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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师父不好惹 ...

  •   原靖国公府的老夫人林氏昨夜过世了。
      “下雨了。”熙澜喃喃道。她伸出指尖去接空中飘洒而下的雨,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旅人找不到归途的迷茫。她身前的小叶紫檀雕花几上盛着一盏前几日才上来的明前龙井,茶色淡淡,氤氲了这一室的潮湿清冷。
      这不是她的错。熙澜眼中的迷茫只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了,身处黑暗的漩涡之中,谁都是受害者,谁都有可能成为加害人,她不谈什么苦衷,无非身不由己而已。
      她向来都不是爱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人,不想再背负更多,更不会轻易愧疚。除了发出一声对同类死亡的叹息,她不会再做任何别的事。生者不可能为死者停止前行,有这时间,不如想想那西南失利的战事。熙澜头疼地扶了扶额,却牵动了自己臂上酸痛的神经,嘴边下意识发出“嘶”的一声。
      “陛下怎么了?”一旁侍立的小亭子疑惑而担忧地询问她。熙澜有些烦躁地摆摆手,转身继续研究那张西南布防图。敌军打开了通往腹地的缺口,一只拳头已经伸了进来。大齐西南腹地多山谷,如今豫国公率领西南军残部退守猿骨望,东西两翼有抚州和崇州驻军的支援,双方战事陷入了胶着状态。即使她下旨让后方将补给源源不断送往前线,心里也还是没底,毕竟,她手头能掌握的情报还是太少了!
      熙澜将拳头缓缓收拢,皱起了眉头。
      “啪!”
      “吐纳要规律,全身不要紧绷!”胡苏又一次把竹条抽到了熙澜身上。这些日子她已经被师父敲打得皮糙肉厚,故而她受了这一下连眼皮也没眨一眨。
      胡苏看了纹丝不动的熙澜一眼,恨恨地把竹条扔在了地上:“心不在焉!”
      ……
      熙澜细嚼慢咽地用完了一碗燕窝粥,手上银箸丝毫不慢地又夹起一个鸡丝糖蓉卷。江茉和玉灵看着桌上空了大半的碗碟面面相觑,陛下的饭量又涨了。
      ……
      熙澜腿上绑了沙袋在院中疾走,月夜之下,只她一个人的影子在院子里诡异地移动。
      “注意平衡!”院子角落里冷不丁响起胡苏的声音。熙澜小腿打了个颤,才又往前走了两步,身后声音又追上来:“不准慢下来!”
      熙澜低咒一声,咬咬牙又恢复了之前的速度。
      ……
      散了早朝,熙澜一路走得飞快,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些大臣的视线,她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身后于孟连皱着眉头小声提醒:“陛下,注意行止。”
      熙澜额头青筋忍不住跳了跳。
      ……
      “拿剑要稳,出手要快,再来一次!”胡苏的声音魔咒一般在熙澜耳边响起,她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汗,继续重复着之前练过多次的招式。
      “咣啷——”手中钢剑被胡苏打落在地,熙澜虎口被震得发麻,却听师父教训道:“为师就是这么教你的?再来!”
      ……
      “城歌背朕回去好不好?”熙澜实在不想再走路,仗着自己跟江城歌混熟了在他面前装小孩,就要磨着他背她。江城歌无法,只得背起她往重华宫里走。
      “陛下最近病了?”走在路上,江城歌突然问道。
      “没啊,你为何这么问?”熙澜不解。
      孰料江城歌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闻着陛下身上有药浴过的味道。”
      熙澜尴尬笑笑,“不打紧,朕最近只是累了。”一边暗自咬牙切齿,这日子没法过了!
      月上中天夜,起身习武时。熙澜放下了手里的兵书,换好衣服便如以往一般走密道去了那座废弃的小院中。只是她没想到,今夜在这院中等她的除了胡苏之外还有一人。
      “小澜你来啦。”胡苏一看到她就打着哈哈向她走过来,在他身后,有一段时间没见的燕倾也一派悠闲地跟着走到了她面前。
      熙澜双手抱胸挑了挑眉,目光不住地在他二人之间梭巡,他们还真认识啊。
      胡苏见她这副反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正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却被熙澜抢了先:“今晚有事儿?”
      “小澜你瞧你这话说的,咱这是叙旧,叙旧。”胡苏被自家徒弟整得有些心情忐忑,白胡子也一翘一翘,倒是一旁的燕倾救场把话头接了过来:“既是叙旧,此地也不方便,不如到我的舞阳宫去。”
      “这个提议好,”胡苏立刻表示支持,把熙澜质疑的话给堵了回去,“乖徒儿啊,念在你轻功还不熟练的份上为师带你一程。来——”
      “这等小事怎可劳累师叔,我带她就行。”燕倾淡笑着隔开了他的手,上前一步长臂一捞就扣住熙澜的腰把她带进自己怀里。熙澜下意识欲挣扎却正对上他微笑着看过来的目光,接收到警告她立刻乖乖地不动了。
      燕倾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走吧。”
      话音刚落,他已经带着熙澜消失在了原地。胡苏嘟哝着摇摇头,运起轻功也往舞阳宫方向去了。
      不知是不是那晚和燕倾谈心留下来的后遗症,熙澜一路被他带着去舞阳宫的时候感觉浑身不自在,被他用异于以往的眼神看着更是有些哆嗦。鞋底甫一挨上地面,熙澜立刻如同滑不遛逑的泥鳅一样脱出了他的怀抱。
      燕倾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臂弯眯起了眼睛,本事见长啊。
      在他们身后,胡苏紧接着跟了过来,抬头环视宫内一圈,见没有闲杂人等便知是提前清过场了。转头一看,熙澜脚下踩轮般溜到了他身旁,双目之中似有紧张之意,却听她压低声音问道:“师父,你没有把我的大名告诉燕倾吧?”
      胡苏看着她“啧”了一声,“没有。”
      熙澜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想到眼下的情形,她知道自己已经和他们越来越扯不清,越是这样,她就越不想在一切结束之前暴露那些独属于她的事情。
      有些人虽然是好,却不属于她。一旦事成,以她的身份决计无法在燕倾身边自处。况宫外天大地大,相比于这虚无的情感,她更向往自由。
      “坐吧。”燕倾带他们进了寝殿,随意给她指了指圆凳,自己大马金刀地坐上了榻沿,另一边的藤椅已躺了胡苏。
      “月儿,看茶。”燕倾刚一吩咐,立刻便有一名身姿曼妙的少女端着茶碟绕进了屏风后。那月儿一身宫女装束,却又较寻常大宫女多了几分精致体面。她的容貌属于上乘,一双妙目脉脉含情地看向坐在上首的主子,两只柔荑丝毫不乱地为他三人各奉上茶,那行止正如风摆杨柳,望之颇觉楚楚可人。
      熙澜微微垂下眼帘,古时男子十五已通人事,这个月儿会不会是他贴身的暖床宫女?此等世间规矩,她满心反感自不必说;便是连之前对燕倾的一些心思也歇了大半。
      月儿送了趟茶就下去了,胡苏撇了撇茶碗中的浮沫,嘴边就跟唠家常一样谈开了:“小澜啊,你有想过大齐日后的归宿吗?”
      “归宿?”熙澜觉得归宿这种东西实难论定,“大齐的归宿又不由我。您问我,还不如问您的师侄。”她意有所指地看看燕倾。
      燕倾被点名了也不说话,一双潋滟的眸子只是看着她,眼底的幽光也没由来地让她心悸。胡苏听了此言却正了神色,“云归怎么想的我很清楚,小澜,为师只问你。”
      熙澜不免下意识端正态度,她只是想想意气就已经消下去:“大齐哪有什么日后可言,它已经从根子上烂了。我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也看不出这慕家王朝有什么挽救的必要。我唯一所求的,只是一条生路。”
      “当然,”熙澜丝毫不慢地表起了忠心,“我从一开始就坚定不移地认为跟随燕倾是我能找到生路的唯一选择。所以,如果你们要我做什么,现下就一并说了罢。”
      胡苏与燕倾对视一眼,失笑之余又有些心疼她,“你不必这么敏感,我是希望你能帮他,可为师更希望的是你自己从心底里愿意。毕竟……”
      毕竟是把自己的皇位拱手让人,是为人辛苦为人忙,为了他人做嫁衣。这话太残酷,他说不出口。
      “师父你怎会以为我不愿意呢?”熙澜眼里充满了温暖的坦诚,她知道胡苏没说下去的话是什么,更知道火中取粟的风险,只是,她不在乎。
      没有牵挂,就不会在乎。
      “我从未将皇位视为己有。我没有真正效忠的军队,没有可靠机敏的谋士,更不曾得到大齐的民心,又无治世的大才,我又何曾有资格坐在龙椅上呢?”她仅有的好处不过是尚存着自知之明,“而燕倾不同,他有资本,有能力和野心,更重要的是,他心存正气。我从心里认同他执掌大齐,所以我愿为他做马前卒。如果他需要我的帮助我就帮他,如果他需要我的辅佐我就辅佐他,而后若我有幸等到他登临君位的那天,”她抬眸看了对面的少年一眼,心里有些不舍却下定了决心,“我就离开。”
      燕倾瞳孔狠狠一缩,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只是听她说要离开,他这一颗心就已经被扯得生疼。放开她,他怎么舍得?
      胡苏沉默良久,再开口却从藤椅上起身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孩子,是我小看你了。”今夜一叙,他本已做好尽力说服她的准备,哪知这孩子竟有如此心胸,大气得令人心折。

  • 作者有话要说:  [注:慕云歆,云为云端,歆为尊位庙享。她出身皇家,父母希望她一生享尽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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