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帝歌》长羚街23号

98、七情幻境

　　心口像是被什么重重碾过，熙澜忍着自己濒临爆发的情绪问：“他现在何处？”
　　“他在谷中并未停留多久，现在应该已经出了城。”胡苏不知道，他以为小澜并没有碰上云归。
　　熙澜也不知道。她不知道那人就在不久前与她擦身而过，更不知道他无意中曾看了她一眼。
　　“你已于事无补，小澜，忘了他吧。”事已至此，胡苏觉得是时候了。
　　“你让我怎么忘！”熙澜的情绪终于崩了，“师父，你跟我提起他，却又立刻让我忘了他？你给我心里添了负担，却又要我把它们转身抛在脑后？”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她也只是个人，她有的也是与常人一般的心肝，哪能说忘就忘！
　　“怎么不能？不如试试咒术吧。”胡苏近乎蛊惑地对她说，“你不必忘掉过去，你只要忘了对他的感情即可。七情谷中有一门叫‘忘情’的咒术，只要忘了这份感情，你就不必再被这份情所累，从此就能专注地习武求学。”
　　“师父——”襄雪知晓他早就存了让熙澜再入世的心，若能抛去情感负累，日后行事必定不受牵绊。可……
　　胡苏抬手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他只望着熙澜认真问道：“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熙澜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她抬眸看着胡苏：“师父，你早就想让我这样做了吧？”
　　胡苏摸摸鼻子，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熙澜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了答案。她转身往自己屋里走去，“让我想想。”
　　…………
　　两日后，熙澜推开了小阁楼的门。胡苏放下书卷回头，却见她的脸逆着光不甚清晰：“师父，‘忘情’要怎么做？”
　　胡苏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你可想好了？”
　　熙澜垂眸，她本就是个自私之人，既然选择了抛下过去，还不如一直走下去。
　　胡苏一把推开手边的竹简，指尖有些哆嗦。按捺住心头那份激动，他有些神经质地朝熙澜招招手，“你，跟我来。”
　　熙澜跟着胡苏下到阁楼的地下层，也就是之前他们提到的施展咒术的第三层。这里看上去就是一座道场，纵使熙澜已经开始修习五行术也看不懂这其中的玄妙。
　　“若要忘情，必先试情——”胡苏忽然说道，“接下来你将进入一场幻境，经历幻境之后，你还有最后一次选择是否忘情的机会。”
　　熙澜盘腿坐在道场中心，胡苏踱步绕着她缓行：“人心之善，人心之恶，须得一一体悟；情若蜜糖，情若砒霜，亦得一一品尝。唯有悟过尝过，方能明白自己真心。”
　　“幻境在前，你可敢入？”
　　最后这一声竟如洪钟大吕，震得熙澜天灵发麻。她定了定心神，坚定地缓缓阖上双目，“入。”
　　身边似乎被团团大雾包围，熙澜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在听到第一声鸟鸣之际睁开了眼。
　　她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眼前是狭窄陡峭的山涧，清澈的瀑布飞流直下，在巉岩上炸开了一簇簇晶莹水花。这里看起来与外界隔绝，山石间也多的是厚厚青苔，看不出有什么人在这里生活的痕迹。凉气透骨，熙澜忍不住低头摩挲胳膊，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换了一件洗得发白的陈旧布衣，她连下裳都没有，裤子短得连脚腕都遮不住。
　　她这是什么穷苦打扮？熙澜匪夷所思地望了望周围，最终决定沿着小路往前走一走。山路不好走，她磕磕绊绊走了大约六里地才发现了人烟。
　　这里看起来是一个破败贫穷的小山镇，镇的外围也没什么墙，一条山路直通里面，路两旁挨挨挤挤着些许人家。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些山货，有些老人抱着孩童坐在家门口晒太阳。熙澜略有犹豫地顿了顿脚步，还是慢腾腾地走进了镇子。甫一进镇，就有人注意到了她。
　　这里少有生人来往，但凡有面生的外来人出现就必然引人注意，何况还是她这般孤身一人又十分年轻貌美的姑娘。素面朝天无一佩饰丝毫不减她的美丽，陈旧不合身的布衣也难掩她窈窕婀娜的身姿。天人之姿本就万里无一，如今突兀地出现在这僻远山坳里，怎能不惊动众人？
　　熙澜看到路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过来，这才想起自己如今顶着一张怎样的脸，不由得一阵头疼。
　　“姑娘你是迷路了吗？”一位大娘凑过来问她。熙澜转头，在那个大娘眼里看到了一些关心，还有在关心下更多的戒备。
　　她眼神瞬间撤去了力度，缓缓垂下了柔弱细嫩的脖颈，“嗯。”
　　美人从来惹人怜惜，更何况还是如此楚楚动人的美人。围观的人中有的问她从哪里来，她也只是怯怯摇头，再不肯开口。众人无法，还是一个有声望的老婆婆出面，说要把她引到镇主家里去。众人都说可行，便簇拥着她一路往东去了。
　　“我们镇上的男人都到山上打猎去了，镇主带着人手昨日走的，今日就该回来了，你就先在他家里等等，等他回来了再看怎么安置你。”老婆婆把她带到镇中的一处小院里，自己拣院中的石墩坐下了。熙澜环视一圈，这里并不比别家的屋子好些，只是四周围了围墙不许人探视。看这院门开着，屋门却上了锁，她直觉这镇主其实不好接近。
　　随她来镇主家的人渐渐散了，只留下老婆婆并搀扶她的两个媳妇还在这里。知道熙澜什么也不肯说，她们也不再问她，两边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等人回来。
　　日头西斜的时候，前头镇子上忽然热闹起来，是外出打猎的男人们回来了。吵闹的动静渐渐往这边来，熙澜有些不安地垂下眼帘，手下意识攥紧成拳。
　　“我们可没骗您呀，看看，够漂亮吧？”院门口响起说话声，熙澜闻声慌乱抬头，正与来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熙澜瞳孔骤然紧缩，云归？！
　　掌心下意识撑着石桌想后退，她一时竟不知自己是想他还是怕他，更不知眼前是幻境还是现实。这般变故实在考验心性，她不得不用上全部意志来掩盖自己的失态。
　　对面那人在看清熙澜面容时心头仿佛被狠狠一击，眼前明明是张全然陌生的脸，却致命的让他感觉似曾相识。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下意识的细微神态，她竟似乎也认识他？
　　熙澜僵着身子看那人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俯下身，紧接着脸颊被那人的手指轻轻拭过：“你怎么哭了？”
　　熙澜浑身颤抖了一下，她哭了？
　　她抬眼望进那人的目光里，那里有似真似假的几分怜惜，恍惚间让她以为自己回到了雪天里的九覃殿——他也是这般拭去了她的泪水。
　　一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