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天下》奸臣

16、拾伍 二娘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噩梦。

　　梦见一个大□□精，张着个血盆大口，冲我吐着极长的舌头。所及之处，唾沫星子满天飞。它全身上下都是带毒的癞包，无时不刻地让人心惊。

　　我从小什么都不怕，就怕这种四条腿的两栖类动物。

　　我跑，但跑不过它。

　　最后我栽倒在地，绝望了。

　　待我看清，那□□精的背上，竟然是临时老爹苏远长。

　　这老家伙，胳膊肘拐到□□家去了啊。

　　后来，窗前的小家雀们就非常准时地把我叫醒了。我第一次没有把鞋子扔过去，而是很感谢它们把我从噩梦中唤醒。

　　…………

　　“槿儿今个精神不大好啊。”

　　餐桌上，苏云离担忧地问我。

　　“还不都怪爹。”我上下眼皮直打架。

　　“怎么又怪我了？”苏远长满脸无辜。

　　“都怪您啊……”和一只癞蛤蟆串通好了欺负我。

　　“槿儿……”苏夫人很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但马上又恢复了常态，“是不是晚上做噩梦了？”

　　“还是娘好。”我的鼻子却突然感到一阵酸涩。

　　我太喜欢有家人的感觉了。

　　不是喜欢，是爱上了，这种感觉。

　　“昨天晚上，我梦见了……”

　　话还没说完——“老、老爷……夫人，有、有个妇人……登门。”一个丫鬟惊慌地跑进来。

　　“登门就登门，你慌什么。”苏远长问道。

　　“她、她自称……”

　　“自称什么？难不成是观音菩萨？”他坦然一笑。

　　“她、她自称是、是……”

　　丫鬟吞吞吐吐的，连脸色都格外苍白。

　　“是什么。”我觉得有些不正常，“快说吧，有什么顾虑的。”

　　“那、那个妇人……她、她说她是老爷的二房夫人！”

　　“什么？！”苏远长腾地起身，碰翻了手边正热的汤。

　　“爹……”苏云离和苏云洛都是震惊地看着他。

　　“远长……”苏夫人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你……难道背着我……”

　　“笑话！”他暴怒地吼道，额头上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我苏远长是什么样的人，夫人你还不知道吗。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顿时气氛异常尴尬，所有的人都选择了缄默。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那个丫鬟。

　　“回、回小姐……那个妇人还带着一个和四公子相仿年龄的小女孩，衣衫褴褛的。一大早就在大门口坐着，口中还一直说着她是老爷的夫人，惹得邻里乡亲们把门口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我起身，走出去。

　　“槿儿你要干嘛！”苏云离问道。

　　“总要看看是什么事吧，难道要让她一直闹下去么。”我无奈的笑，“等到全潇城的百姓都知道此事了，我们还怎么收场？”

　　“还是槿儿明白事理。”苏云洛追出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诬蔑爹。”

　　真的是诬蔑吗？

　　我在心中冷冷地笑了一下。这世间的男人，都是一路货色。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不然在几千年以后，□□的事业也不会那么发达，外遇也不会比垃圾堆里的苍蝇还有多。

　　…………

　　出了大门，果然是乡里乡亲一家亲，大家都非常融洽地议论着。

　　有几个长舌妇还指指点点，口中不断跳出一些肮脏的字眼。

　　我冷冷地看过去，对她们好事多嘴的行为表示轻蔑。

　　她们立刻放低了声音，不敢再多说。

　　我低头看向那位妇人——她年纪在三十过半左右，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双大眼鼓得夸张，嘴巴也大得惊人，身材还算可以，比起苏夫人来恐怕只是年轻些罢了。

　　这大婶属□□的吧？

　　不是我不厚道，她长得也太像□□了。

　　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约摸十六岁的样子。

　　和她妈长得真是不像。

　　小女孩长着一双能勾魂摄魄的眼，五官清秀可人，漂亮得不得了。可以说是我穿越过来以后所见到的最漂亮的小女孩。

　　只是，她唇边的那抹残忍而又阴险的笑，让我非常厌恶。

　　“苏远长！”那妇人突然站起来，因为老爹终于出来了。

　　“你到底是谁！为何诬蔑我！”苏远长暴怒地吼。

　　那妇人抛下孩子，发疯一般的冲向我爹。

　　她的双目赤红，头发凌乱。

　　“你说我诬蔑？哈哈哈哈，苏远长，你真他妈的不要脸！！！”

　　她发疯似的捶打着我爹，笑声是那样肆虐无度。

　　“泼妇。”

　　铄兰突然在我身边小声地说了一句。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响。

　　“我娘可是你们的二夫人，你这个恬不知耻的下贱丫头居然这么放肆。”

　　那个漂亮的小女孩，一边轻蔑地笑，一边扬着手掌。

　　说着，她的巴掌又一次向铄兰挥去——“你，闹够了没有。”

　　我一把抓住她扬起来的手。

　　我想我当时真的是怒了，连声音都是那么冰冷。事后铄兰还对我说，当时我的眼睛里都像是凝着冰，声音更是冷得可怕。

　　她看着我，玩味地笑。

　　随即又把手抽了出来。

　　“你又是谁？来教训我吗？丑八怪。”她的脸上，又是那样轻蔑的笑。

　　“我要是你，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我。”我同样轻蔑的看她，“激怒我，对你没有一点好处。”

　　她看了我一眼，随即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移开了视线。

　　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计。

　　漂亮的脸又有什么用？有这样的内心，再漂亮也只是虚伪的面皮。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谁？啊，我是谁！”那个□□大婶疯了一般地尖叫。“好你个苏远长，玩完我就走人了？”她一把拉过她女儿，“你、你连她也不记得了吗！我十月怀胎给你生下来的女儿！”

　　“你是……”苏远长已不是那种愤怒，而是一种心虚与试探。

　　我说了吧，天下男人一路货色。

　　不然我妈妈也不会被骗得那么惨。

　　“远长……”苏夫人的声音都在颤抖。“是……真的么？”

　　“夫人……对不起。”他的表情很纠结。

　　“哈哈，看吧。我就说你不会忘了我的！”□□大婶狂妄地笑。

　　“爹……”大哥二哥也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我把视线移开，苦笑两下。

　　…………

　　最后我们还是把娘俩让进了门。

　　原来□□大婶叫刘金莲，我很遗憾她不姓潘。

　　刘金莲在十七年前，和苏远长有了一夜情，后来苏远长酒醒后就慌忙离开，那时苏扶槿都已经出生了。后来刘金莲带着孩子，生活穷困潦倒，实在维持不下去了，又突然打听到苏远长的下落，便来投靠他。

　　我一直倚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听他们把故事说完。

　　的确，□□大婶很讨厌，但她也是无辜的。

　　也许是因为我妈妈的缘故，我对她也有了那么一点同情。

　　“夫人……”苏远长心虚的向苏夫人请罪。

　　“老爷……”苏夫人宅心仁厚，她一定会接纳这个二房太太。“让她们母女进门吧，不能让她们过得这样穷困潦倒。”

　　“我早就说过，我娘会成为苏家的二房夫人的。”那个小姑娘挑衅地看向我。

　　“是又怎样。”

　　“槿儿！”苏远长怒斥我，“她是你妹妹，你要让着她！”

　　我无视她得意的笑，选择了沉默。

　　怪不得我昨天晚上做那个噩梦了。

　　…………

　　“苏老爷。”一个清俊的身影进入堂前。

　　“欧阳公子？这次来是为了……”

　　“在下听说贵府出了些事情，特地前来看望。”他看了我一眼，“没出什么事吧？”

　　我看着对面那个小丫头眼中突然闪现的春光，摇头笑了笑。

　　“没什么事。”我刚要说话。“其实……”

　　“公子是京城总捕头的三公子欧阳溪吧。”

　　那么娇滴滴的，娓娓动听的女子娇笑声。

　　“正是。”欧阳溪回头。

　　那个女孩早就敛去了锋芒，换上一副弱不禁风，牲畜无害的表情。

　　我看到欧阳溪的身子震了一震。

　　男人果然都是这种‘我见犹怜’的生物吗？

　　“姑娘有事吗？”

　　“没有，只是久仰公子大名。此时见到了，心中很是激动……”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爱慕。

　　“承蒙姑娘厚爱。”他说完又看向我，碰巧遇上我看戏的表情。“扶槿……”

　　他亲昵的称呼让对面的人立刻嫉妒心起。

　　我哑然失笑。

　　“劳烦欧阳公子了，其实只是些家事，还是些难以启齿的家事。”

　　“欧阳公子真是客气，这些只是我们的事情。其实都怪我和娘，没有早些通知大家，弄得这尴尬场面……”

　　那剑拔弩张的气焰去哪了？

　　“呵……”我有气无力地笑。

　　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吗？

　　“我累了。”我起身告退，“槿儿先回房休息了。”

　　我漠然回身，不看身后那一群人的表情。

　　那个女孩叫梦竹，现在是苏梦竹。苏扶槿的妹妹，苏扶摇的姐姐。

　　我开始默默地想，当年的我。同样是个私生子，是不是和现在的她一样讨人厌？

　　其实，我不能怪她。

　　我和她一样，我也体验过被人唾弃，被人嫌弃的孤独。上天让我们不得不变得不相信任何人。

　　只是我选择了伤害自己。

　　她选择了伤害别人。

　　这两种选择也许正造就了我们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