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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hapter 2 ...

  •   几匹千里宝马驰过郊区的,足印深浅可见,穿过长安清长安然的河水,丛丛弥漫的花草,宛如踏燕而飞。前方,鞭声震耳,打头的一袭青衫男子眉目深沉,俯腰穿过柳枝,惊起簌簌鸟群。
      白驹在长安城最气派的红楼前停下来,有三三两两童子恭敬地围上去,拴好马匹,领了来人进去。一路上几人丝毫不交谈,仿佛是早受好命令在此等候,而青衫的男子在进入红楼的片刻,眉目居然不复前时的黯然,居然多是兴奋与期待。风晴阁的布局完全是按照自己府里的样子而建,从四脚檐、漏天顶窗、圆形房顶,再到马檐铃,花花草草、亭台楼宇,近水傍月阁近乎都是一模一样的。青衣人笑着摇摇头,万没想到那小子居然对他有如此深刻的思念。
      只是他日程千里来到这,迎接的人群里并没有谦寒。来人微微蹙起眉头,然而前脚刚踏出一步----居然是不大不小的水坑,歪植着一株低柳。无心插柳柳成阴。青衣男子一提气,身形立刻转过,然而用力过猛,完全没有留意到-----端着粥食迎面而来的白衣少女。
      “啊!”简莹慌张的惊喊了一句,手中的托盘本就不稳,这样一来,想必非要烫伤了。
      情急之下她闭起眼睛,迎接噩运的来袭。然而,电光火石之间,背部的衣襟不知被谁猛然揪住,身体忽地腾空变轻,青衣男子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施力,向后退出了三米方才落定。
      “冲撞姑娘了,抱歉。”青衣男子低下头,有些歉意的淡笑。凝视中,简莹忽然有片刻的失神,他从未见过这么苍白的面色,连笑容都是淡漠的,唯独眼睛仍保持江南和煦亲切的温暖,另人诧异这人身上奇特的矛盾气质。他也凝视住他,以一种熟悉而绵长的目光,仿佛在细品爱人的灵魂。
      青衣人微咳了一下,简莹这才回过神情,对方才直视客人的举动歉意起来。她挣脱开怀抱,蹲下身去收拾碗碟,然而却有人比她更快,青衣男子迅速的收拾好东西,翩然的长衣上居然没溅到丝毫油渍,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似的,扶着托盘的手,手腕极细,指骨那么无力、苍白,这样书生般的手居然能够将她环抱而起。
      “谢谢。”接过东西,有两片蔷薇般的红色晕上面颊,另她吃惊的美丽。青衣男子没有说话,只对她淡笑点头,随之跟上了前方领路小童的步伐。
      她,不过是身份卑贱需要靠他人的施舍才能维持生活的贫寒女子,而他,身着龙纹青底长衫,头戴暗绿玛瑙顶冠,是一位与风晴阁主地位、权利平等的男子。如果今日他并没有挽救她,只是冷冷小觑一眼作罢,想必之后也不会有千万多烦恼丝,也不会有什么出卖风晴阁的江湖女子。
      几个月后……
      春日盛装,牡丹丛中更有深情。微风徐徐如雨,荡起清流波纹,蜻蜓随蝶翩翩飞舞,依稀点起水面,花纹如显,美丽不可方物。帝都飞花,石亭内,站在高处凭栏而望更远,仿佛什么都尽入眼底,又仿佛一切如雨随烟,消散的不着痕迹。人生……莫不过如此冷冷清清。
      “泉下谁人无旧好,人间何处有情痴。知君一世多悲怜,”仿佛几月前那场意外的邂逅勾起了她丝丝感慨,落花中,白衣的女子靠在红栏上,轻轻吟念。
      “幸我凄凉君不知。”亭下,几层石级也无法掩住那略微和笑的声音,简莹撑起身子朝下看去,身子猛然一晃,手中一封帛书沁出了汗水,她木然的凝视他,指间颤抖。“是你……?”
      “怎么,不欢迎吗?”他歪着头揶揄的笑道:“一酒一剑倒是逍遥自在,听谦寒说你还会舞剑是不是?不妨无乐而舞一曲,让在下也开开眼界,如何?”
      “不。”她冷冷的撇过头,不去看他。想起刚才收到组织的飞鸽传书,她的心便冷了一半。先月庄受风晴阁压制过大,早就疲于为其奔波,如今又被逼非要卖掉庄台来还债务----这般压迫下,商人多数而反,就连组织都暗中与他们联系起来,说要同仇敌忾颠覆风晴在长安帝都的势力。
      昊天是最好的导火索,一旦点燃,就没有丝毫回旋余地,夹缝而斗,勇者胜。何况,只要是昊天的话,林谦寒百分之百会听,那么胜算变多了一半。简莹紧紧捏住帛书,头一次想要面前的男人离开,走的越远越好,最好逃离出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圈套。
      “呵呵。”丝毫没有在意她的拒绝,他只是缓缓拾级而上,长剑在手中倒转两圈,伸在石墩上、轻轻掂起酒杯,回臂,居然就着长剑一饮而尽了美酒,“独酒伤身,在下甘愿奉陪一杯。告辞。”彼此没有多余的客套寒暄,他连笑都是淡漠的,唯一不同的是,今日的笑居然不在眼中,仿佛被什么压制在了内心深处,流出了悲伤。他回身,仿佛是厌烦了下石梯,只是一按栏杆,身形拔高后轻盈盈一落。
      “等等。”白衣女子忽然反身,急切的出口阻拦。
      “怎么,姑娘还有事吗?”他回过头,淡着温柔的笑意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一如几年前,血雨腥风中透出了两颗晶莹不染的泪珠,割断了宿命的绳索,奔赴到梦想的彼岸来。原来,这世界并非毁灭掉了他所有希冀,原来,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公子此次前来是不是为了和阁主争夺先月庄的生意?”一阵风过,轻轻吹起彼此衣袂,她仿佛是通透的,而他蕴籍质采,全身上下都射出不凡的高贵气度。简莹走上前,问道:“五年前,阁主出过状况,也是你为他摆平的,是不是?所以,如今你的所有要求,他都会赴汤蹈火、逐一为你办到。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我来的目的不需要告知任何人。”柔和的目光忽然一敛,他冷冷的望向她,笑道:“笑话,你以为我跟谦寒作了五年兄弟,就为处处与他抢夺生意吗?我想,我大概还不是那么卑鄙的人。”
      简莹也笑了,摇摇手中的酒杯,挑衅道:“哦?万没想到江南一地手眼通天的昊天公子、竟是这般人物?”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很多。”他回过身,冷哼了一声,仿佛不知道、如今的他怎会和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解释那么多,就算他有什么打算,只要下定决心,就算老天都无法帮其更改,何况区区一女子?
      “是啊,例如先月庄受到风晴种种凌辱,明日的生意定有危机,此去,也是必死无疑。”也不恼火,简莹只是冷笑着,看到他离去的后背滞了滞。
      “如若无事,我先告辞了。”昊天掌心加力,一个纵跃,仿佛穿越了天宫万重,九天云层,另人的心情刹那间坠向了黑暗深渊、万劫不复。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想呢?谦寒,如今的你对于我的不期而至是否抱有同等想法,难道作兄弟只要来世而无今生?莫非……我们真要这么猜忌着相互误会下去,还是……你选择信任我的存在?
      正午日光明媚,洒落在长安的大街小巷。朴素热闹的街道人来人往,不论日夜,都有最清新的笑语,仿佛来自天阕。然,楼檐的尽头那一幢红楼虽然气宇不凡,离那纷繁的街巷只咫尺之遥,却有生死那般遥远,另人触之不及。然而,到了午夜,宵禁之后,这里反而才突现出来,远远就能传来旖旎歌声。
      方当日头,一桌玲珑佳肴早已预备完毕,丫鬟、仆人站了两行,各自手中拿着不同的备用物品,手帕、金盂、盐水等。长安城中对于风晴阁主的生活多不敢言,然而他淫逸奢侈、声色犬马之品性却是传承千里,连平日一些与他交往甚为亲密的好友,都劝而无果,对此只得摇头作罢,任凭他放荡下去。连各路商队在此歇脚后,都将带来的货物样品尽数挥霍在酒楼绿苑中,莺歌燕舞,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之景久久不绝。
      然而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反响。林谦寒一日的开销竟抵得过穷人家半年口粮。白衣的公子搂着一名舞姬,自顾自的对饮着,在外人面前也从不知收敛,而对面的青衫客人也仿佛闻而未见,快速的吃着桌前的饭菜,眉目淡然。
      望断高楼,竟是一揽众山小的心情。金色入亭台,照在两名相对进食的男人之间,交交错错,若不细看,倒像是拘谨的下属在禀报任务。美人环绕歌舞,昼夜不熄。
      “怎么不说话?”林谦寒低下头,将满嘴的酒水吻进舞姬的口中,轻轻摩擦过后,才抬起头,对着面前的好友平静的问了一句,“是不是风晴阁的待遇不周到,若是觉得辱没你的身份,下面的活动全权由你掌管。可好?。”
      “让她下去。”昊天收起筷子,蹙起眉头看了眼窝在白衣公子怀里的女子,目光里有冷冷锐利的锋芒,然而那名女子丝毫不害怕,同样冷笑的注视着他,彼此的目光里有隐隐跳动的电流。“叫她下去,我有话跟你说”
      “简莹又不碍事,她为何在不得?”白衣人狐疑地抬头询问他,但是看到对方忽然冷彻下来的眼睛,他只好耸耸肩膀示弱,“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林谦寒搂了搂简莹的肩膀,轻声细语道:“你先回房等我。”
      林谦寒实在是一个可怕的人物,沿路发放高额赋税,手掌生杀之权,对别国入界的商人更是严苛多变,另人捉摸不定。有时众多兵士商贾出口怨言,然而顾虑到他如今财势双得、多不敢言明,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下去。可谁也没想到,在林谦寒的打理下,风晴阁不再是一个商团,他秣马厉兵,建立众多驿站商坊,打破了坊市分离的界限,使得朝野上下、叫唤着实行重农抑商政策的官宦吃了闷掌,居然连附近的百姓都变换了身份,纷纷入世经商,摆脱了几十年的穷苦人生。
      “本来是想把简莹选给林风,谁知那小子倔得很、怎么都不肯要。你知道,好货色一般我也不会轻易丢掉,所以捡个便宜。”他笑着,伸手为他斟满酒水。然而,昊天忽然出手、闪电般抓住了他的腕部,冷冷道;“你难道不问我为何而来?”
      “阻止我与先月庄的生意吗?”他头也不抬的问道,“你知它受损于我,必不会甘心典当台柱,若不是他们早有预谋,也不敢特意谴我出关。还是认为,你比我更容易接下这笔生意?”
      “你知道?”昊天一惊,松开了手。然而,听到他接下去的话,青衫人的目光忽然冷彻起来,“你意思是我擅专,特地前来抢夺你的生意?你是这么想我的?……不错,不错,反正你我各自凭本事,也无愧于心!既然你知道,也好过我多费唇舌于你解释。”
      “昊天?”林谦寒的眼神越加冷锐,忽地冷笑,“果然是江南三大商家之首,朝廷唯一信赖的钱囊世族昊家啊!”
      青衫人略一颔首,淡淡道:“不敢。”
      昊氏一族的血统在中原地区十分罕见,不仅各个从小天资聪颖,琴、棋、文、理无一不通其道,在商场上也是大手之才。本来,昊氏几十年来都可谓一手遮天,谁知五年前杀出了个风晴阁,生意生平红火,而昊氏则每况日下,形成了如今的南北对峙局面。百姓们都说,虽然表面两者皆持善习,来往犹如亲友,可暗地里的较量却从未停止。由于朝廷是昊家的极大靠山,但恐其功高盖主,便对他们实行了放任政策,其实于朝廷而言,除掉任何一方,都只益而无害。
      “我想你定不会无备而来,说吧,你的目的。”林谦寒的神色清冽,望向楼外的银杏之庭,看着冷彻的天际下那株本该无根的树木,冷冷道:“不过,我看你倒是查的很清楚,你从先月庄打探到的事,也真不少。”
      昊天怔了怔,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仿佛内脏多被巨大的锥子钻透了,冷风吹进来,竟是麻木而寒冷,丝毫不觉疼痛。五年了,长亭道积下了多厚的落叶,万家灯火下又有多少人的故事。谦寒,究竟是我把你逼到了死角,还是你把我逼到了死角。
      人这一生有太多迷惘,然而只要本心一点明灯永不覆灭,那么时空宿命,又如何穿透不了,看那生生死死,原来只是一线而挂。
      你是故作镇定,或者反感我的情绪早已扎根心底,原来,短短五年后,并不是你我兄弟重逢该有的喜悦,在那一场离别后,剩下的居然是比生离死别还要痛苦的东西。
      青衫男子揉了揉眉心,“恩。”他捂住胸口,神色却不动,“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给那边的情况,也是相当。”
      “原来你早就设计好了,佩服,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被自己兄弟算计。”白衫公子的目光徒然冷凝,手下意识握紧了佩剑,那一刹那的散发出来的杀气,可震慑住任何习得武功之人,然而身旁的昊天居然是一幅淡淡的表情,丝毫不未所动,“随你怎么想。无论你如何出言激我,不过是想从我口中确定这件事,既你已不再信任我,我多说又何益?”
      “自然。商场本就不定,你我胜负未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概你我离别时日太久,不仅有了隔阂,居然还成了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如若先月庄的生意我不做……”林谦寒喃喃自语,第一次有了犹豫不决的目光,片刻后,他的神色重新凝聚起来,“那就等于自毁前路,放虎归山后则是三分天下。”
      “我来这里,不过为了多年兄弟情谊,把我的计划从头到尾、一句不落的讲给你,自然不算是欺骗。”他抬起眼,当两人目光相对时,昊天的眼神并没有冷锐、得意、算计,更多的是却是脆弱与闪躲,“所以,若是你输了,只怪自己控制力不够,谋略不够深,与我无甘。”
      “哈哈,舌灿莲花啊……”风情阁主点点头,收回了目光,自若道:“你还是一点没变,做什么事都先为自己布下后路,把责任推托的一干二净”。
      “过奖了。”他微微一躬身,笑着回应。
      长安人数众多,六更天街道已经热闹非凡,盖住了这气派的红楼中的旖旎风光。小贩的叫卖声,孩童们追逐嬉戏的欢笑,宛若再自然不过的淳朴画面,然而即使锣鼓喧天到了极至,在这样一个华贵大殿中却如死寂般无二。孑影交错得照在楼壁上,斑斑驳驳,将那些不堪与孤独的往事淹没。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风声无痕、在彼此指间划过。蓦然,风晴阁主忽然站起身子,“砰!”茶盏碎在大理石地面上,本是镇定的面容隐隐皱怒起来,他拍案而起,吼道:“他妈的,难道是我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让你如今这般对我。还是……你为了杜月行,依旧记恨于我?”说到后面的话,竟然轻若片尘。
      而昊天也震惊的站起来,神色自嘲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以为自己还算有自知之明,可现在看来却是可笑至极,原来我在心里也不过如此。为了女人而不顾兄弟,是不是?哈……”他剧烈的喘息起来,一句毕,他才闭了下眼睛,控制住脾气,冷淡道:“告辞了。”
      青衫人拂袖而起,在转过身的片刻,手又习惯性的捂住了胸口,仿佛那个伤口已经伤入骨髓,传到了四肢百骸,另他再呆一分钟都是煎熬。楼外,春风煦煦,日光明媚,亭上展翅的白鸟雕像,仿佛是某人的精魂,正欲挣脱束缚、一飞冲天。
      泪水渐上眼眶,就算冷厉决断如他,依然止不住回头-----看那苍翠林木后,红楼高殿上、那袭洁净的白衫。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不信任我?你以为我来是为了抢夺你的生意么。那好啊……既然你不信我,我又为何要低声下气向你解释?
       隔年明月在,照我非昨,
      纵使相逢不如勿。
      有情天亦老,皆欲长生,
      谁能令、心如枯木?
      诺语负,几时梦粱熟?
      待回首,世间已无归路。

      春日即景,应是踏春游玩的季节,然而红楼内外却相当沉肃,宛如一片乌云飘在当空,久久驱散不开。仆人们都站在屋外,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阁主虽然经常做长夜之饮,也有嗜酒的习惯,然而从未见他因为什么事情而整日整夜的卖醉。房间内徒然传来酒瓶破碎的声音,里面的人呼吸凝重而剧烈,另站了一地的仆人都隐隐恐惧起来,莫非……是因为昊公子吗,难道真如五年前、外面传言说阁主有龙阳癖?
      沉默中,一身戎装的军人走上前,不顾周围人的阻拦,只是轻轻将门推开,揽巾而入。由于林风是阁主的心腹爱将,进出任何地方更是不受拘束。
      黑暗中,一双精亮的眼睛猛地张开,迅速捕捉着片刻前刚刚进来的影子。房间内欲呕的空气被外面飘进的清新气息驱散,另人的心志也徒然一清。太阳穴突突跳动着,仿佛要将整个头颅当中破开,本是极稳的手、如今连支撑身体的力量也消失了。
      林风皱了皱眉,只在看到黑暗深出处白衣女子时惊怔了一下,便迅速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他没有说话,只是帮他仔细地收拾屋里狼籍的一切。
      “林风。”酒醉之人喘息了一声,淡淡吩咐道:“你去跟先月庄的人说,这次生意我们不做,我再不逼迫他们了。”
      拾起酒杯的手蓦地一颤,林风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阁主为了这笔生意数月前就已经开始准备,可现在为何说不做就不做了?本来想出言阻止,却因深知阁主多变的脾气,他只是叹息一声,答了一字“好”便径直离去了,在关闭房门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眼简莹,发现她也在深深凝视他,林风迅速回过神情,加快了离去的步伐。
      “我知道林风喜欢你。”半晌,那个酒醉的年轻人才打破了平静,淡淡笑道:“可惜,这次我无法如他愿了。”说着,他忽然拂袖而起,随着白衣女子方才的曲子舞起来,就算冷静锐利如她,也不知这样一场激变中、他到底隐藏了多少绝望和愤怒。他似在笑、又似在哭,无尽无穷的发泄着几年里的痛苦怅惘。
      什么无法如他愿,这个人到底有多深沉?他的眼睛又能看到多远的未来?但是身为卧底的自己,如果不是阁主自己说出来,她是永远也不敢多问的。
      “你不跳舞给我看吗?”仿佛尽兴了,他忽然停止跳舞,回过头来看她,看她的目光由冷漠转成悲怜,“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阁主醉的厉害,该休息了。”简莹上前劝说。
      林谦寒高声笑起来,支起身体,轻轻握起她肩前乌泽的秀发,轻浮的笑意冻结在唇角,“你都不问我为什么改变主意吗,林风他很喜欢你。哈哈哈,这倒不像你了,如果你也爱林风,大可以在我酒醉之时、一刀要了我的命。还是你不敢呢?---------你,以为我真的醉了么?“满身酒污的贵公子冷哼了一声,手指加力,扯紧了她的头发。简莹吃痛的皱起眉头,却不发一言。那样的他,目光如同妖邪,闪着夺目的冷光,另任何人都胆战心惊。
      “我这一生醉过三次,因为身边有他、我从不知害怕的感觉。你知道么?也只有他,无论是要先月庄的生意还是我的命,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他徒然松开了手,眸子里有暖暖的回忆。简莹猛地惊住,连同那水银般清亮的月光都跟着惊颤。林谦寒短短一语,仿佛是回顾了他一生的痕迹。
      “他吗?”见他步伐踉跄的朝外走,她历时脱口而出,就算不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彼此也都了若肚明。
      风晴阁主的身子一震,停下了脚步。他抬起眼睛,看着如雾气淡水般渐渐收敛的月光,仿佛自敛而起的眼眸,白衫公子自嘲的笑了声,喃喃:“他?他是谁,我已经不记得了…….如果他还在,定不会看我如此放纵下去。”简莹一怔,豁然抬头,难怪世人都说风晴阁主放荡不化,亲朋好友多劝无用,难道…..是他一直希望的那个劝说之人没有来吗?
      林谦寒看着半空中的一抹冷月,浮华依旧在眼,心底却落成尘埃。他淡然:“五年前,昊天救回奄奄一息的我,又投资巨大资金辅助风晴阁再度东山而起,不顾及父母的意愿,亲自为我打点铺路,无论衙门、政界、只要是拜托到的关卡,他无不为我设想周到。说实话…..那时的我,也如现在般落魄不堪,然而他却是我生命中唯一一颗救命稻草,我喜欢他,管别人说什么短袖之癖,什么龙阳癖好,只要能时刻在他身边就好了。
      可是好景不长,杜月行的出现破坏了我的美梦,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恨她,我恨不得杀了她!她…….有什么资格嫁给昊天,所以当时的我发疯了一样去求昊天离开,谁知那小子仿佛着了道,越发险的深沉。既然如此,索性我就将杜月行抢到手,让他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
      简莹失声惊呼-------原来是这样!可是……那天他跟林风说的并不是如此啊!
      仿佛知道了她心之所想,林谦寒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我为什么要讲实情?他知道了也无益,只会徒增烦恼罢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昊天心底住着另外一个人,而杜月行只恰好生得与她一模一样的脸而已。”他说着,从长袖中掏出了一串水晶链子,摇了摇,听着铃铛清脆的声响,映着他的笑有无法掩饰的悲凉。然而,看着那串手链,简莹忽然捂住了嘴,她颤抖的向后退开几步,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
      十年前的那一幕,仿佛生了根的植物,扎进了彼此内心最软弱的地方。如魔咒般,刻骨铭心。
      灭村的那一日,大火蔓延了整个天际,村寨中所有的孩子都被父母、拼死保全住性命,命令独自逃离开。无论如何她也忘记不了那日的一切,哭喊声、屠戮声,动物的悲鸣,一泼泼冲天的血网,孩子们踉跄着如无头苍蝇般逃窜。
      她爹本是朝廷御用医生,由于拂逆了二王子的意愿而被灭全门。十四岁的她就已经用光了珠宝金钱,想为爹爹从中开脱,却被早就埋伏好的黑手抓了个正着,因贿赂之罪被判处灭族的惩罚。当时的她哪懂这么多,唯一知道的是-------她的无知毁灭了整个家族。
      十四岁的少女紧紧捂住耳朵,逃离开背后扭曲的嘶哑叫喊,那是亲人们濒临死亡前的最后一丝挣扎,她仿佛听到了鲜血汇聚成河的声音,恐惧另她全身颤抖。“孩子,朝廷为了拉拢昊家而杀了你全家,记得啊孩子,将来一定要为我们报仇。”划破天际的吼声,一直传入她的心底,然而少女却不敢回头,只感到亲人的血液漫漫淹没了她,腥臭腐烂的风迎面吹来,她吓得心脏都紧紧萎缩。复仇……也比不上现在保主性命要紧啊!
      再翻过这颗树,就能逃离出这血腥的修罗场。
      然而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她,不说爬过一颗树,就算一座高篱笆都是难于登天的事情。况且手上还带着每年生日父亲送的金钏银链,在翻过横生的枝桠时,一跟茂盛的枝尖生生将链子钩住。天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那些杀手们已经开始要清理现场了,如果被发现,死得一定更惨吧。
      她使劲拉扯着树枝,毫不顾及平日里精心保养的皮肤被划出伤口,脑海中一片空白。
      忽然,身边的枝干微微一沉,一阵风过,一人宛若神仙般腾飞了上来,她高声惊呼了一声,声音方落,那人徒然提剑,碧色波光一闪即没,瞬间挑开了链环。
      “唰!”剑光截断了叫喊,只余留下枝桠上缠绕得半条银链。沉寂中,她才大着胆子缓缓抬起头,看见一个十七岁左右的少年,星眉剑目,面色苍白,修长的手指握着剑,似是对她微微说了声‘得罪了’便一手环抱住她,点足而起,簌簌飞下了树端。
      然而,却不见树下已站满了观看却不动声色的杀手。
      几年前,昊家不知哪里得到的庞大财力,起与井市,不仅在商场上独秀一枝,在江湖中也名声鹊起。自杭州临安而始,收购了珠江流域,包括长江流域诸多市场,多年之后,已经掌控了江南的半壁河山。听说,二王子能够如愿登上龙座,一半还是出自昊家的鼎力相助,如果这次谋反获得成功,昊家一族就更是平步青云,坐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面前救她的少年,居然就是昊家嫡子,被二皇子顺路接到宫中,设宴款待,但初入长安就看到了如此血腥的一幕,毕竟是少年血气方钢,也不顾虑皇子的面子居然救下了一位‘犯人’。
      那时的他只对她淡淡说了三个字,“快走吧。”于是,她便不道一声谢,疯了一样奔出了村寨。
      怪不得,几日前再度被他救起,会有莫名的熟悉感,竟是他,竟是他么?
      简莹紧紧握住双手,原来宿命就好比卷轴的画像,无论向下还是向下,都只能顺着笔直的一条路,即便路的前方有渴望和夙愿,依然无法舍弃掉强加到你身上的责任和命运,原来路的尽头便是终结。
      很久很久以来,她不只一次的想过他,也不只一次的问过自己--------肮脏永远沉浸在肮脏中,那日漫天的白骨劫灰中,又如何会涌现出那般鲜亮的记忆?原来……这只是上天画出了一个圈,而忘记了为它收尾。
      经过了无数人心险诈、万里迢递,他到底变化了多少。那一刻,他的眸子里再也不存在昔日的温暖和明亮,仿佛是一池深不见底的水,没有任何悲喜,望着险些跌倒、裙裾凌乱的自己,轻声说了一句:“冲撞姑娘了,抱歉。”昔日的记忆如洪水般倾斜而下,于是,将这句话与当日那句温和的“得罪了”重叠在一起,变成了
      再无法抚摸的纹路。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想起来了吗?”他转过身,用一种愤恨的目光凝视她,“昨天,我是故意的,故意让你在侧、故意想看他的反应,可惜还是和我预想的一样,他不惜为了你和我翻脸了。”
      “为了我?”简莹不解,初次照面而已,彼此又怎么会心生情愫?
      “不错。”他点了点头,冷然道:“他以为我会因杜月行的脸而重新爱上了你,他自知无法与我争夺,干脆就毁了我的生意。呵呵,世间安得双全法,我又何需不负苍生与他?既然有了月行,就该放弃身外一切,或者把一切都转让给他,他是这么想的,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吗?”风晴阁主的情绪比想像的还要激烈,嘴里不断重复着几句话,徒然仰头大笑起来。
      什么刎颈之交、什么生死兄弟,当命运的潮汐退却之后,荒凉的沙滩上,不过多是背叛和放弃。谁又有能直面风暴的勇气呢?如果没有,兄弟不过是一句空谈。那些击掌之盟、那些结拜誓言,随着激变的急流一分分消泯掉了,宛如清晨的露气再难寻觅。
      如今,你我都变成了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曾自负的遐想、这世间连我们都握不住的东西又是什么?原来,我们拼命想改变一切,然而越是改变、宿命就越是如握进掌心的积雪,因为温度与摩擦的加剧,一切都是转瞬成烟。
      “你以为真是这样吗?”简莹惨淡的笑起来,仿佛是在自嘲、又仿佛露出了某种悲哀。“我若是杜月行,就一定不会爱上你。因为你不仅是一个疯子,还是一个出卖朋友的笨蛋!”话音方落,林谦寒的手立刻按上了佩剑,那刹那所散发出来的杀气与愤怒,另天地都为之变色。
      然而,她毕竟只是一个文弱的女子,根本没有察觉---------如果面前的人杀机俱露,绝对可将她斩毙当场。简莹只是笑了笑,不动声色的说:“一个人的悲哀、并非去报复曾经关爱过他的亲友,而是他报复过后却不自知伤害,随之酿成了今生也无法弥补的悔恨。”精明深沉如他,也会被情感蒙蔽住双眼。
      是的,当面对自己所在意的人或事的时候,那些所谓气吞山河有大将之风采的人、往往会比常人更加脆弱和幼稚。一如眼前的他。
      “不错。那又怎样?”他挑逗似的托起她的下颔,捏紧,看着她因痛而皱起的眉宇,意味深长的冷笑:“你能如何?”
      简莹的眸子也如一潭死水,无波无痕。外面的,是哀伤、熟悉的温柔,内里的,是刚毅、是男子的眼底都罕见的坚定。她微微叹了一口气,避躲开他的目光,低低道:“先月庄和暗组织联结一起,准备在你接收生意的时候,擒拿当下,他们有所埋伏,是你避无可避的。”她抬起头来,感觉托着他的手掌开始不自禁的颤抖。
      风晴阁主骤然将她捏紧,声音喘息而剧烈,“你说什么,难道他……难道他……”
      “不错!他为你去赴死,他以为你会明白他!可惜你口口声声什么生意,此时此刻你却只想你的生意?”简莹面容讽刺,一字一句的冷冷道。
      “他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先月庄的埋伏,他从哪里得到这些消息的?”
      “不知道,这些事你不要来问我。”白衣女子撇过头。老天,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我是否要告诉他组织的机密呢?然而,昊天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沉默中,林谦寒霍然转过身,大步流星的走着,即便酒醉使他步伐踉跄,但他的脚步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变成疯狂的奔跑出去。
      在房门被旋风般关闭的刹那,屋子里有陷入了比方才还要安静的冷寂。虽然是白昼,但这里居然比黑夜还黯然,仿佛这里摆放的每一个东西都能触及内心最深处,夜灯挣扎的晃了晃,一阵风过,终是灭掉了。
      简莹依着墙蹲下去,环抱住双膝,身体不住的颤抖着。她该是怎样的人呢?还是冥冥中早有安排,注定要她伤害到曾经的救命恩人,可她,伤害的那般自然,那般不自知,原来她才是最可悲的人吧,所以,她并不希望有人再和她一样,眈于这样的痛苦、再无法被宽恕。
      房外,林谦寒是否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是否准备营救昊天,或者,他另有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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