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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君王之泽,五世而斩 ...

  •   熙澜微微皱眉,靖国公府叶氏……好像是世袭的清贵家族吧,那个什么临安侯府魏家也是世袭罔替的贵族,这贵族和贵族之间总有一些龌龊发生,那个叶文祥,八成是个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
      要处理这件事情,至少需双方家族中皆有人在场,叶氏一族嫡系子嗣单薄,前代靖国公早逝,病弱的世子袭爵却无力在朝做官,旁支又无出息的子弟,故而此时殿中是没有叶家人的。
      有点儿头疼啊。熙澜用手捶了捶额头,真有意思,她发现自己此时下意识想的不是如何查明真相还人公道,却是衡量双方各自的权势和政治倾向,想着找一个最符合自己利益的方法解决此事。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无需多想,叶文祥伤人行凶乃是实情,且人证物证俱在。此事在众目睽睽下发生,故不可能有任何隐情,就请陛下给临安侯以及受伤的百姓一个公道。”贺兰闳突然走出百官之列向熙澜表达看法,立场明显想法坚定,完全不似平日那样喜欢打太极。
      熙澜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的确,无论从情理上还是权衡上她都应该倒向临安侯这边,靖国公府虽是清贵之流,在天下士子之间有一定的影响力,却一直在皇族和外戚之间保持中立,此时在朝中又无甚实权,她犯不着为他们强出头。
      “临安侯。”熙澜把他叫出了百官之列,这个刚刚承受了丧子之痛的瘦弱男人鬓发在一夜间变得斑白,整个人的精气神——怎么说呢,却并不像是受了打击后的悲愤欲绝,反而像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战战兢兢。
      太奇怪了。
      熙澜定了定神,“临安侯,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临安侯似被灼伤一般烫了个哆嗦,“臣……臣恳求皇上给臣一个公道……杀,杀死叶文祥……”
      他的精神有些涣散,说话也不甚慎重,熙澜此时才发现他竟是一副非常惊慌害怕的样子。到底怎么了?
      “陛下,此事明显是靖国公府对子弟教养不力所致,叶文祥敢如此嚣张,必是因靖国公府权势撑腰。靖国公府袭爵已至五代,受尽皇家恩宠,却上不能为陛下分忧,下不能为百姓造福,如今后代中又出现了这般纨绔的子弟,实在愧对皇恩,臣提议,削去叶氏一族靖国公的爵位,以儆效尤!”贺兰闳的言辞颇为激烈,却是谁都没想到他一上来就要削人爵位!
      这一手把熙澜给震住了。削爵,对于任何一个公侯之家都是灭顶之灾,却被贺兰闳轻易说出,一个家族传承上百年的荣耀,竟敢这般随意抹杀,他到底想做什么?袭爵五代,一朝收回,实在太狠;但,并非没有道理。千百年来,君臣之间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君王之泽,五世而斩。一个斩字,是帝王的决绝,更是绝情。君王之恩,如同悬崖峭壁上的绝世奇花,只要身临其境,摘与不摘都已赌上身家性命,一招不慎便有粉身碎骨之险。
      此刻立于朝堂之上的公侯贵族皆心头惴惴,显然他们也想到了这千古不变的规律。今日若叶氏的君王泽被斩了,不知何时这命运也会落到他们头上。谁也没想到这把铡刀会来得这么狠,这么快,而这一切若说没有推手,谁也不会信——
      是丞相。
      熙澜看看一脸势在必得的贺兰闳,又看看战战兢兢的临安侯,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以贺兰闳的势力,完全可以做到暗算叶氏之人去杀掉临安侯嫡子,而看临安侯的反应就知道,他对这一切都是知情的!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靖国公府和临安侯府与他并没有利益冲突,在皇族和外戚之间也一直保持中立,而此刻他对他们下手,是想要逼着这些中立的人倒向他吗?
      熙澜搁在案头的手缓缓攥紧,如果是这样,那他也太可怕了。他今日给这些立场摇摆不定的人上了一场杀鸡儆猴的好戏,这是赤裸裸的阳谋,一旦这些人也归附了他,那皇族与外戚之间微妙的平衡也会被打破,颓势一旦形成就再难扭转。
      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关节,熙澜几乎在心里咬碎一口银牙,好个贺兰闳!
      熙澜的脸色阴晴不定,贺兰闳扬起下颔看着她,一双老眼中精芒外露,“陛下,边关告急,豫国公出师不利,亟待召新兵入伍。兵部已在筹谋此事,但因连年频繁征兵,朝野多有异议,臣在想,若是臣能集结朝中多位大人,共同安抚百姓,痛陈利害,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熙澜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这是在威胁,他竟然在威胁!她最痛恨对自己使这种手段的人,但至少在眼下,她不得不承受!不答应削爵,贺兰闳就真敢不出兵!她闭了闭眼睛,“传朕旨意,即日起,削去叶氏一族靖国公爵位,叶文祥纵马行凶,于城中行刑台上斩首示众。”
      刑部尚书连忙跪地接旨,“臣,领旨。”
      “退朝——”
      熙澜面色阴沉地看着众臣退出殿外,双拳缓缓地收拢攥紧。
      当夜,重华宫里潜进一个人。
      熙澜衣冠齐整地坐在一片黑暗中,看着对面那个安然入座的黑影沉默不语。
      “怎么,叫我过来,你却不说话?”燕倾隔着一片黑暗观察她的神情,目力极佳的他能很清楚地看到她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知道我叫你过来是为什么。”熙澜眉间的阴霾自早朝后就一直未曾散去,“削爵这件事,该怎么办?”
      “怎么办?无用之人救他何用,他要有本事就自救,否则,除便除了罢。”他无所谓。
      “我说的是他收拢中立势力该怎么办。”熙澜心情很不好,也没有那份耐心和他多说。
      “你原本的计划就很好,以采风之名行调查之实,将贺兰闳的门人停职查办,其效果不亚于釜底抽薪。贺兰闳扩大自己的势力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蚕食皇族的权力,把所有的地方都换上他的人。若是他的那些门人都派不上用场了,那他走这一步棋的效果也就大打折扣。”燕倾也不恼她的无礼,倒是认真地一点一点帮她分析。
      “他们要蚕食皇族势力,你就让他们后院起火。我会稳住那些公侯让他们不要急着站队,那么阿兰,”他把一张早已拟好的任职名单推到她面前,“此事就要劳烦你了。”
      熙澜借着月光瞥了一眼那份名单,眼中更多加一分阴沉,“你这是狮子大开口,胃口太大可不好。除非你再帮我做一些事,比如,借这次采风之名搜集贺兰闳那些门生的罪证。”
      燕倾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半真半假的亲近,“这些人只是我回北燕夺位的支持者,并不完全隶属于我,他们即使于我有用也仍是以大齐为先。阿兰,我不必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哼,别装得那么无辜。”熙澜冷笑,她缓缓地伏在两人中间的圆桌上凑近他盯上他的眼睛,“燕倾,难道你的野心仅止步于北燕吗?你对大齐,就一点觊觎都没有?你是不是忘了你第一次见我时说的话,那天你问我喜不喜欢这九覃殿上的龙椅,我说我不喜欢,我也知道自己在这个位子上呆不久,日后统治大齐的人不是我也不是贺兰闳,难道不会是你吗?”
      燕倾认真盯着她的眼睛细细地欣赏,也俯下身子和她的视线保持水平一致,鼻尖近得与她呼吸可闻,“那又怎样?”
      熙澜缓缓收回撑在桌上的胳膊坐直了身子,耳廓忍不住烫红,一双眼睛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很淡,很冷。
      燕倾一双眼睛好看得让人心动神摇,“我提出的条件,你答应吗?”
      熙澜收回看他的视线端坐好,“答应,有什么不能答应的,我本来就是这世界的匆匆过客,大齐的命运与我又有何干?至于你,”熙澜的语气很是恶劣,“这片国土以后说不准就是你的,你如今帮我这个忙也是在帮你自己。你就权当是投资了吧。”
      燕倾也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专注地看了她半晌,唇角笑意如幽昙刹那绽开,“好。”
      熙澜皱了皱眉,总觉得他有这个反应是因为早有预谋,“还有,没事儿别总叫我阿兰。”
      燕倾倏地抬眸看向她,素来潋滟的眸中一片漆黑,竟有几分凌厉,“不叫你阿兰叫什么?”
      他的语气突然冷下来,吓了熙澜一跳。心头烦躁更盛,她语气也更加恶劣,“叫朕陛下。”
      “哼,陛下。”他站起身危险地瞥了她一眼,“人前遮掩那是另一回事,你在我这里只是阿兰,由不得你。”
      熙澜有些恼怒地抬头瞪他,却在触到他幽深的眸子时瑟缩了。她有些害怕这样的燕倾,更不敢也不愿去深想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便沉默了。
      二月初六,叶文祥于午门斩首,自始至终,叶家人未曾出面说过一句话。
      二月初十,兵部下令征兵,五日之内,各地征兵人数激增至五十万,新兵直接开赴西南前线。
      二月十四,熙澜把最后一份地方官员的贪墨勾结罪证扔在了龙案上,双眼射出冷峭杀机:“给朕——”
      “杀!”
      二月十五,大齐爆发了朝野震惊的“丙申之狱”。贺兰闳遍布各地的门生故吏皆被下狱,罪证罗列条例清楚,罪轻者由当地官衙审判,罪重者押解入京,或斩首或流放或终身囚禁,但不涉株连,不搞连坐。即便如此,帝京的上空也刮起了一阵血雨腥风,贺兰闳的声望也一度降到了最低点,势力被断一臂。随后,宁泰帝下旨提拔一批官员,朝中又是一阵升贬调动,闹得人心惶惶。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傀儡挣链,一鸣惊人。自此,再无人敢轻试其锋芒。
      此时此刻,熙澜正站在重华宫的密室里,独自细细地研究大齐西南布防图。看着这片区域的地形,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轰隆——”密室的侧门被人推开,熙澜视线一转,就见于孟连捏着一张纸脸色极为难看地走进来。
      “陛下,”他草草地给她行了礼就自行起身,一伸手把那张纸戳到了熙澜跟前,“陛下能否给我个解释,你为何要这么做?”
      熙澜低头瞥了那张纸一眼,是一份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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