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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伞下惊鸿 ...

  •   熙澜进城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自从第一次被围观再出去就戴着面纱了,师父告诫过她,在没学会易容前不要轻易出谷。师姐若不是为了躲着那人……便只是单纯想带她散散心了。
      这些日子她累得少有想起云归的时候,原本以为自己渐渐淡忘了,可没想到,只要想起他便好久稳不下心境来。原来不是忘了,只是心里把他藏得更深罢了。
      “来来来,师姐给你易个容。”襄雪时刻都备着易容的工具,做起这些来手段再娴熟不过。她将熙澜打扮成一个肤色微黧的清秀姑娘,又寻出一身苗疆衣裳让她换上。
      “走罢。”襄雪给她戴好苗银头饰,这副活泼的打扮与熙澜平时截然不同。望着镜中的自己,熙澜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
      即使是同一个地方,每个月的风景也不尽相同。也许是戴了张面具的缘故,这次熙澜明显放开了许多,东张西望如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眉眼间也隐隐恢复了几分过去的狡黠。
      “说起来,我还从未正经逛过一回闹市。”熙澜一圈看罢,感慨之余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师姐,我看咱们七情谷也不见进项,这平日花的银两又是从哪儿来的?”
      襄雪心说这皇帝陛下终于想起这一茬儿了,一偏头面上也带了笑:“当然是——大风刮来的呀。”
      熙澜被她的嘲讽噎住,师姐惯会将这种话说得清新脱俗。“咱们谷中的许多好物件儿都是从师祖那会儿传下来的,大多都已经有些年代,住处就先不用愁。咱们靠山吃山,光是猎谷中的飞禽走兽贩卖就能养活这三两个人,平日里这些事都是师父在做,你整日练功当然不知道。”襄雪故作老成地摇摇头,背着手往小药摊那边去了。看着她的背影,熙澜后知后觉自己被训成了呆头鹅,“哎——”
      “这位妹妹好生漂亮。”街道左手边有四五个小摊都是卖药丸香囊的,襄雪凑在第二个小摊边,摊主姑娘已被她看红了脸。熙澜看看第一个小摊前相貌普通的货郎,心下一片了然。
      “十六岁……”饶是这里民风开放,那姑娘还是含羞垂首。“妹妹真是如花似玉,那——这驱虫丸怎么卖呀?”襄雪问得温柔婉转。
      “既、既然是姐姐要问,那便往便宜了算……四、四文一钱怎么样?”姑娘娇羞不已,襄雪满意点头,“好,好……”
      熙澜看着眼前一幕目瞪口呆,明明娇花般的人笑得却像个情场老手,三言两语就砍了价,这般功力,她实在自愧不如啊。
      回去的路上,熙澜手里提了不少东西,都是她缠着襄雪买下的。樱桃酒、风干鸭肉、炒香茶……她个个都喜欢。难得能如此尽兴,她走路的时候都哼着小曲儿。襄雪看着她卸下压力的轻快样子,欣慰之余又隐隐涌上担忧。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她还是状似随意地开了口:“小澜,你眼下已将基本功都大致练熟,接下来也该考虑选择自己的修习门类了。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吗?”
      熙澜笑意微敛,将心情略略平复,“师姐已选择了口技和易容,那我选择兵法和医术吧。至于咒术……我还是轻易不要选了,有些东西,并非我能驾驭的。”
      听到她的选择,襄雪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有选择就好。”能选择到师父中意的更好。
      “师姐你——好像很高兴啊?”熙澜侧首看她,“怎么,怕我不想学,又闹小孩儿脾气?”
      这突兀的询问,让一向善于伪装的襄雪都差点儿招架不住,逼得她下意识想避开熙澜的目光。望着她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瞳孔,襄雪只能顺水而下:“是啊,师父都替你愁。你这性子,不好管。”
      “若管我的是师父和师姐,我还是愿意服管的。”熙澜亲亲热热地往襄雪身边一凑,长姐如母,被人管着,她就可以是个小孩子。
      襄雪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依赖,心头软得发甜,却微微带涩。她很珍惜这个小姑娘的信任和依赖,若有朝一日熙澜发现她瞒着自己,会不会对她心存芥蒂?
      “师姐,我何时可以学音杀……”
      “等过一阵吧,过一阵子师父就会亲自教你了……你想学什么乐器……”
      “我还没想好,师父什么乐器都会么……”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声音也渐渐飘散在风里。
      六月底,岭西下起了连绵的雨,方圆数十里都被笼罩在了轻雾朦朦的烟雨中。又到雨季,又近一年七夕时,只要一空闲下,熙澜的思绪就不知飘到了哪片虚空。望了檐外雨帘许久,熙澜放下托腮的手,转身回里屋寻了面巾戴上,一把拿起门口的油纸伞走了出去。
      “我出去一趟——”熙澜扬声跟屋里的人招呼过,转身走进了重重雨幕中。
      “哎——”襄雪不知她在这大雨天要出去干嘛,又怕她着了凉,欲提伞跟出去,却被胡苏拦下:“随她去罢……”
      走过屋前铺就的鹅卵石小路,熙澜提气翩然跃过溪流,一双足尖轻点,借着谷中树丛一路往外而去。泥地湿滑,她一双云履寸污未染,一身轻纱如荡开的芙蕖,甫一入景,便成雨中仙。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没多久,七情谷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唉,你啊,回去罢……”院外草棚下,胡苏看着立在雨幕中的少年兀自慨叹,心里却悄悄庆幸熙澜恰好出去了。
      “求师叔让我见她一面,我将行北燕,此去再回来已不知何时!”云归单膝跪在雨水里,“她不跟我走也没关系,我只想见见她。”
      “起来起来!你如今已是帝王之身,怎能随便给我这老头子下跪?”胡苏连忙上前扶他,“如今被你这么搅和,我倒是成了拆散眷属的恶人。”他恨恨地瞪了云归一眼,旋即又转为无奈:“你要老夫说多少次,小澜不在这里,你找老夫又有什么用,啊?”
      云归突然站直了身体,雨水从他伞面上滚落,“既不在,何不让我进去?”
      他沙哑的声音如猛兽低吼,似乎有什么要挣出笼子。望着丝毫没有昔日影子的少年,胡苏心头沉沉下坠,这才是如今的他。
      “这已不是我让不让你见她的问题,是你就不打算放过她!”胡苏一语道破事实,“就算我肯把她带回来,她自己肯见你吗?”
      云归沉默,沉默得让胡苏心头发慌。细雨模糊了声音,尚在屋里的襄雪努力侧耳倾听,却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师父从不让她在燕云归面前出现,将她一直藏着,这很难不让她去想师父的企图。
      外面沉默了,襄雪即便不看也能感受到这份压抑。她不知道师父跟燕云归说了什么,那少年天子终是又一次离开了。没过多久,师父推门而入,脸上却没有以往打发走云归的轻松。
      显而易见,他发怒了。
      “他登上帝位才多久?不到四个月!根基都没稳就敢亲自跑到北燕,去跟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们争!能暗中派人救出他母亲已经不易,他居然还想趁着混乱也咬下一块肉来!真是不怕送死,也不怕把自己的老本儿折进去!”胡苏烦躁地在屋里大步走来走去,襄雪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那您怎么不劝阻呢?”要是劝阻了,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
      “劝阻?”胡苏瞪圆了一双眼睛凶巴巴回头看她,“那小子从小就有主意,谁要想劝他也得在他做决定之前,一旦做出决定,谁劝都没用!老陆啊老陆,你看看你这是教出了个什么徒弟!”
      襄雪被胡苏这么一说也觉得心乱如麻,“那……这事要让小澜知道吗?”
      胡苏脸色更不好看了,“这次事情弄得太大,就是想瞒她也瞒不住,更何况……云归做出这个决定也未尝不是与她有关。”
      襄雪一双秀眉紧紧拧成了结,小澜得知此事会是什么反应?她乐观不起来,一时间,这屋子里竟愁云惨淡。
      云归失魂落魄地向着来时的路上走去。出了山谷走过郊外,城内青石板路面早已被雨水打湿。天地蒙蒙烟雾,他不知该往何处去,更不知还有何人会等他。抬头茫然四顾,街上人烟稀少,他沿着河边踽踽独行,恍然间想起阿兰最喜欢雨天。
      “快回家啦,下雨天不要在外边玩儿!”不知是谁家的母亲在喊自己的孩子,几个稚童顽猴儿般在巷子里窜来窜去,淅沥雨声中还能听到他们银铃般的笑声。尚未归家的行人匆匆前行着,缓慢踱步的云归便成了突兀的一景。
      对面烟雨中缓缓出现一把油纸伞,一片青色的衣角荡进他眼底的涟漪。湿润的微风吹起玉人面纱一角,他只来得及看到伞檐下精致优美的下颌,还有娇嫩妩媚的唇线。
      不知为何,他心头在那一瞬起了深深的悸动,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清晰可闻。美人他见多了,这悸动绝不是源于美貌,它来得毫无预兆,霸道得没有理由。
      一步,两步……
      雨水滴落在脚畔身侧,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看清了她清冷的眼角,她正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心无外物。
      雨势越来越大了。前面有一排屋子,应是店铺的后门,尚可用来躲雨。心念一动他向前掠去,却不知为何回头看了眼那姑娘,却见她停在石桥边,望着河面不走了。
      熙澜望着河面的水波怔怔出神。云归知道她喜欢雨天,他会不会……会不会也在这雨天欣赏丽景,他们会不会在这一刻,触碰到对方的世界?
      云归收回视线,这天地茫茫,若她有心躲他,他该去何处寻找?芳踪难觅,直令他这一颗心深受煎熬。她难道真能将他完全割舍?
      一袭青衣,墨发如瀑,半扇面纱掩娇容,一点朱唇风华现。碧野青青,微雨双飞燕。伊人持伞来,河畔石桥旧拱前。
      玄衣金纹,星眸潋滟,冶艳玉颜美人骨,飞扬剑眉英朗气。轻烟朦朦,雾色殷殷见。公子思无邪,低檐燕尾幻云垂。
      思伊人切切,遍寻无计,年年如此。临迹难,忘情更甚,星罗易转磐石固。等一人倦归,慰一世清欢。
      忆故人深深,由来相忘,岁岁不断。忍离苦,绝情愈烈,春水流尽情丝延。别一缕思念,弃一生无忧。
      …………
      雨势渐渐变小,云归知道自己无功而返,在心底无声叹息。他撑伞准备离开,走之前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桥边,那姑娘已经不在了。
      熙澜回到谷中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庭院中有大大小小的水洼。院中一片寂静。
      不寻常。
      她无声地把油纸伞立在门口,轻轻推开了门。“师父,师姐,我回来了。”
      胡苏抬头看她,襄雪则避开了她的视线。熙澜嗅到了一丝异样,胡苏恰在此时开口了:“小澜,云归刚刚来过了。”
      熙澜一怔,师父终于愿意跟她说这种事了吗?
      “他还是想见你一面,因为他就要去北燕了。”胡苏接着说道。
      什么?
      胡苏知道此事对她的冲击有多大,可她毕竟不可能一辈子不理谷外事。“北燕将乱,燕皇就是这一个月的事了,他此行回去不只为了救母,他还想着瓜分北燕。”
      “他疯了吗?”熙澜语气急促,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说话的态度近乎质问。襄雪心中担忧更甚,果然,小澜平日再怎么装事已过去,到头来一有情况却还是失了冷静。
      “他是疯了。”胡苏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小澜,我很不想让你心里背上担子,可他变成如今这样,也确实有你的原因。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就连他师父也不行。我只能寄希望于他还留着最后的理智,更希望是我低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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