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元市清洁部》花花酱

10、来了

　　“李阿姨，今天买些什么好菜啊？”
　　李美芳拎着一篮子菜走进明珠别苑，保安小宋笑嘻嘻地同她打招呼。
　　李美芳打开菜篮子展示给他看，她是个高大白胖，性格爽朗的中年妇女，嗓门和身材一样粗壮，
　　“喏，苏教授喜欢吃鱼，今儿市场有新鲜的青鱼，我买了两条给他红烧。虾也挺好，熬个冬瓜鲜虾汤，清热解燥！”
　　“听着就好吃。”
　　小宋砸吧砸吧嘴，骤然想到一件事，左右现在没什么人进出，同李美芳八卦道，
　　“李阿姨，苏教授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啊？”
　　李美芳扬起眉笔画出的细长眉毛，纳闷道，
　　“没有吧？苏教授家里从没来过女的啊。”
　　小宋像掌握了国家机密似的笑得神秘无比，
　　“待会儿你就能见到了，昨晚我值班，亲眼看见苏教授的车后座有个长发美女呢！”
　　小宋这话里，硬塞了不少自己的脑补。
　　昨晚苏严回来得比平时晚，快近十点了，小宋给他开的门，苏严的车从他面前滑过去的时候，他瞥见后座坐了个人。
　　那人垂着头，长长的黑发掩下来，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可男人会留那么长的头发吗？
　　小宋毫无疑问把她归类为女人，至于容貌嘛，能坐上苏教授的车跟他回家的女人，那不得跟天仙似的。人苏教授长得就像明星，眼光肯定也高啊！
　　再说那美女到现在都没出来，铁定在苏教授家过夜了，不是苏教授的女朋友还能是谁？
　　逻辑通√。
　　李美芳一听，也好奇得不行，她拥有普遍中年妇女的典型特质之一——爱做媒，雇主苏严又是个品相兼优的A股，李美芳曾经把自己英国留过学的侄女，邻居同在大学教书的小女儿，朋友的朋友大医院当医生的妹妹介绍给苏严，个顶个都是盘亮条顺的大美女，奈何苏严哪个都看不上，给她面子请人吃个饭就没下文了。多来几次，李美芳不好意思让苏严破费，说媒的事暂且搁置。也有人知晓了苏严还有个弟弟，想着哥哥不来电，弟弟也不错，反正兄弟俩虽然长得不像，但都是帅哥。李美芳心道这可完全不一样。苏严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大学教授，他弟却是个只有高中文凭的外卖小哥，兄弟俩关系还不咋地。哪怕苏严面上对他弟大方得很，学校年节上发的米面油购物卡什么的，都一股脑塞给庄肃，每月还定期给他打零花钱。但庄肃每次来苏严家都没见苏严给个笑脸，有时候人走了，他还要关起门来生闷气。
　　哪里像亲兄弟哟？
　　朋友都不如！
　　李美芳摇摇头，按开智能门锁。
　　客厅里没有人，李美芳的眼睛不由往卧室转去。
　　卧室的门虚掩着，隐隐有歌声传来。
　　“……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最近李美芳老是听苏严哼这首歌，调子阴恻恻的，意思也别扭古怪，女人怀春似的，不知道哪里好听了？
　　她搁下手里的东西走向卧室，想隔着门同苏严打声招呼，顺便问他满不满意今天的菜色，需不需要再加两个菜。
　　“苏教授？”
　　李美芳敲敲房门。
　　苏严还在唱，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李美芳被尖细的尾音拖起满臂鸡皮疙瘩。
　　她举起手还想再敲，一阵凉风从对面书房大开的窗户吹过来，将李美芳满头细卷吹得此起彼伏，也将卧室的门吹开一条两指宽的缝。
　　歌声戛然而止。
　　李美芳不由贴近，弓起身往里窥探——苏严将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了壁角一盏小灯，借着晕黄的光线，李美芳最先看向床的位置——结果令人失望，床上没有人，横七竖八堆满了衣服；书桌前没有人；半个月前苏严新买的全身镜前也没有人。
　　苏严呢？
　　李美芳奇怪道，刚想再贴近一点，她忽然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垂眼往下看，正对上一双探究的眼睛。
　　苏严蹲在地上隔着门缝，不知道仰头看了她多久。
　　李美芳大叫一声，吓得往后跌去，好险抓住门把没有摔倒。
　　“苏教授，你……你蹲地上干什么呢？”
　　她拍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大喘气。
　　苏严站起来拉开门，李美芳瞪大眼，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是她眼花了吗？
　　苏严竟然穿着浅粉色花瓣领衬衣和米色纱裙，脸白得过分，一看就涂了粉底，嘴巴红艳艳的，有亮粉在闪光。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像是一夜未睡，眼底的青色隐隐透出来。
　　迎着她震惊的目光，苏严笑了，浮夸至极的笑，嘴唇咧开大大的弧度，
　　“我好看吗？”
　　他抬手理理鬓角，小指上翘，猩红色的指甲分外醒目。
　　“呃……”
　　李美芳心头打鼓，苏严这模样明显不对劲，跟换了个人似的，还是换了个女人。她下意识就联想到小宋说的昨晚苏严车后座的女人，顿时觉得喉头发紧——难道那个……不是人？苏严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被……上身了？
　　瞧那床上堆的衣服，都是颜色鲜艳的女装，甚至有一条粉色吊带裙。
　　苏严温文尔雅，穿西装打领带能迷晕女孩的眼睛，但将一米八的大个子硬塞进女人的衣服里，怎么看怎么别扭。如果再穿上细带抹胸裙，李美芳只能想到前段时间小年轻喜欢说的一个词——辣眼睛。
　　“李阿姨，我好看吗？”
　　苏严眨眨刷了睫毛膏的浓密眼睫，对李美芳的回答执着且期待。
　　李美芳后背沁出冷汗，求生欲很强地称赞道，
　　“满好看的，哈哈，粉色配米色，很……青春！”
　　人都是喜欢被夸年轻的，苏严满意了，双眼一弯，重又捡起阴恻恻的调子，哼着歌将门关上。
　　李美芳劫后余生一般甩着两条软绵绵的腿奔到楼下，找了个人多的地方给庄肃打电话。
　　庄肃正在一间私房菜馆等商家打包，看到来电提示赶紧接起来，
　　“李阿姨，有事吗？”
　　李美芳吓过头反而冷静下来，她无凭无据不好说苏严撞邪，而苏教授在家穿女装这种事更不宜宣扬，只好含糊道，
　　“小庄，苏教授有些……不舒服，你可以过来看看吗？”
　　苏严平时有个小病小灾的都不会让庄肃知道，能劳动李美芳打电话通知，庄肃直觉不好，忙问道，
　　“我哥生病了？他哪里不舒服？严不严重？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一连串不歇气儿的追问砸得李美芳心慌意乱，她抓抓脖子，
　　“也没那么严重，就头……有点晕乎，唉！我说不好，反正就是很不舒服……”
　　李美芳支支吾吾地，庄肃已经脑补出他哥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额头搭着一块湿毛巾，无助又可怜的模样，恨不得插了翅膀飞过去，
　　“那您先看好我哥，我马上过来！”
　　“哎，小庄，我——”
　　庄肃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李美芳对着忙音发愁，她哪儿还敢上去看苏严啊，抬头瞄一眼八楼的窗户，李美芳一个哆嗦——妈呀，窗帘后立着的那道人影不是苏严是谁？
　　李美芳想起门缝里苏严黑得发沉的眼睛，就是再借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上去了。
　　庄肃说尽好话总算请来调休的同事代班，打车赶到明珠别苑，远远就看到李美芳在十二栋入口转来转去，很焦躁的样子。
　　李美芳抬头看到他，跺脚道，
　　“你可算来了！”
　　庄肃没想到她专门在这里等自己，有些不高兴，
　　“李阿姨，我哥不是不舒服吗？你怎么不在上面看着他？”
　　李美芳听出他话里的指责，都要委屈哭了，拽着庄肃的袖子把人拉到旁边，小声解释，
　　“不是我不管苏教授，而是他……他……”
　　李美芳他了半天，庄肃打断她道，
　　“他到底怎么了？”
　　李美芳看他一眼，犹犹豫豫地说，
　　“不对劲，苏教授今天很不对劲！”
　　再细问，李美芳又不肯说了，坚持让庄肃自己去看。
　　庄肃悬着一颗心独自踏进苏严家里，刚一带上门，就听见断断续续的歌声从卧室的方向传来。
　　无比耳熟的调子，毫无起伏的声线。
　　庄肃的身/体刹那绷紧了——他知道了，“他”在这里。
　　庄肃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按亮屏幕的瞬间，机身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旋即黑屏。
　　打电话求救是不可能了。
　　庄肃站在原地，大门就在他身后触手可及的距离，按照恐怖片里惯用的桥段，现在应该是打不开了。
　　就算打得开，庄肃也不准备试。
　　他不能把苏严单独留在这里。
　　庄肃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后，提步向前。
　　感应到他的到来，原本虚掩的卧室门发出一声嘎吱细响，慢慢开启，仿若无言的邀请。
　　庄肃停在门口。
　　走廊灯光像一匹白布，于卧室门外被齐根裁断，门内仿佛另一个世界，漆黑得照不进丝缕光线。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时高时低的歌声伴随阵阵冷风拂在庄肃脸上，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一根手指接一根手指地搭上门框。
　　这些笔直修长的手指属于苏严。
　　苏严喜欢坐在向阳的露台，用它们翻阅庄肃连名字都不看懂的，厚厚的典籍。
　　庄肃曾偷偷幻想，要变作苏严指间雪白的扉页。
　　而现在，那些修剪得整齐光滑的指甲涂染上了猩红的颜色。
　　庄肃垂眼看着它们，另一只手连同手臂一起，悄无声息地绕过庄肃的肩膀，勾住他的脖子，往里一带。
　　庄肃跌进门内，嘎吱一声，门彻底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