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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   扬州府衙终于到了,一身白破旧白衣被众人推推桑桑穿过门廊,从侧厢转移出来。几日前,各省县衙都对几庄杀人大案破不了而叫苦不迭,然而,庆幸的是,居然有人证出面对证,异口同声地说她是作案的凶手。也许穿着同样,个头同样,但都无法说明她就是朝廷要犯,可谁知----那些人居然明明确确指出,杀人者,泉州人士,如今在扬州‘芙蓉红雪’打杂,名字不详。确切说,是犯人一口否认自己有名。
      如今,眼看就快立案,大家自是心花怒放。刚等沈将军坐毕,林知府立刻命人击鼓上堂。双行捕头随即以棍头戳地,震耳欲聋中,那名白衣女子被带到了正堂。
      “啪。把犯人带上来。”林知府摸了摸胡子,一声令下,左右和唱中,披头盖脸的女子毅然站在堂上,神色冷厉,目光倔然。
      “给我跪下!”看犯人骨气硬强,林知府甩了下堂木,大声叱道。他看了眼一边轻饮茶水、神色恣意的沈风,自觉无计可施,然,面子上又挂不住:“给我把她打跪下。”
      于是,两方顿时出现几名捕头,对着她的膝盖一阵乱踢,女子咬牙,虽然几度跪地,片刻后居然又重新站起来。僵持中,忽然,伴随着某人一句温和的‘单薄女子,林知府何必动怒。”,雪燃忽感膝窝处一阵酥麻,随之而来的剧痛、另她双腿一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雪燃吃惊的回头,却见一位英俊倜傥的青年握着茶杯,目光却根本不在她身上。他一身戎装,两指捏合放于膝间,居然是从那里射出的两指破空风。
      看她跪下,林知府神色缓和了一下,厉言道:“大胆叼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杀害朝廷命官、夜袭禁城,给我从实招来----幕后究竟何人指使。如今,本官念你年幼,从宽处理,贼女,你可知罪?”
      “呵,我自无罪,有何可招?”白衣女子冷笑了一声,目光带着逼人的力道,居然另堂下侧手的将军都不觉一震,抬起眼去。雪燃也在看他,那目光-----外面的澄澈清亮,不可直视,内里的是连男子都自愧不如的坚定勇敢。
      然而,就当四目相对的片刻,两人纷纷愣住。
      “大胆贼女,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快将你们的作案动机及路线全数招来,否则……”林知府冷笑了一下,方道;“你也知道衙门对待死不屈服的犯人的做法。”
      “要杀要剐随便大人,小女没有杀人是事实。”白衣女子抱以同样冷笑,嘲讽道:“倒是不知大人如何判案,孰不知又有多少无辜者死在你的屠刀下!大人……可曾知罪?”
      “你……你!来人,画押!死也要让她画押!”话音方落,被逼急的知府满头大汗,如果这女子一意孤行、只能动用刑法了。
      “何必如此麻烦,总之大人都是想让小女子画押?好啊……笔墨纸砚,我画押便是。”雪燃看也没看,径直回过头,看着对方满带横肉的脸抽了一下。
      堂下众人皆是怔忡----这个凶杀竟然如此爽快,不仅貌美如花,居然连性格都这般坦然自若,可惜了……可惜了如此巾帼美人、怎是个杀人的贼女?等人捧来的判词,堂下众人摇头叹惜。画押完毕,雪燃将笔一扔,回头冷冷的扫过众人,嘲笑道:“各位又该高升了?不过,若是我的同谋再杀人什么的,小女子就不知你们如何回禀上面了。”
      沈风怔怔地望着她,对衙门严格的画押程序居然都忘了审查,他的目光波动了一下、隐约带着狂喜----是小雪么?她怎会是罪人,那样纯澈干净的女孩子,平日连蚂蚁都不会杀,她会杀人么?
      千山万水之后,从蜿蜒的高山到潺潺流水,走过了浮世肮脏的道路,他只是希望看见高处那依然盛开的莲花----将内心被渲染的黑墨洗礼干净。然而,期待了十年,如今回首,居然是进退之间都毫不留情的现实。她被拖入了污泥的最深处,而他却在遥望高空纯洁的莲花。
      是你么。真的是你啊……那样的目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犹如冰梅沿路而生,苍穹下风过草原无痕的轻响。我曾多次伸手想要挽留,然而那些无影无形的旋风,只从指间悄无声息的流走,如今的你,还会不会从我指间再度逃离?
      “贼女,你画了押,还敢扰乱公堂,出言顶撞本官?来人,给我掌嘴!”林知府大为尴尬,叫嚣着要打她。
      话音未落,几人出行,一人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颔,随即加重力道,雪燃皱眉抬眼----对方同样是冷笑的目光,似乎是想将她一手捏死。另一个虎狼般的捕头拿起铁板,高举狠落,那一声响彻大堂、另众人屏息。
      白衣女子被打的身形后仰,她喘息了几下,一口血随之崩吐而出,染在雪白的衣摆上,宛若在积雪满浮的山巅上盛开的簇簇芍药花。看她倒下,那名捕头立刻抬起红棍将她打正过来,棍子的力道更猛烈,即使是寒冬,那样的疼痛仍然另人颤惧。
      也许是常时间被虐待的缘故,白衣女子根本没有出声,嘴角尤自带着冷笑,回看着这些人,低低道:“一群蠢猪。”
      第二巴掌更狠的落下,那个捕快徒然觉得手腕一痛,转头就要呵斥,却见是一直沉默不言的沈将军将他腕部握紧。那人怔了怔,缩回了手。“她既然已经画押,何必还要动用私刑?”沈风皱着眉头,双眸里是沉甸甸的怒意----居然、居然有人敢当着他面殴打雪燃,如若不是公堂之上,恐怕他也没有那么好的控制力和理智!雪燃身上的任意一道伤口,他会叫施刑者受到十倍甚至百倍的报复!
      “将军,您这是……”林知府不解的走下来,献媚地笑了笑。沈风放下了手,立时从袖口中掏出了两张银票、递了出去:“这名犯人,我要带走。”
      两百两……两百两金子?对于钱的数目,林知府立刻喜笑颜开,就算再让他干个十年八年,恐怕也拿不到
      这么多钱!然而,口水流后便是为难:“将军,您知道,这个贼女可是朝廷重命要犯,我没有权利私下移交啊。”
      “这个你不用管,我会全权负责。”沈风冷笑了一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略有深意的道:“您知道我的意思,钱你若觉得不够,明日我还派人送些过来,但是……”
      林知府立刻眼中一亮,头点的宛如铁锤:“是、是,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双方都暗晦的交代了意见,堂下众人虽然不解话中之意,但都嘲笑叹息----果然,这人与江捕快是多年至交,江大人尤自近身女色,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恐怕他也垂延于该女子的美色,无法自己了吧。唉……真是红颜误国啊,如今这个北疆第一将军,天下兵马大元帅居然做出了私拿囚犯、大逆不道之事。
      雪燃同样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剧烈的咳嗽过后,眼前只有黑色雾气与精光,她蓦然后倒。电光火石间,沈风立刻伸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丝毫没顾忌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径自将她横抱而起,徒步行出大堂。

      寒塘鹤惊飞,冷月葬花魂。
      江南的深夜,似乎静的出奇,只有片片如羽的大雪随风飘散,落进了满是人堆的地方。各家红通通的灯笼已被大雪盖灭,摇摇晃晃,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一位黑色龙纹长衣的男子站在高楼、负手而立。他头戴紫豹金冠,指上绕着一只巨大的玉戒,神色凛冽,也不耐烦,似乎是在等待什么。大雪无声无息的落下来,中年男子对楼外伸出手,明亮的月光将他的手心彻底洞穿,等得不耐了,他便轻轻念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王爷,您要叫的人,我已经带来了。”不多时,帘幕撩开,一位绿衣素簪的女子恭敬的禀报。王爷?辰定王?这个洛阳帝都内手眼通天的人物,为何竟出现在这里。听说他不仅在政治场、经济场中游刃有余,沿路平定了多数叛乱,就连西域诸多少数民族政权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归顺朝廷,三公九卿被他挥之如牛马,就连老皇帝此刻也不得不依仗他。
      而且,自三年起,这个人在江湖中名声鹊起,他一呼便有千百应。一度在他的调遣下,朝廷武林融合如一,成为保护大宋统治的金桶铁墙。
      近年来,老皇帝因为立储之事颇为烦恼----虽说他是极好人选,然而非嫡非长,更属平民,所以只好拖延了下来。但是关于争夺太子位的消息放出后不久,所有罅隙暗里的朋党、纷纷为自己依附的皇子出谋划策,一连串的刺杀更是此起彼伏,犹是辰定王与北庭王闹得最凶。可是两年前,北庭王为江宇歌查处,被削除了权利,但是暗杀诡异之事却未减则多----
      被闭塞的消息终于流落民间,辰定王叛变的消息也在百姓中不胫而走。
      “哦。让他进来”收回了手,他头也不回的回答。半晌,帷幕再度被拉开,微驼的人走了进来,在他十步之外驻步不前,拱手欠身道:“臣林千,拜见辰定王。”
      那人转过身,月光下却分外好看。天庭饱满,五官冷厉端正,由内而外散发着贵族般庄严傲然的气质,虽然年龄以过而立,却可让任何一位少女芳心砰动。“林知府,何必客气。”他抬手,示意对方起身。
      沉默了片刻,林知府向他迈出几步,低声道;“王爷,微臣已按您的意思----让沈将军叫那名女犯带走,他还给了在下两千两黄金,叫、叫在下另谋他人、代替那名女子秋后处决。”
      “没想到,堂堂天下兵马大元帅也会为一个青楼女子、贿赂朝廷官员,他还真是会另我失望啊。”自顾自地,他微微笑了一下,声音却极冷:“那些出面指正雪燃的人,你安排好了么,既然是在造假,若被他们传出去,聪明如江宇歌怎么会看不出我打的算盘?”
      “安排?”林知府愣了片刻,方问:“微臣已经给了他们些银子,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
      “林大人,你可听过错走一步,满盘皆输么,事情竟然已过了半数,就不能有丝毫差错。要闭嘴,就得叫他们彻底闭嘴,安静的消失掉,明白么?”扭了扭指间的那枚指环,辰定王对着天幕,冷冷笑道。
      “明白!王爷教训的是,在下现在就回去准备,一定不会加重大人旅途的艰难。”林千立马弯腰曲身,保证道。
      “很好,林大人。你不是一直都想作浙江太守么,放心,我一定会向皇上禀报的。”辰定王挑了挑眉毛,悠然道:“只要你管好你的嘴巴,我包你荣华富贵、毕生用之不尽。”听后,林千跪地答谢。他挥了挥手,叫他出去,方又转过身,注目着星辰滚滚的苍穹----天界万物一向高洁缥缈,即使是浮风吹动,依然无法落进掌心,就好比这一捧如水月华。
      林千下去,绿衣女子走上前,没有出言打扰他,只静静呆在一侧等候。辰定王微微呼出一口气,“不知这世间,谁能摘得星辰,谁又可舀出一池月光?”
      “如今王爷就快坐拥天下。朝野武林,两侧平于一手,又有什么是您得不到的?要说这星辰、月光,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哪有调遣这江河湖海,千万众人来得爽快霸气?还是……王爷您想与天同寿、齐天万物?”绿衣女子抬头,随他的目光看去----寂静的苍穹下,仿佛有无数双洞穿世事的眼眸,此刻,他们又在凝视哪里?
      辰定王低下头,冷冷道:“潮心?谁允许你揣测本王的意思了?”
      “潮心不敢。”她立刻单膝跪地,却说了一句与上句毫不相干的话:“王爷信的过林知府么,为何不也彻底叫他闭嘴!”
      “如今朝廷上下都以为杀害官员的凶手已经捕获,如若再杀一名,恐怕对我们只会有千害而无一利。本王还不想冒这个风险,潮心,你已经帮我除了很多的人了,无论如何----你是我的下属,我理应对你有所保护。”他虽然在笑,眼睛里却依旧没有笑意。
      “多谢王爷厚爱。”她站起身,微微仰头,“如今,风少爷私藏犯人,如果皇上追查下来,怎么办?”
      辰定王低头思索。奢华的楼宇内,这里可以看到京城全景,却比京城各处都繁华壮观,汉白玉栏杆外,溪流梅树,所点缀之处,宛若天庭。半晌,他才微微叹了口气:“如果风儿知道我利用了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呵呵,也罢,这样的日子又不是一两天。”似乎决定了什么,他的目光精光一闪,“无论如何,明日派人给我把他押来。今日,我已经通信女真大军,不日即将攻破北疆防线,只要在大事前将他好好幽禁起来,其他的事容后再说吧。”
      “是。”潮心恭敬的回答。
      “还有,江宇歌是不是已离开扬州去了泉州?唉……要处理偌大事件,还要事事防范他,如若此次他从中阻挠,恐怕也不会那么顺利做假和通信。”他紧紧捏住拳头,掩饰住了眼里一闪即逝的杀意。
      “回王爷,日中他已单枪匹马赶往泉州,要到那里似乎还需五日,此次调虎离山之计用的真妙,真不愧是辰定王爷。”女孩子笑了笑,露出两颗白皙的虎牙,然而,在这样一幅漂亮的面目下却隐藏着狡诈和野心。
      “恩,明日你把风儿带来,剩下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在江宇歌身边卧底要处处小心,近日你就先呆在江府,不到万不得已不用现身。”辰定王揉了揉眉心,声音中有了几日策划后的疲惫。
      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潮心的神色变了再变,然而,她依然坚定的点头答‘是’。潮心独自走了出去,月亮不明不暗,微微隐藏在浮狭的云层后,却意外暗仄。
      她从掌心中摊出一件东西,绿色的光芒立刻俯视大地,仿佛月光洒下的一地绿灰。

      应该算是个心计深沉的黑夜,同样的夜里,却有一幢府邸里散出了柔和淡然的光亮。天幕下一颗颗闪亮的恒星却不及雕花格窗内那一星半点的烛火。
      一位戎装的将军卸除了外衣,却换上了温和的素白羽衫----简直另人无法想像,白日里还是充满决断与煞气的英挺将军,一转眼竟如此高贵斯文,握剑的手柔弱无力,根本就像书生一般。一个人,为什么会有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系上了手腕上最后一颗扣子,他才转过身,对着立在身侧的下属淡然问:“雪燃安排妥当了么?医生怎么说?”
      “回将军,大夫说了、姑娘是长时间受虐待,导致身寒体弱,又因今日惊惧过度,才会高烧不退。”将士迅速立正并脚,低头回答。即使是此刻如翩翩公子般的他,依然无人敢直面对视。
      沈风点了点头,蹙眉道:“那丫头,小时候起身子骨就弱。”叹息了一声,仿佛想了什么,他勾了勾手、叫对方过来,声音低低问:“那个人那边有什么消息么,我总是觉得这事没我们想像的容易,恐怕有诈。”
      回元抬起眼睛,目光里有一丝古怪,神色也复杂起来:“那个人……是谁?”然而,在看到将军徒然蹙起的眉宇时,他才反映过来,连忙摇头道:“没有,下属办事一向很小心,雪燃小姐的事目前还没人知道。况且……那个人如此疼爱将军,怎舍得让将军难堪。”
      “哼!”他嘲讽的搭了一腔,心里却有莫名的喜悦感。沈风转过身,淡然:“你下去吧,我去看看雪燃。”
      冬日的风凄冷刺骨,沈风瑟缩了一下,感觉江南一日寒竟比得上戍边腊月固执的冰冷,他呼了一口气,院子里冰梅茂盛,清冷而悠然的芳香总是另人心情愉悦。蜿蜒过亭台花园,冰梅深处,一幢白色小楼高穿入云,带着凡界不入的超脱感。
      敲门的手顿在檀木楞上,沈风握紧了拳头,此刻决战于千里的大将、似乎没有勇气踏进去。直到屋里忽然一阵骚乱,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仿佛有什么砸在地上的破碎声。一袭白衣刚刚睡醒,急忙在身上翻找着什么东西,然而,此刻她却感到意外的恐惧和焦急,因为----那个伴随她度过十年黑暗人生的东西、居然不见了?
      再也忍不住,白衣将军忽然一把将门推开,雪燃则一个踉跄、跌跌撞撞落进他怀里。她的手痉挛般的一阵抖动,紧紧攒着他的衣服,半晌,才扬起憔悴苍白的脸,轻轻开口唤了一句:“沈大哥?”
      “恩。”淡淡应了声,他俯下身将她横抱起来,向着床铺的方向走去。房间里黑暗丛生,即使那一战红烛高照,却也带着异样的伤感和惋惜。烛光映在两人脸上,都是各自苍白。
      坐在窗上,他们相顾沉默。“好久不见。”最终开口的还是她,此时的她历尽了人生中最艰难的磨难,周旋在这场政治的旋涡中,从官宦的千金演变成最低贱的青楼女子,虽说不是什么残花败柳,名声终究也好不到哪里去。
      经历的坎坷挫折,如今她什么都看得开了,即使是面对十年未见的未婚夫,依然如此。“原来沈大哥已经是朝廷一等定国公、骁骑大将军了。不知草民何以荣幸如此,让将军花偌大的心思。”本该是喜悦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这样,她不知道现在是要嘲笑还是恭喜,话便这么溜了出来。
      沈风的目光变了变,神色也跟着复杂起来,半晌,他才硬生的说了一句:“小雪,十年未见,为何沦落至此?”那一句话同样平常,却带着悲伤和愧疚。是的,十年里,他不曾忘怀过她一次,却无法让她知道。她过的是猪狗不如的低贱生活,而他……已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军了。
      他始终对不住她,只因为过的比她幸福。
      雪燃愣了一下,扭过头、掩饰住了眼里渐渐涌出的白雾,冷冷道:“我的翡翠呢?”
      “什么翡翠?是和宇歌脖子上带的相同么?”他站起身,岔开了方才另彼此都不高兴的话题,默默地帮她寻找:“上面刻着‘长生’二字?”
      “恩。”雪燃却停下来,看着他匆忙地探上探下,低低地问了一句:“沈大哥,我哥哥呢?他……可还好?一家人,都好么?”
      “他们都好,九年前,宇歌荣获了官中武状元的称号,你们家也恢复了以往的富贵。宇歌他……没有一天不再找你。”他也随着叹息一声,坐在她床边,任由她攀着自己的肩膀,撑直了身子。
      白衣的女子将全身力气都撑在他的双肩上,神色明亮却焦虑:“那他现在在哪里……哥哥他……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她剧烈咳嗽了几声,双颊染上了病态的潮红,却比平日健康时的苍白更加动人楚楚。
      “听说你养母病了,他急着回去照料,这几天你先在我这里住下。放心,你们总有一天会相见。”男人的承诺,千金难求,所以他们不轻易承诺对方,一旦许了承诺,至死也要实现。
      “怎么会?母亲身子一贯硬朗。”她微微蹙起眉,忽然,她掐紧了他的双肩,狠得似乎要将他穿透一样,雪燃的目光有怒意和恐惧:“沈大哥,我是被人诬陷的,我根本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百姓指认我。我想----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几日我常常作噩梦,哥哥他……会不会被算计了。沈大哥,我求求你,你去救救他,求你救他……”怒意转瞬成了悲伤和乞求,沈风感觉抓着他双肩的手如针般刺穿了五内,他不由的微微呻吟。
      白衣女子呆呆地坐在床上,而沈风依然没给她任何回应。十年前,他就像一棵大树,有树的挺拔和勇气。平日里,只要她遇到了什么困难,都会下意识去寻求他的帮助,而每一次也都会为她把一切安排妥当。这样的依赖心里,到了现在,居然有增无减。
      “沈大哥,他也是你兄弟,无论这中间是否有圈套,你不都应该去看看么?你……”咳嗽了一声,雪燃回头,看着对方沉默地拿着竹丝挑了挑烛芯,看着火苗窜上了高处,将投射在墙面的影子都揉捏得变了型,她的声音更加焦急起来,“怎么?……难道你真的不想……”
      沈风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坐下来,眼里含着复杂莫名的神色。看着她紧张的模样,他感觉自己心里有奇特的怒意游移在四肢百骸,仿佛下一瞬间就会冲破束缚、喷涌而出。白衣女子一直抓着他的衣袖,声音乞求大过了焦虑。
      他皱了皱眉,挣脱开她的手,回身,长袖一甩,忽然有看不见的光芒直射屋顶,带着巨大的气流、割断了窗沿上的一大串帷幕,他的声音再也止不住的颤抖;“江宇歌,江宇歌。又是江宇歌?你难道都不曾想想我,你知道我们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政局,怎样一场斗争?你让我为你去救宇歌,想没想我过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好……我去救他,只要他能够健康平安的活下去,你就宁愿我去死,是不是?哈!”他睁着怒火中烧的眼眸瞪住她。十年了,一切照旧,对她的感情仍然那么强烈么?他曾以为,只剩下无助和痛心,然而,直到今日一见,居然就这么……这么全数爆发了出来。
      “沈大哥……”被他说了一愣,雪燃咬了咬唇,辩解道:“我不是……”
      “不是什么?”他冷冷打断她的话,回口:“我什么也不是,他才重要,才是无可替代的,对吧?好……我救他,救他便是。”再也没看她一眼,他傲然的起身,拂袖离去。
      房间内刹那间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原来,平息过后,唯剩死寂。
      一袭百衫的公子大步离去,他同样叹息。十年的平静生活,他以为他的生命里只有国家和人民,为了这些信仰他可以奋不顾身。可是,今日他才发现,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火山一直都未曾覆灭。
      天空泛起了一道鱼肚白,白的深沉纯净,沈风对着北方的天际默默自语---宇歌,宇歌,十年前你太过出色,宛若天人,而我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大哥暗里照顾,可是当与雪燃定了婚约后,我才知道原来能否得到她的爱,靠的并非门第和声望,而你,是我一直想打败的人。
      如今,我以为自己有足够能力打败你,可是……终归人算不如天算。
      在抄廊的尽头打了个转,便看见回元在堂心踱着步子、时不时朝那幢白楼瞟一眼。“回元,怎么了?”看出了他的焦急,沈风皱着眉头,已感身心俱疲。
      “将军!”他惊诧的抬头,一个箭步飞奔过来,把他拉到了堂角,低低道:“将军,外面来了几个官差,说是您、您私藏要犯,要抓捕您。”他说的很小声,只有沈风一个人能听的见,然而,白衣将军也瞬间变了脸色,二话没说,立刻拂袖朝前堂而去。
      “将军,您快带着雪姑娘离开吧,这边由属下为你应付着。”自知露了踪迹,元回搓着手,神色几经变幻。
      “不必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带小雪先走吧,无论如何把他带出扬州,然后向北方走,或许能看见江捕快!”他尤自笑了笑,神色坚定而明亮。
      元回沉默。其实他何尝不知道雪姑娘的重要性,但是照今日的情形看,必定是有人设了陷阱、想叫将军首当其冲跳下去----连他都想到的问题,或许将军早都猜测到始作俑者了。他微微叹了口气,点头:“一切听凭将军做主!”
      “好战士!”他笑着拍上他的肩膀,眼里竟有了些须赞许神色:“多谢。哦,对了,如果这真是个圈套,你务必将我的黑虎令交到宇歌手上,他目下正在泉州,记住,一定要万无一失!我若被禁足,就请他调遣我在北疆的十万大兵!”
      “是!”

      沈风一路沉睡,小车颠簸着出了将军府,不知疲倦的朝着高城一角开去。清晨的雾气尚自蒙胧,大雪飘落了整整四天,在今日终于悄无声息的停止。满目银装素裹,高高的林木上缀着冰条、雪花,偶尔能闻到冰梅沁人心脾的味道。
      马车在一个更加豪华的白楼前驻足,几个衣着上等的人将白衣公子从车中抱下,一路抬着他左拐右拐。
      被抬进大殿的时候,他感觉有人轻轻开启他的嘴唇,清凉的东西在喉咙以下蔓延,他乖乖的张开嘴,一口将它吞食进去。在梦中,他微微笑起来,那软绵绵的液体清香温暖,张开他嘴唇的手力道柔和,不粗鲁也不软弱。沈风蹭了蹭身子,感觉窝进了一个无比温暖的怀抱。好舒服。
      他终于伸出手去,将那个身体紧紧抱住。喂他东西的手徒然顿了一下,有大力想将他拉扯开,然而最终屈服在他的拥抱下,那人轻轻叹息一声,悠悠道:“怎么还是一点也没长大……”什么长不长得大,没长大怎么了。梦魇里,他紧紧蹙着眉头,恶狠狠的反驳着。
      “怎么?疼吗?”抱着他的手臂松了松,放下了金盏。那双手覆上他的额头,轻柔的为他扑开挡在额间的发丝,“风儿,你乖乖呆在这里,不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管,好么?”
      什么外面发生的事?一个惊诧,他猛然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无比熟悉的面孔,英俊而柔和,宛若神殿前的圣像。看到他苏醒,那人慈祥的笑了笑,轻声问:“风儿,还要喝水么?”
      “怎么是你!”他冷冷地挣脱开他的怀抱,神色嘲讽讥诮;“呼风唤雨的辰定王为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下属倒茶,不觉得有没身份么?”话毕,他突然感到头痛欲裂,身体就像被灌了铅汤般沉甸甸,他一个激灵,正色道;“你刚才给我吃了什么,迷药?”
      “风儿。”他站起来,将金盏放到一边的案几上,神色清冷:“不给你吃迷药,你会跟他们离开,会来我这里么?”
      原来,从一开始都是他设计好的。先让人诬陷小雪杀了人,知道他一定会舍身相救,在调开宇歌的同时,将他软禁在此----他还真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啊。难道……他真的想颠覆天下,真要投敌卖国不成?
      儿时,从未给过半点疼爱的长兄,当为了达到自己目的和取得权利,不惜再对他予取予求,欺骗利用。这个人何时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的眼睛丝毫没有以往的明亮温暖,竟是让人一眼望不见底。“放我出去,要不,就杀了我!”他懒得跟他说,刚想站起来,却发现全身被点了穴道,除了说话外,他什么也做不了。“你……”
      “风儿,饿了吧?我去叫人给你煮掉东西。”黑衣王爷淡淡笑了下,没有回答他的话、便径直离开了。
      沈风紧紧咬住嘴唇,全身早已麻木,他只有破了唇肉,让血的腥味及疼痛来刺激自己清醒过来。白衣公子垂目而坐,这里是那个人的卧室,室内布置奢侈华丽。床位在最顶端,以下罗列着数十圈蜡烛,似乎永远也灭不掉,就那样无论白天黑夜一直燃烧着。
      高高帷幕翻飞而起,两侧各有一个白塑的浮雕,男浮雕上目光深沉漆黑,利落的容貌隐隐带着刚毅和杀戮。另一个秀丽的雕像却看不清形态,唯有目光悲悯万千,慈祥温柔。隔间外坐落着一行木架,架上摆放的都是、居然是他小时候送他的木雕和陶瓷艺品----由于时间的烙印,已经暗沉破败,却被主人保护的很好,罩在透明的薄纸内。
      他蹙了蹙眉,心里升出一股奇特的感觉,仿佛是害怕什么般,他动了动眼睛、移开视线。
      已经是第五次送饭过来,然而权倾天下的王爷眉目间竟没有丝毫恼火,带着一点点乞求和哄骗:“风儿,乖,吃点东西好么?就算你不吃也死不了,我已经点了你的七大宗穴,昨日服用的药中多数也可护你心脉。你若是想这么折腾身子,我也只好任由你胡来了。风儿,不要顽固倔强了,张嘴----”
      银勺就对着唇边,沈风蹙了蹙眉,别过了眼睛----他一直保持着垂首盘腿的动作,脖子早已僵硬麻木了,就算此刻他点开穴道,他也要活动整整一天,更别说还有什么心思吃饭。
      看他不动,辰定王叹息了一声,嘴里终于忍不住愤怒出声:“风儿,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白衣的将军冷冷笑了笑,侧过眼睛,“应该是我问你吧,王爷,你想怎么样?欺辱雪燃后再来利用我,投敌卖国,随意玩弄权术,压迫百姓。哼……你最好别放了我,否则我定会杀死你!”
      “呵呵。”他不怒反笑,英俊的脸上带着成熟诱人的魅力。辰定王俯下身,轻轻揉了下他的头发,声音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那又如何呢?如果不是为了你,这个最上层之位,我要来何益?风儿,我只是想补偿你,等我有了一切,你想要什么我都给的起!”
      为了他?这是什么狗屁借口!从小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冷漠排外,对于他的示好尤其严重。每次,他拿着好东西、或者讲故事去讨好他的时候,他都冷着一张臭脸冷冷扔回来---那样淡漠、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隐隐有遗世独立、不与世同污的高傲气质。即使是那个时候,他对他依然只有敬爱与钦佩,只因偶尔他看他的时候,目光会变的温和和柔软。
      然而,谁会想到,那样骄傲的人终于熬不过权利的诱惑,十年的帝都生活已经从内而外的逐渐侵蚀了他的心,他将最真实的自己藏了起来,抽出了真正的感情,表现出了另人恐惧的温柔。
      “现在你也可以做到。”他的声音同样软了下来,似乎还有疲惫和妥协,“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在你心里----是我比较重要,还是皇位比较重要。”
      完全没料到他会问出这句话,黑衣王爷怔了一下,目光复杂的变化着,有迷茫、矛盾、挣扎、怜悯,然而,每一种都足以让他改变任何想法。他放下了手,妥协于他明亮而期盼的目光下:“你、你比较重要。”
      “那好,放了我,你做你的辰定王,我做我的将军,如何?”他轻喘一声,张开嘴巴让他将饭喂进去。
      他舀了一勺饭送到他的唇齿间,摇了摇头,坚定道:“不行。你和皇位并无冲突和关联,任何一方我都不会放手。何况,我好不容易调开了那个江宇歌,此次唯一机会,我绝对不能放弃。风儿,等女真大军的铁骑踏平整个大宋,掐死这些一颗颗忠心的护卫者后,那时无论是谁,伤残定会惨重,我会抽兵而出、反咬一口,整个王朝还不是落在我的手上。到时候,你自然知道你在我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呸---”沈风的目光同样冷下来,他一口吐出了饭菜,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风儿?”诧异于他的态度变化,辰定王吃惊的回看他,放下碗筷,不可思议道:“你到底……?”
      “原来小雪的怀疑没有错,原来我听到北疆可能有战危的事完全真实,没想到宇歌所说的朝野私通叛敌者是你,而我一直以为你只不堪起于井市,想要往更高的位置上走,万万没料到你的志向如此高远,你的心思竟用在这!”他一口气打断他的话,滔滔不绝说出来,愤怒和失望另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所以你连我也利用,无视我的信仰和意念,随意挑拨和栽赃,是不是?你到底有多狠?居然连我也玩弄吗?”
      “风儿!如果此次你出战,非死则伤,我只是不希望你有危险……”他避开对方犀利的目光,声音低沉下来。
      “所以就将我囚禁在此,让我像个傀儡一样任你摆弄,是不是!”白衣将军剧烈的喘息着,将心里多年的愤怒一口气喷发出来。他还是当年那个冷漠又温和的哥哥么,他更像是个魔鬼,让无辜的百万雄兵成为他权谋下的棋子和肉盾,掩护着他一步步越上高空,傲然天下。
      “王爷,出兵的时候到了……”帘子后,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那名下属淡色的影子映在帘幕上,有说不出的神秘感。看到沈风一直若有所思的凝视着跪在地面的下属,辰定王的目光冷聚起来。他一把挥开帘子,大声呵斥道:“滚!”
      那人也没说话,全身哆嗦了一下后便弯着腰急急退了下去。
      黑衣王爷望着他离去的模样,唇角勾出一丝冷意---好大胆的奴才,居然敢引起风儿的注意!等到此番出战回来,定然饶不过他,就算当着外面不能处死,暗地里也要迅速解决掉。
      虽然有很多下属都不知道辰定王与沈风到底什么关系,然而,他们一向对这位将军恐惧又加,起初还以为是被沈风骁勇善战,名震边陲的气势所震慑,却谁也不料-----这居然是辰定王府的家规,而辰定王对沈风的疼爱居然这么恐怖!
      “呵,好大的威风。”白衣将军的眼里有了冷冷的讥讽,这个一手遮天的王爷----再无了以往虽漠然却平和的容颜,他的脸上雕刻着深沉与冷酷,眉宇间尽是邪意,仿佛是地狱下的杀戮使者。
      “我是他的主子。”呼出了一口浊气,他淡淡的走回来,在他的床边坐下,“我是他们的主子,我的话便是旨意。”
      “啊---”脖子忽然一阵酥麻的疼痛,沈风轻轻呻吟了一声,不想却被辰定王听见,他僵了僵,闪电般出手、连连点开了三大穴位,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好点了么?会不会很痛了?”说到这,他忽然一愣神,垂下手,沉默----再这样下去,恐怕风儿对他的羁绊便会多加一分,他不想让他毁灭掉所有计划,不想让他知道,他的一句话或许可以改变他的任何决定,然而,权利的诱惑又如此浓烈。所以,任何一方都绝不放弃!
      “不用你管。”稍微能动了,白衣贵公子肩头一甩,甩开了他的扶持,跌倒在床上,将脸埋向了里侧,不再说话。
      “唉……”辰定王淡淡叹了口气,声音苦涩:“你好好呆着,睡一觉后就会发现什么都改变了!”他再没挣扎着说些什么,黑衣轻轻一拂,他的脚步声响彻在大理石地面上,另沈风的心一下下跌进谷底。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本已经打算原谅他了,然而,到了今日,他居然又做出了这样的事!
      待到朱门终于阖闭,有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他的眼里落下,染透了双龙戏珠的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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