叹息一声,又时不时点头称‘好’,简直让吕不韦和李斯气的翻白眼过去-----毕竟他还是个孩子,竟已淡淡忘却了爱人变心一事,然而就算此刻遗忘的掉,那么之后呢……或者说更远更远的以后?他还能忘的掉么?
      “真的要如此?”李斯怎么说都是个文官,心下还是有些恐惧,“下官并不知韩非带来的那些人,下手是否知道轻重。”
      “三十六计,苦肉计说是苦,其实要看那个人在统治者心中占得几分地位,否则就算你现在去死,政儿怕也不会在意多久。放心,老夫敢让你去,必定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吕不韦回头道,对姚贾道:“小贾,你负责在路上截掉大王所有对使者发出的文书,并重新拟订一份,就说韩国公子要长期呆在秦宫,受宠于大王,劝他们早些放弃保国。顺面再带些钱财给他们-----记住,只要让他们听出,是大王胁迫韩非的就好了。”
      “哦,好的。”姚贾点头应命。
      “那、你们都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吧,明日老夫也该休假上朝了。”老人坐了下来,轻轻抿着酒水,满面的疲倦和憔悴。吕不韦阖着双目,对着他们摆了摆手,“行了,都走吧,走吧。”

      如今已算作清晨,嬴政从使者殿出来的时候,刚好到了上朝的时候。昨夜有星,今日便放了晴,少年一路踩着细绒的积雪而来,一身则惹了微微寒气。
      “大王。”王公公已经等在一侧了,也许是一夜没睡的缘故,中年人的眼角有些微的疲顿。
      “怎么,还是不在么?”嬴政回头看了一眼寂静的天空,宛如看见了什么东西迅速飞翔而逝,匆匆得如此决绝。
      “回大王,听李长史的家仆说,大人在后半夜出去,直到现在都未还。”王公公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少年,才低下头禀报道。
      “知道了。韩非情况怎么样?唤御医过来看了么?”虽然到了上朝的时间,可少年似乎有某种抵触情绪,居然停在了使者殿前方,优哉游哉的赏起梅花来,不愿再走一步。
      嬴政专注地望着梅花,仿佛想到了很久前的事情,那梅树下的青年让他目光一亮,宛如回到了十二年前的童话世界。可是,童话毕竟只是假象,如若真是虚幻一场空,还不若如今的现实。他虽然没办法喜欢李斯,却也想明白了----这么多年的守望和等候,绝不能像竹篮打水,付出的太多是一定要有回报的!
      毕竟,夜已经说过----他,才是他的命中注定。
      注定么?呵呵……世人常言,秦王骄奢跋扈、冷酷无情,是一揽手、天下万物尽收囊中。他若要女人,那便是从咸阳一直可排到南疆,他若是先死,则可让天下血流成河,无一生还。可谁又曾真正明白他心中的无可奈何?就像一个富贾天下的商贾,还需要伸手像一个贫穷者乞讨食物,却如此迫不得已。
      可是,他明明是讨厌被逼迫的,讨厌自己的命运控制在上天手中,讨厌一切不能自主。可是……他是真的爱曾经的过往,而不爱眼前的人啊!
      不过说到底,毕竟是十二年前的初恋,还是要同他讲明白的。于是一大早,他便派了人三番五次去找,可是,他却在最紧要的关头失去了那个人的行踪。李斯不在家,能到哪里去?
      少年摘下一朵花枝,可注意力早已飘去了十万八千里。“大王!”蓦地,身后一阵急唤,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士兵焦急的步伐和惊恐的面色。
      “怎么了?”少年蹙眉,在一片冰雪中回眸,而目光却冰冷而充满怒意!还未等他说话,王公公极有眼色的补了一句,“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小兵,不知道大王在想事情么?左右,给我拿下!”
      “慢着。”嬴政说道。少年从园中走出。日光仿佛受到了感召,也一样从漫天的雪地上回到了这位真龙之君身上。他走到那个士兵面前,低声道:“有什么事说吧?如果寡人认为这件事没有可听的价值,你会为刚才的卤莽付出代价的。”少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开口了。
      “是、是。”士兵咽了咽口水,结巴着道:“回大王,听城外的守将来报,韩国公子韩非的手下绑架了李斯大人,并让大王正午之前拿公子韩非换取李斯大人!”
      “什么!”少年猛地一掐指,只听一声‘喀嚓’,梅花枝间被拦腰掐成两半,绿色的液体从枝杆间流了出来,染了少年一手。嬴政一把揪起对方的衣领,将他拉得高高的,声音中宛如有三界之火在熊熊燃烧,“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现在才回报?敢劫持李斯,他们居然敢劫持李斯!大逆不道,简直是大逆不道!”
      “守将还说,是因为、因为他们听说大王有意幽禁韩非,将他重新当作人质扣留。所以、所以……”小兵被巨大的力气勒红了脖子,然而面容却是奇异的苍白,根本再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嬴政将他摔在积雪上,虽然极力克制脾气,声音依然止不住颤抖,“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咳咳……”那人咳嗽了两下,回答:“回大王,好象是后、后半夜!”
      “寡人不要听什么‘好象’,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一阵痛斥后,少年猛地回身,看向身边已经被吓的浑身发抖的王公公,冷然:“去把韩非给寡人带出来,既然敢用李斯威胁寡人……哼,跟樊于期说,让他带上三百人随寡人前往城外后山!”
      “是。”王公公恭敬地作揖而去。
      不一会儿,一排轻车简从就已等候在了宫殿门外。脱掉了龙纹长衫和全身的翻覆装饰,少年换了一身黑色劲装,整个人仿佛从一只贵族幽雅的孔雀变成了一柄出口的利剑,剑身带着冰冷寒意,似乎要将所有阻碍者挥杀当下!
      “大王,让下官陪同前往吧。”戎装的将军站在当下,拱手对自己的主人道:“下官觉得让大王只带三百兵马,似乎不足以保全大王的安全。”
      “呵。”少年拉了下车头前的马缰,止住了上车的步子。他回过头,冷笑着望着樊于期,嘲讽道:“怎么?将军训练的人马如此脆弱么?三百人,寡人带的已经够多了,难道三百人都对付不了寥寥几个韩国侍从?”
      “大王怕是会错意了。出了宫门,谁也不清楚会有怎样的危险。”对方并没有因这一连串讥讽而变色,反而恭谨地请求,“如果大王不愿再带人马,起码也要带上下官。”
      嬴政低头审视着这个人,冷哼了一声-----樊于期曾为战国时期名将,基本上比自己大了一圈。三年前他妹妹嫁于皇室,樊家的势力也如日中天。虽然朝廷中有许多愿意与他搭朋就党的官员,但樊于期却从未想逾越过君臣、以及朝廷中所谓的先后规矩,从三年起开始他便一直中规中矩、对大秦和自己无比忠心仁义。
      虽然自己曾有一度还排斥和怀疑过他,然而这么多天下来,就算樊于期再如何老谋深算,亦或隐忍老练到众人都无法知觉,却也无办法藏至今时。何况这样的人,当然还是值得被重用的,即使终有一天他有谋叛之心。
      “也罢---随你吧。”嬴政最终让了一步,冷言,“跟前头说,看好韩非,千万不能让对方得逞。还有……”少年思索了一下,有些犹豫这即将开口的吩咐。最终,他揉了下眉心,低声道:“小心保护他的安全,莫要人伤到他,知道么?”
      “是。”樊于期抱拳道,然而在转身的刹那,他的眼中慢慢稀出一种明亮笑意----韩非,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大秦之所于强过其他国家,不仅是有手段独断、心思缜密聪慧的王者,当然也要有熟读军事,管理严格分明的将军。军政合一、才能成就天下!而大秦就是拥有这一切一切的国家!
      在训练有序的兵士带领下,几行人着一路走得都分外平安,甚至比预算还早到了半个时辰。
      那是一座荒郊野地,到处都是荆棘和江流。有三座连绵耸立的高山直插苍穹,远远望去宛如铁线白描,墨一般的浓郁和钢硬。几只秃鹰在四出低鸣飞旋,苍凉得有些可怖。
      秦王敏捷地从车中跳下,蹙起眉头淡淡审视其中的荒芜。最后,他招来樊于期,两人不知说些什么----很快,四周本身跟来的三百军人,蓦地飞纵向后方,直没入了高高的山峰和巨石后。
      “你也避身吧。寡人不想他们突然反悔。”嬴政摸了摸后颈,淡然:“放心,这山峰,寡人还爬得上去。”
      樊于期抿了抿嘴巴,有些担心地望了前方的小车一眼。他知道韩非就被关在那里,也知道只要在秦王任何一个疏忽下他都可以将他带走,或者仅仅是关心照看一眼。然而,心中的道德和忠义始终束缚着他的双脚,使他寸步难行!
      有时候他愤恨过这样的自己,所谓成大事本不该拘泥于细节,可是少年时期的教育和习练,却将他成就为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也许,他还是最适合做木偶吧……
      “是。大王小心。”戎装的将军点了下头,便独自朝其中一座山峰而去。
      嬴政走到韩非的车前,冷冷道:“还不愿出来么,公子韩非?难道让寡人进去抱你出来?”这两句话中间只停顿了一秒,然而后面的话语刚落,韩非便立刻撩开帘子,钻了出来。
      还是那袭白衣,不管是病态、抑或平静的时候,他都是安安定定的一身白装束,衬着眼角眉梢宛如温润的良玉,和自己那一身果断与残酷形成鲜明的对比。一瞬间,仿佛前世今的回忆击中要害,嬴政静静地凝视对方,目光中波涛般的情感剧烈翻涌,似乎要在刹那间将两人淹入人潮。
      “出来!”少年首先回过了神。他一把将韩非拽出了马车,口气生硬的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属下做了什么?绑架朝廷命官,绑架寡人的李斯,恩?”
      他的……他的李斯?他居然这样说?难道他真的忘记了十二年前么?他当然不记得他,他的心里怎么可能即装着天地江河、情神切切,又再装下他?
      可是,他既然爱上了别的人,何必还要将那块残破的羊脂玉挂在身上,何必还要向他炫耀他的鄙夷和蔑视?既然他已经坐拥天下,有了所爱之人,又何必口口声声要找回从前,何必要将他从溪中救出,何必还要给予温暖不过的怀抱?
      韩非自嘲的摇了摇头,镇静地道:“那么,大王想如何处治我们?”
      “处治?”嬴政蓦地愣住----他只是急于救那个人,但是如果真的救下来,他应当如何处理这些蝼蚁?杀掉么?可是一般都是两国争端,不斩来使啊。
      “你就乞求李斯万不可掉一根汗毛吧。否则……”话没说完,就已被冷笑代替。
      韩非还来不及变脸,他的身子忽然一轻,竟再此被抱入了那个人的怀抱----虽然是一样的气息和柔软,但此刻的怀抱全冷得如同冰潭,虽然对方无意识计较这种举动会不会使对方难过,都还是一样的霸道和冷酷,同十二年前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苦笑无声。
      那个人的速度如此之快,宛如千匹骏马翱翔于蓝天,他感到身边的哗哗声,冰冷的寒风如同刀子切割在皮肤上。他在他的怀中恐惧地闭上眼,然而耳边却传来少年低低地窃笑,“就这点胆子还敢独自跑来我大秦,恩?”
      一听这话,韩非立刻蹙起眉头,不作任何回答。
      山峦重叠,起伏不定,素来以秦淮河为界限,地势慢慢升高,温度也逐渐起了南北巨大变更。少年宛如一只孤高的黑鹤,身形似乎不迟疑,就这样一步三跃,飞入了高高的云层中,立时不见了踪影。
      等到睁开眼睛,就已是另一番场景。眼前的山颠寸草不生,还隐约带着腐烂的气息,依稀能见秃鹫当空飞旋,似乎是将他们当成了新鲜可口的食物。蓦地,秃鹫一个俯冲,就已朝着韩非纵身下来,它的喉咙发出奸细的鸣叫,像划破天空的风啸。
      秃鹫带着强大的劲风和压迫感而来。
      此时,韩非听到声音,大惊回首-----就在这紧要关头,嬴政习惯性地拿出身上的饰物去做抵挡,不料在拿出袖口中的长萧时,萧绳上的丝线绑在了腰下的软玉上,由于时间急迫,他根本无意反应,就将长箫连同软玉一并击了出去。
      “啊!”箫声幽幽,却带着特有的杀意、呼啸而至。然而就在嬴政发现箫后尾随的东西时,神色猛地一变,“玉!玉啊!”韩非当下也急了。
      “该死!”说时迟那时快,少年徒然点足掠起,以无人比拟的速度朝秃鹫掠来,他双手在空中一勾,准确地握住软玉,人已经抢身过来、挡在了韩非面前。少年猛地横掌,然而就在这时候,秃鹫也已逼近,长长的嘴喙猛地扎入少年的掌心。
      那一刻,鲜血宛如喷泉,从嬴政的伤口洒泼而出。
      “小心啊!”韩非正要上前查看,谁晓少年忽然抽手,手中长萧忽然向前一横,同时插入了秃鹫层叠的羽翼下,然后松开手,变掌为指,狠厉地直戳入秃鹫的双目。
      却听一声长长呼啸,秃鹫在地面上剧烈翻滚,带起了地面大量的泥土和沙尘。而少年的面色仍旧是平平淡淡的,平淡地看着地上的生灵方才还生龙活虎,而如今已是奄奄一息。
      “死吧。”最终,嬴政淡淡一笑,便拉起韩非的手,走向了另一个山颠。
      山顶本该多风,然而此时竟作无声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然而到此聚首回合的两班人马却迟迟未见踪影,只有遥遥顶峰上的两个人,一个半卧于巨石之间,一个则被反剪双手立于悬崖。
      这个人是被胁迫来的,却谁也未曾料想到,那个胁迫韩国公子的人、居然就是秦国被喻为最冷酷和残忍的王!
      少年横卧在没膝的长草和芦韧之间,手中转动着长长的玉箫。少年的目光在箫头沾着秃鹫鲜血的地方仔细地审视和抚摸。最后,他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舐一圈,宛如一只饥饿的小兽。
      十二年前,那应该是雨后放晴的冬末,梅花已经落了一地,春日清晨料峭的寒风却未减分毫势力。五岁的他第一次参与政治旁听,也许是因为年龄实在太小的缘故,当日的心性只在、玩乐和与母亲赵氏分离的不舍中,然而叔父吕不韦却毅然将他推向了浪尖的波涛汹涌。
      那时的他很明确-----对于王位他是出于本能的接应和刻意地排斥。是的,无情最是帝王家,难道他想放弃自己温暖的家庭而将毕生心力投注于----为大好河山,为百姓建造幸福乐土?
      所以有一天,他在守卫看守疏忽的情况下逃了出去,可谁知刚出咸阳城半步,就遇见了夙命中所等待的那个人。而如今,由于因缘机遇的撮合,他们相处了两年,却无声无息,而如今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遥记得当时他的鞭子狠狠辟下来的那一刻,他感到了手心的麻痛和慌张,然而那个被打翻在地的人却睁着一双比大海还要蔚蓝深邃的眼眸,没有怒气、没有仇恨,只是静静得像悬挂于高空的碧月,让他望尘莫及。
      五岁的他被那样的气势震慑住,于是有心同他开起了玩笑,“好啊,你只要给我相等的条件交换,我就答应你以后不欺负百姓,不这样骑马,如何?”
      而他,居然也答应了。
      看着腰间悬挂的残玉,他忽感心情低落-----对方毁约的可能性极大,而他却是再也无法承受失去那个人的伤痛,即便他只单纯的存在于梦魇。
      失神的片刻,樊于期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并跟到了山顶。
      “大王,他们还没来。”戎装的将军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刚好照于头顶,已是正午十分了,可是他们居然还没来!
      “该死!”少年的目光忽然凝聚,杀意在他的脸上一闪即消逝。试问这天下,谁敢放秦王嬴政的鸽子?韩非的确是韩国的公子,但在嬴政的心里绝不高于随便一条人命。反正,条约的时间是对方定立的,若首先由对方毁棋,那么秦国自然有了攻打韩国的借口。
      原以为,韩非的属下、多多少少还是该知道这等局势,所以他才抱着平常心而往。可是如今时间即将过去,他们居然还没有来?从清晨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没离开那条上山的石径,但是,一直空无一人。
      如果还见不到李斯的身影,那么他就会按照提前想好的规矩,将韩非推下山崖,摔个粉身碎骨,同时再调兵于咸阳城门以及各大官道出口,一并封死通向韩国的路途----虽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此刻的少年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
      他们……到底来不来?
      “樊于期,你去路口等着,如果人到了就把韩非送下去。”最终,他说道。
      樊于期暗中看了一眼时刻都是背对着他的韩非,目光带了丝丝恐惧。嬴政虽然年龄尚小,但是心肠狠毒残酷,别说是一国小小使者,就算是韩国的王亲自来了,他也不曾放在眼中。毕竟,一个即将亡灭的国君,根本没有可担心和恐惧的价值!
      “时间到了吧?”又等了片刻,少年忽然站了起来,“那就别怪寡人心狠手辣了。”
      “大王,时间还没到。”樊于期紧张的道,他向前跨了一步,作势阻止。韩非在这时候回过了头来,他对樊于期默默摇首,自己则对嬴政道:“如果他们没来,你会如何?”
      “现在还有机会猜测寡人的心思,韩非?你所谓的那些忠心耿耿的仆人,根本不把你的死活放在心上,你又何必再考虑他们的死活呢。”少年笑了起来,“何况,他们早该清楚,挟持李斯意味着什么。寡人,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碰触他的人!”
      他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来,两人之间寒风猎猎呼啸,而彼此的目光却在漫天的飞沙走石间清晰可辨。
      “为、为什么。”韩非开始结巴,“你、你要推我、我下去?”
      他,还不至于为李斯如此疯狂吧?在韩国的后三年中,他曾从远附韩国的商贾那里听说、来自秦国的种种事迹,而大家传论最多的便是这位残暴的王者。当时,他怕也只是十五岁不到的孩童,究竟是怎样的情势和局面才逼着他如同狼兽一样残忍噬血,又是怎样冷酷的教导,才能让他如今睥睨天下、傲然群雄?
      其实他心里是明白的,六国割据,退一步则秦亡,则家族灭。他没有选择的方向,于是只能忍受风浪而行于利刃之上。
      “自己跳下去吧?”他还是朝他步步紧逼,却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寡人的手是用来还天下朗朗乾坤之用的,无法用来杀人。而寡人,也不想逼你。”
      “大王!”樊于期也惊住了----大王不是很喜欢韩非的么?今日,怎会因为李斯而逼迫韩非跳崖?李斯和大王之间,又到底是怎样一种复杂的关系?
      “我、我……”韩非吓的满头大汗,此时此刻面前的嬴政比身后的悬崖更另人感动恐惧,“我、我不能死、死啊。求你、你放过我。”
      “不准你学结巴!”少年厉声道,“不准你学他……”听着那似曾相识的语气,少年忽然一阵恍惚。
      最终,他摇了摇头驱走心底荒谬的想法,少年喟叹着惋惜道:“看来,还得寡人亲自动手了。”
      说完,他便掏出手中的箫,长箫在少年的手中迅速转动,最后向前一横,便有一股强烈的波光破开空气,而那奇异的力道宛如巨大的旋风、直把韩非推出了陡峭的山崖。
      “不----”顿时,山下和山上的两人同时发出惊呼。韩非的惊叫仿佛招来了同伴,那一刻,崎岖的山路上正有三匹马得得奔来,最打头的人怀中就坐着李斯!
      “住手,住手!”悬崖半腰处,只听几个人高声呼喊,“李斯带来了,快住手!”
      山腰上一袭银衣的护卫从马上迅速翻落,由于上面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以至于大马力竭,立刻瘫倒在地。银衣人脚点山峦石尖,长发飞扬起舞,眼看公子已经坠入了山崖,他却来不及阻止那片从悬崖上跌落的白衣。
      “呵。”被束缚在马后的李斯随着大马的脱力,同时倒在地上。然而他的鼻中却发出嗤之以鼻的冷哼----毕竟,事情已如吕大人所言直转而下,大王不仅把韩非的生死当作救护自己的筹码,更在方才他的故意延时后滚入山崖。现下,只要再拖住他们救韩非……
      首先大王万金之躯,一定不会为了小小国的使者而以身犯险。其次,这些人怕也活不过太阳落山的时候了。
      “笑什么!”那个银衫的少年一脚踢向他,大骂道:“告诉你,我们公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一样别想活!”
      少年厉时转头,对旁边的人说,“看有什么办法把公子救上来。”
      “不用了。”其中一人道,“你看,秦国的那个人……”随着对方的遥指,少年回头望去----
      “李斯来了!”一句话毕,远处的云海上,只见一袭黑衣霍然而起,闪电般扑出了山崖外,如同一只挺拔的黑鹰掠下,引起山下几人一阵惊呼。樊于期更是想伸手去抓,却堪堪扯裂了对方的袖摆。
      “韩非,小心!”嬴政的速度更快,冬季的寒风宛如尖刀、一下一下割开他的肌肤。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呼啸,还有瞬间变化的山河陡崖,恍惚时空已然不存在。面前的白衫男子越来越大,少年猛地一提气,裂开的袖摆向下一探,迅速拦住对方的腰枝,气息流转,少年一声低喝,就将青年拉向了自己怀中。
      电光火石间,眼看就要坠入山下的荆棘林内,少年抽出身上的长箫,因为箫身质地精良,内里为大理石,外襄纯玉,所以只有前方破碎,而长箫便带着势如破竹之力,深深刺入身边的石壁。
      短暂地平衡了一下力道,少年迅速以右手出力,整个人如同跳丸般跃上高空,嬴政从小就练出一身敏捷的本领,更是秦国上下少有的高手,但如今的他抱着一个人虽然略显不济,却足以另两个人安全回到山顶。
      少年再度提息,脚尖连连点过崖边腐土和碎石,身形快如鬼魅。
      “你的手!”被吓的魂不附体,此刻韩非才回过神来,一看他出血的左手,整张脸都白了个透儿。
      “抓紧寡人。”吩咐完后,嬴政在虚空中一个翻转,便稳当地落在了山顶。此时樊于期立刻迎了过来,他接过嬴政手中的韩非,在悬崖边跪了下来,“下官保护不周,大王龙凤之躯受惊,请大王处罚。”
      少年冷冷撇了他一眼,转过头来,对山腰下的众人道:“你们的公子无事,立刻把李斯还给寡人!”山下人不知回应了什么,李斯已被拉起,推到了秦王能够看清的地方。两方人手遥遥对峙,谁都没将人质提前交出。
      “残,不要、不要轻举妄动、动。我没、没事!”韩非结巴着对山腰下大喊。
      “是,公子!”那个银衣的少年立刻应声。他转头向身边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些人便扯住绑在李斯身上的绳子,一点一点从山下纵跃上来。
      “樊于期,你把韩非带过去,顺面将那个人……给寡人安全带回。”说完话,黑衣的少年冷哼了一声,便径直从山崖上跳跃了下去。
      等双方交换好人手时,已是日落时分,嬴政未了李斯连夜批完奏折,甚至连早朝也来不急上、便到了约定地点,可想他现在心中的火气。然而即便如此,面对现在的情形,他的确不能做什么!但是触犯到他的利益的人一贯不能活过日落,就算表面上不好处死,暗地里也必须尽快解决掉。
      嬴政扶着李斯走上马车,他撩开车帘冷冷环顾了一下-----远处,那个本该走的很远的人却还在频频回头,似乎有什么东西遗留在了身后,使他如此念念不舍。也许是看到了韩非眼中的痛楚和不可思议,少年忽感心下一抽。他立刻俯下身,按住胸口微微蹙起眉。
      到底怎么了……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樊于期。”嬴政喊道。
      “是,大王。”
      “那些人,除了……”少年沉吟了一下,最终讥讽着道:“除了韩非,一个都不要留,全部杀掉!”说完后,少年淡淡吩咐马夫,催马离开了。
      看着一路远去的尘埃和烟土,樊于期这才回过神来。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大王赶尽杀绝的命令,似乎早该想到有这样的结果----可真的当自己体会到时,心中仍免不了微微刺痛和恐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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