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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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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晓红的目光避开,她不想同钱国安扯上关系。
围着看电视剧的家庭里,都是有男性的,见这架势,都站了起来,走到前面站成一排,同那帮混混对立。
赵晓红随即被围在后面,男人们的后背似墙,她正坐着,看不见钱国安了。
赵爸瞧着,也是站起了身的,却赵妈拉了一下,示意他一大把年纪了,别去冲动……赵爸却把赵妈手按下,同杨桦说:“小杨,我们走。”带着杨桦,一同走到前排。
赵家大哥和二哥早过去了。
厂区的男人里有人发话:“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啊?这里可是毛纺厂的大院!”
钱国安听着,冷笑两声,他手上夹着烟,拿起来吸两口,吐一个烟圈,就拿这夹着烟的手,指了下左侧、右侧,各两三下:“鸡皮、嘀嗒、癞子……这几个可都是毛纺厂的!”
钱国安手下也有毛纺厂的小青年。
众人一看,却是无奈。钱国安那边那几个毛纺厂的,都是出了名的流皮搭脸难缠的,都是不学无术顶职进厂,自家父母都管不了的那种。
钱国安一发话,这几个小青年立刻得意起来,起着哄。
“闹什么?!”赵爸这时开了口,中气十足,他是在场所有男性中最年长的,昂首挺胸间带着长辈威严,“你们这副样子,对得起父母吗?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钱国安没发话,身旁一个非毛纺厂的小混混叫囔起来:“我们做什么你个老爷批管得着吗?你又不是我老.子!”
赵家大哥一听,立马上前一步,指着那个发话的混混吼道:“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点!”
大哥这么一发话,一群地痞全将目光投到他身上。
其实地痞们早就注意到他,整个在场唯一看穿着,像大老板的人。
有毛纺厂的小混混给钱国安说悄悄话:“哥,老头子是赵业强的爸,说话的是赵业强的大哥,据说在南方发大财了。”
钱国安一笑,嘴里叼着烟说话:“怕什么,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这话说得不算小声,赵大哥听见了,沉默了会,清清嗓子:“法制社会,你们不要闹啊!不然我们喊派出所了!”
钱国安听了这话,把烟头吐了,在地上踩踩,上前一步:“你喊什么啊?”
他歪着头,看着赵大哥,又把毛纺厂这群男人环视一遍:“我们做什么?我们只是来讨回自己的公道。”
钱国安脑袋一甩,喊了一声:“阿龙!”
立刻跑出来一名小弟,给他递过来一张纸。然后扬着下巴站在钱国安身边。
钱国安就提着这张皱巴巴的纸,给大家展示,“看好啦!借多少,什么时候还,都是写得清清楚楚,现在已经逾期两个月了!”
赵家的男人们离得近,眯眼一瞧,的确是一张借条。是和赵家二哥借的,一共两万五千块。写的逾期不还,双倍利息。
上头还有签着赵家二哥的名字——赵业强。
钱国安笑问:“都是胎生肉长的,没有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你们说,这个人欠了我兄弟钱,我们该不该找他把钱还回来?”钱国安伸臂,拍了拍已经愣住的赵爸的肩膀,“老爷子,你儿子已经躲我兄弟两个月了。不然我们也不会这样找到这里。”
赵爸听了这话,就望向往站成一排,就在不远处的赵业强。
赵妈原本在后头,听见了,也往前走。
因为有混混来闹事,许多原本不在这边看电视的邻居也走出来,大家不知道是帮忙还是劝架,反正全都听清楚了。
赵家二哥赵业强,因着小儿麻痹,四肢一直不太协调,这会怂着肩和脑袋,愈发怯怯。
赵家人一瞧二哥的眼神、动作,瞬间明白了。
事情是真的,他的确借了钱。
心中涌起一股绝望和疑惑。
赵爸忍不住,当场质问儿子:“你借钱做什么啊?”
赵业强说话本就含糊,现在心里又愧又怕,更是嗯嗯啊啊。
钱国安笑着,大声替赵业强回答:“他赌.博啊!”
钱国安冲着赵爸笑,都露出了牙齿:你儿子赌.博啊!
这是样不能沾的东西,一沾了,扯不清。
原本站成一排的人墙,除了赵家自己人,其他邻居听到这,晓得赵业强不占理,便有些不敢帮了。
再进一步深想,赌.博是个无底洞加无赖身,万一帮了热情了,以后赵业强找他们借钱怎么办?!
大家就纷纷“不经意”地散了。
都退到很后面,甚至回自家,开着窗围观。
颇有点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味道。
赵爸见众人的反应,心头些许凉意,泛起之后,又是一阵怒意,冲着钱国安呛声:“那还不是你们这帮垃.圾诱.导他的!”
他儿子赵业强,是个残疾人,本本分分,平时在家老老实实。不是人故意教坏,会去赌.博?会去借债?
钱国安骂了句脏话:“我*****!”
他一手插在腰间,一手指指点点赵业强:“手长在他身上,腿长在他身上,脑子也长在他身上,我他.妈诱.导了什么!”
钱国安身边的阿龙,手上提着根木棍。钱国安缓缓从小弟手上夺过木棍:“这事前因后果我都不知道……”
他昂着头,抖着狠,高亢着声音:“老子只知道,你儿子欠了我兄弟的钱,欠债还钱!”
说着,将木棍重重敲在竹床上。
一下子大家都有点吓到。
尤其是赵晓红,第一次见这种阵仗,觉得眼前的无赖凶神恶煞。
唯独杨桦笑了笑,和和气气:“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既然你不知道前因后果,那就很有可能是哪里误会了。这样……你们回去问问事情,我们也回去问问赵哥哥,大家都弄清楚了,再来聊不迟。”
钱国安又飙了句脏话:“问***!”
后头一众跟班跟着起哄:“我们今天来了,就是要替龙哥把钱要到了!”
“对,要到了才走!”
“不拿不走!”
……
一时间,气氛很僵硬。
这时候赵妈已经走到赵爸旁边,两人对看了一眼:两万五可是个大数目啊。家里有一点点钱,但都分别存了存折,全是定期。要都取出来,这怎么取,还有本来有的利息……
人在不占理,又没强硬拳头时,就容易服软。
赵爸语气柔和下来,同钱国安说:“这位……”一时不知道该喊什么,犹豫半天,“……小同.志,你怎么称呼?”
“我姓钱。”
“哈,小钱。”赵爸堆起笑意,“二万五,没有谁家里可以说拿出来,就拿出来。这样,现在我们晓得是业强欠的钱,不会不还。看小钱你能不能先宽限几天,我们一方面凑钱,另外一方面,也把事情了解清楚。”
钱国安这人,你和他温和说话,他也不会太冲。没吼没叫,平静地说:“大叔,要不这样吧,你我都各退一步。你们先还一万,我们拿钱走人。剩下一万五,再给你们一个星期时间。”
他今天这么大的架势,如果一分钱都没拿到,对不住兄弟。
赵妈开口:“一万啊……”一万也难凑啊,好几张折子都是五年期,存了四年了,如果取出来,损失不小。
却又不敢不取,惹不起地痞。
因为其他邻居都已经撤了,大彩电却仍在放在《新白娘子传奇》,白素贞正在跟小青说,“人世间最大的悲剧,莫过于缘尽情未了”。
钱国安其实是有智商的,心想这电视一直放着,没人搬走,看来是赵家的了。
钱国安往前走,赵家人给他让出一条道。他走到彩电跟前,手放在电视机壳子上:“要不这样,电视我们抱走抵价。剩下的一万差多少,你们补钱。”
大哥开口:“电视我3888买的!”
钱国安听着,又仔细打量了一遍彩电,豪气一挥手:“看着很新,抵三千八!”
赵家人旁边站着的债主阿龙,一听,眼神都急了,看来他并不想要什么电视。
阿龙张了张嘴,却不敢说话。算了,全凭钱哥做主。
阿龙瞟一眼赵家人,一溜烟跟到钱国安身边去了。
赵妈听这话,心里舒了口气,这样的话,她就只用取两个折子了……等等,也许还可以少取一个!
赵妈先看的大哥,家里就大儿子最有钱,但转念一想,他已经出了电视了。这笔替业强还的钱,以后肯定是糊涂账了……
赵妈就把目光投到大女儿身上:“晓红,你安置费领了多少?”
赵晓红身上哪有多少安置费啊,总共一千八,大半报了夜校。
但由于之前显摆英语,撒谎说早就报了夜校,这会不能说出来。
就在赵晓红思考该怎么回答的时候,钱国安从彩电那边走过来,罩在松松垮垮裤子里的皮鞋锃亮,走起路来一声声极响。
钱国安朝着赵妈伸手,赵爸和大哥赶紧护她。哪知道钱国安没碰赵妈,只是将她和赵晓红分开。
钱国安歪着脑袋,点着下巴,直直注视赵妈:“大妈,明明你儿子欠的钱,为什么要你女儿来还?”
他之前来的时候,还不晓得赵晓红和赵业强的关系,后来见大伙都撤了她没撤,又一想她姓赵,便坐实了。
钱国安觉得赵家人在欺负赵晓红,他看不惯,便过来主持正义。
“安置费是笔什么钱啊?是用来保障一个女人后半生的钱,你们就这样动,良心呢?”
钱国安说得义愤填膺,甚至飞了几点唾沫星子。他觉得自己很有良心。
赵晓红听着,觉得这人有点傻,一千八百块能算什么保障?
保障自己下半生的,难道不是独立的人格和能独立挣钱的能力?
赵晓红光注视现场几个人了,没发现后头一排厂区家属楼里,许许多多的人目光都往她身上偷来。
都瞄着她,用小声的,赵家人听不见的声音议论:
“唉,快来看快来看,赵晓红跟地痞流.氓认识唉!”
“啧啧,还帮着出头,他俩是什么关系?”
邻里街坊,全是一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心。
比起赵业强赌.博欠钱的事,大家明显对离异少.妇和地痞头子的绯色故事更感兴趣。
钱国安是注意到后头站在单元楼门口,站在窗前围观的人的。
他坦然接受着大家投到他,投到赵晓红身上的目光,钱国安心中甚至涌起一丝丝骄傲。
钱国安一得意起来,就不带脑子了,没考虑后果地问赵晓红:“你上回跳的舞,是什么舞来着?”
他的脸离着赵晓红的脸很近,又这么一问,她颊面上立刻泛了淡淡一层薄红。
钱国安更开心了,禁不住继续说:“奇奇怪怪的……但是老子觉得好看。”
他心里很想她给他再跳一遍。
钱国安嗓门大,就算柔声说话,也不小声。
街坊邻居都听清钱国安在说什么,投在他和赵晓红身上的目光,顷刻变了味:喲,这两人舞厅里认识的!
舞厅,灯红酒绿惹人醉。
大家都是特别擅长联想的人,瞬间想到赵晓红前夫就是跳舞搭上了第三.者……啧啧,这深意就多了!
也许,夫妻俩都是差不多的人呢?
又或者,是赵晓红对不起在先……
仅仅一句话,大家就能自作主张脑补不同版本的故事。
这时候一些爱打听了,都忍不住讲,前段时间,可是有好些人瞧见,钱国安帮赵晓红扛米,一直扛到院里呢!
啧啧!
大家瞬间觉得,脑补的故事是真的了。
赵晓红此时立在原地,十八岁被呵护得好好的心,不会料想到有恶意揣测。她只知道,赵爸赵妈,大哥二哥小妹,甚至杨桦注视她的目光,都有一点变了。
变得负面,里头似乎有震惊,有责备,还有担忧……
赵晓红脸上有点烫。
钱国安右手插.在西装口袋里,咄咄逼人:“这样,你再给我跳一遍那天那个舞……电视机抱走,剩下的钱以后再算。”
钱国安说完,也没注视赵晓红,就转身往混混堆里走。里面有个叫东子的混混,本来没被约,提着录音机晚上赶河边跳舞去,结果路上遇到钱哥,二话不说,加入要债大军。
所以东子手上提着个录音机。
钱国安让东子把身上带的磁带都拿出来。
一瞧,就一张带子,洗过的,重新录着十来首舞曲。歌曲名都用圆珠笔誊写在一张白纸上,插.在磁带盒和磁带间隙里。
钱国安一眼扫过,没有《路灯下的小姑娘》。
“这什么垃圾!”钱国安骂着,伸手打了下东子的后脑勺。
东子赔笑认错。
钱国安拿着磁带,再次走到赵晓红面前,把插.着白纸那一面给赵晓红看:“没找到原曲。”钱国安挠了挠头,“这里面,你挑一首跳。”
赵晓红皱着眉头,冷着脸。
前几天,钱国安帮她扛米,之后走过来,挠着胳膊,眨着眼不敢和她对视,说着对不起。
那时候,她觉得这人还有救。
此时此刻,则是完全厌恶他了。
他逻辑奇葩,为什么认定她会跳呢?
为什么觉得她会听他的话?
闷热的夏夜,终于起了一阵凉风,从众人身后吹来,袭过脖颈,又飘散了。
这是唯一一阵凉风。
毛纺厂院子里种了许多法国梧桐,到了春天会不断掉毛果子,叫人呼吸难受,但这种树在夏天却是美的,幽绿成荫,透过叶与叶的缝隙抬头望,是一片天的稀疏星辰。
电视剧里已经演到小青要救张玉堂,就必须让他忘了这一切。她痛苦的含着泪的念着:“忘字心头绕,前缘尽勾销。”
将一个“忘”字打进张玉堂心中。
赵晓红瞧见,妹妹赵晓星似乎也被惊吓住,杨桦不知在何时已牵起她的手,抚慰她。
乐乐走到赵晓红身边,脑袋贴着妈妈,抬起头,用一种疑惑的,甚至带着些早熟的目光仰头注视着赵晓红。
赵晓红心里烦且难受,冲着钱国安喊道:“大叔,你再这样骚扰我,我就报.警了!”
钱国安听着一愣,其它的话他都不介意,不在乎。但她喊他什么?
大叔!
她的年龄他又不是没打听过,仅仅比他小一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