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有礼》一泓月

12、琼林宴

　　谢流云小心捻起徒弟采摘各类药材视察，当抽到一筐红花的底层原无痕迹的眉头一皱。

　　“还请谢神医去我家走一趟。”颜府的老人和蔼不失恭敬道。老仆人由孩童带到谢流云现居住的巷子。

　　他的突然到来打断了谢流云欲出的斥责。

　　“南星，拿上药箱。”谢流云摆摆衣袖，抖落上面的药渣。悬壶济世，众生平视，不见贫富唯见善恶。

　　昨日采了一天的药，今早又要随师父看诊。少年打着哈欠不满地抱起药箱跟在后面。

　　“朱门绣槛好有钱的样子。”他偷笑道，“等下诊金肯定不少。”触到师父冷厉的眼神，南星的兴致被打退，闭紧嘴巴抱着箱子跨入高高的门槛。

　　不过等三转两转到了目的地，进了那间烟雾缭绕的丹房，少年人的心性又被高高吊起。

　　在袅袅腾散的白烟里，一个羽冠道袍的美丽女子瞬间摄住人的心神。金色的阳光透过纸窗拂到她秀丽的眉间，仿佛整个人置身在云雾里，面容笼罩在曦光下，圣洁又高贵。

　　过了好一会儿，师父已经和房间里的中年男人交谈起来，他才转醒。南星欲要脱口而出：这个女子他……认识。

　　陈皎朝他摇摇头，他高兴她的回应，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南星被她看得心神摇晃，师父和别人的交谈听得模模糊糊，成了耳旁蜂。

　　女冠也要随他们师徒一齐回去抓药，到了院里，师父派他和小厮一起装药材。南星很不愿意的离开了她的视线。

　　“神医救我。”飘然的神女露出惶恐哀求的神色。她拽住谢流云宽大的袖袍，泪水簌簌流下。

　　谢流云有片刻的不知所措，第一次有年轻女子离他这么近。以往医治这些特殊的人都是悬丝诊脉。很快他抽回袖子，面上瞧不出变化，淡淡道：“姑娘我识得你，慢慢说。”

　　陈皎将自己背景和经历一五一十说出，即使不掉一滴眼泪也足叫人动恻隐之心。何况谢流云是一个心底良善的大夫。

　　“我把你带出来。”

　　陈皎摇头以袖掩面：“我家小叔正参加科举，若让别人知道他有一个曾沦为……的嫂嫂，恐怕此生都受人把柄。”

　　他虽然不接触科举混迹场，但给富贵豪门之家治过病。多少了解到世人的想法，若是让不怀好意的人知道这件事，读书人的名声尽毁。

　　谢流云沉吟：“那当如何？”

　　“还望谢神医贴耳过来。”

　　谢流云见她眸色清澈，阔落大方，无其他异色。他也清心静气依照她说得做。在他眼里只有病人和健康的人。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裹挟着檀香的水雾气息，不是浓烈或劣质的脂粉味道，让谢流云全身舒然无丝毫不适。

　　谢流云看看她黑白分明的瞳孔，点点头。

　　“多谢神医救命之恩。”陈皎一拜，想起他不爱受人跪拜，又立马起身。

　　*

　　中秀才不如状元高荣，可也风光无限。他们这些人游街后又到明伦堂听巡，盖印确认生员的身份。

　　同为秀才也是分等级的，列为廪膳生、增广生、附生。卫初时只有廪膳生，后来名额增多，为了区分始出的廪膳生，称为增广生。又额外增加，附于诸生之末的称为附生。

　　唯有廪膳生享有朝廷的补贴奖赏，每月有银钱可领。

　　赵钰由一省学政钦定为案首，自是廪膳生。让他心朗的是，秀才虽然是士的最低一层，但脱离了白身，可以免除徭役，见县官不跪，知县不得对自己随意用刑等。

　　他现在是真正有功名傍身，在地方说话有了一定影响力，行事也会顺畅许多。所以他选择了府学，留在府城机遇更大。

　　这几日恰逢合适的店铺，他在本地同年的帮助下盘下了一间急转让的绣店，不过剩下钱已经不够买住宅了。既已决定在庐州府定居，一家三口有老有明面的长辈，就必须有遮风挡雨的屋子。

　　是有人给他送银子，但有些东西不能随便动，动了就是人家船上的人，丧失了主权。他还不至于为了蝇头小利眼前寸光就受人把柄。

　　赵钰眉心一凝，若不就借前身残存的美誉？

　　“赵兄，在想什么？”许德笑道，“学政大人就快来了。”

　　今日他和中榜的诸生参加学政主持的琼林宴。

　　“无事，我就是在想那日的试题。”赵钰随口道。许德这几日对他多有照顾之意，帮了他不少忙，他们二人之间已算得上是朋友。当然这里面掺杂投资拉拢的意味，并不如刘河生与赵钰交好单纯。

　　随着众生员的目光朝西面汇聚，一位形容微胖，约莫四五十岁的，带着两翅黑帽，穿绯袍孔雀补子的官员在两边低阶官员的簇拥下缓步走向正厅。

　　赵钰垂眼，高泽明除了体态丰腴了，容貌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赵钰随其他略带惶恐的秀才同起身，鞠身行礼。

　　各位官员随列各自座位，高泽明坐在上座主位，捋了捋胡须，圆脸露出笑意，道：“各位就是今年的英才，果然都是不同凡俗。不要拘束都坐吧。”

　　一省提督学政，堂堂三品大员，对这些刚踏入士林一只脚的生员来说实在是仰望的存在。早忘了做题时把出题人骂了几十遍。

　　高学政，“高截义”。考过了他出得题，还是觉得他有几分亲切的。

　　众生都颇为高兴的回到座位上。

　　右尊左卑，高学政的眼神扫过赵钰的位置，不成文的规矩头名都是坐在诸生的右上第一位。他朝赵钰看了一眼，道：“你就是赵钰？是否有字？”他之前听人提起此子，还未听闻有字。

　　其他生员一听都很是羡慕，高学政竟知道赵钰的名字，听这话还要给他赐字。

　　赵钰起身恭敬道：“正是学生。学生未有字，但家父临终时求得学生湖北的老师在我加冠后赐字。”

　　他前身时的老师，黄鹤之老先生确实是湖北人。至于父亲临终遗言不过是他的托词，他并不想被高泽明赐字。

　　高学政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道：“原来如此。”

　　接下来会宴的气氛有些低迷，在坐官员哪个不是老油条，岂不知原因，都暗叹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作诗答谢天地君师父母还是要的，虽然做出的诗都格式僵硬，但氛围随着生员和其他官员的发声渐渐缓暖过来。

　　一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走入厅堂，到高泽明身旁。看打扮和气质应该是高泽明的幕僚。男人在高泽明耳边嘀咕了几句，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

　　赵钰看到高泽明的脸上拂出喜色，对上他的目光后立马转为怒色。

　　高学政手拍桌子，茶盏混着茶水滚到地上。“段知府你果真大胆！”继而怒目赵钰，“像汝这等不忠不孝的奸诈小人竟然参加科举，还夺得头名，置我安徽学子颜面何地？”

　　下面的人本就注意高学政的与他幕僚的动作神态，声音都小起来，现在高学政突如其来的怒火让他们全懵了。一时间鸦雀无声，静得可闻针落。

　　底下，一同穿绯袍，袍前绣有云雁的削瘦男人站起，他眉头微蹙道：“学政何故大怒？在下实不知做了什么大胆的事。”

　　这人应该就是庐州知府段乐贤，接着赵钰站起来：“不知学生所犯何事，让学政认为在下不忠不孝？学生自认为仰之不愧于天，俯之不愧于地。不忠不孝的事学生绝不会为，否则天神共怒，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因为这次的院试是高泽明出题主持，他是赵钰的座师。老师对他下的“不忠不孝”评语几乎剥夺了他的仕途。若是就此认定，为他的前途乃至人生都带来巨大的毁灭性灾难。

　　即使稳坐高台多年的赵钰也不禁心跳如鼓。这是一场不知道的突如其来的灾难，没有一点前兆。他现在不知事情的头绪，但自认为从未做过对不起天地国家的事。所以他愿对神起誓，以清自己声誉。

　　众人唏嘘，这么重的誓言“五雷轰顶”，许是其中有内情。段知府道：“学子声名如何重要，想必不用下官赘述。还望学政慎言。”

　　其他与段乐贤交好的官员也纷纷劝解。

　　不见不棺材不落泪！高泽明冷哼一声，示意幕僚把信递给段知府。

　　段乐贤一目十行很快扫完信的内容，脸色也变得铁青。

　　“学子众多，下官未能核查出他的披露，实乃下官之错。只是……”学子来庐州应考，理所为他勘察出了事他责无旁贷。段知府话锋一转：“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奸小恶意诽谤，不仅毁了一府颜面，还毁了一个生员一生啊大人。高大人理应将事情调查清楚再做决断。”

　　余下的学子也纷纷求情，不是他们乐于助人而是事关科举，若盖上黑印，同考场的考生都要受到牵连。“还请高大人明察秋毫。”

　　段知府把信递给赵钰。

　　信里大意说他卖嫂求学，为人自私恶毒。赵钰看完后内心掀起骇浪，这封信的主人定是恨死他，欲置他于死地。

　　赵钰让自己镇定下来，快速把事情梳理一遍。怪不得他问赵母陈氏在哪里，她的回答情理上并不紧密，那日神态也与异于往常。若是马氏为给他筹学费把儿媳给卖了，是极有可能的。

　　但不论真相如何，只要事情发生了，这件事都要算到他头上。

　　国庆快来了，大家国庆快乐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