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红的九十年代》三语两言

7、第 7 章

　　赵晓红洗完碗，赵妈又让她把厨房都擦干净，把一整天的垃圾拿出去倒了。

　　住这种单位自建楼，倒垃圾很简单，每个门栋都是有管道的，只用下半层楼梯，打开铁皮门，把垃圾袋往里一扔，就自动掉到一楼出口处了。
　　物业也是毛纺厂后勤集团在管，按时会有人来清理出口的垃圾。

　　赵晓红倒垃圾回来，见爸妈、小妹和杨桦坐在沙发上聊天看电视了。
　　唯独二哥，在那拖地，见赵晓红回来，同她憨憨傻笑，说了句什么，仍是含糊得听不清。

　　这时候家里卫生间的门开了，大哥走出来，要去客厅，正好要经过大门这边。赵晓红的心思仍驻在做外贸赚大钱上面，不由得拦了下大哥：“大哥。”

　　大哥紧了紧领带，仰着脖子俯视她。
　　赵晓红问他：“大哥你们去香港谈外贸，是和一个外商单独谈，还是参加展会啊？”

　　大哥旋即回应：“香港哪还有展会哦！”就算有，他们一个小小私司能参加么？他们连广交会都在争取，还没进去呢！
　　目前参加广交会的外贸公司，大多是国企性质的。

　　赵晓红楞了楞：“怎么会没有展会？不是有会展中心么？”
　　她到底只十八岁，有时候想得太少，有时又想得太简单。

　　大哥皱眉头：“什么会展中心啊？”
　　“就是在湾仔那，靠着海边的。外形修得有点像悉尼歌剧院，摩天轮前面的。中心前面又摆了个金紫荆……”说到这她突然止声。
　　想起来，金紫荆好像和香港回归有关吧？
　　这会离1997还有4年！

　　赵晓红噤声了，心一下一下跳得慢，担心自己已经露馅了。

　　其实还有更多的破绽她自己没意识到。
　　会展中心此时还未扩建，外形并非她所描述。至于摩天轮，那更是二十一世纪的事情了。

　　但大哥却没当回事，只当她是读书难免读到错的信息，把目前会展中心的情况同她一讲，顺带责了她几句。

　　赵晓红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这会她已完全收起炫耀之心，顺着形势，夸赞大哥：“还是大哥厉害，亲身去过的，就是和我们这种书上看来的不一样。”

　　大哥一听，顿时心花怒放。
　　之前饭桌上失却的光彩，似乎在一瞬间重新属于他。

　　那些光彩本就该属于他。
　　他心想着。

　　夏天天黑得迟，此时晚上六点多，仍是亮的。
　　赵爸关了电视，其他人也陆续起身。

　　赵爸问杨桦：“小杨今天也留我们家过夜吧？”
　　杨桦道：“赵叔叔，我是打算去招待所的……”
　　“唉！你初来乍到，都不了解。去外头住反而见外了，家里也不多一张床！”赵爸劝阻了杨桦，并说：“来帮忙吧！”

　　来帮什么呢？

　　这个是赵晓红来了一九九三后，才晓得的。这个城市这个时代，空调并不普及，夏日炎炎，白天犹有穿堂风，到了晚上，若是还待在家里，会闷得根本睡不着。

　　为了纳凉，家家户户都会把竹床搬到院子里。无论男女老少，都不避嫌，全在竹床上睡到天亮。

　　赵晓红之前只是晓得，但没试过——觉得太尴尬。这会杨桦要留宿，爸妈家竹床不够，就喊赵晓红回去把自己家里两张竹床都搬出来，一起睡算了。
　　反正都在同一个毛纺厂大院里。

　　赵爸让杨桦和赵晓星，都去帮姐姐搬床去。

　　到了赵晓红家那一栋那一层，竹床就堆在几家共用的走道里，本来不进家门也是可以的。但赵晓红觉得不礼貌，就请妹妹和杨桦进屋坐了，拿暖水壶给他们分别道了一杯开水：“家里没有茶水，只有这个，别嫌弃。”

　　杨桦站起身，双手接过：“谢谢姐姐。”

　　三人围坐在吃饭的圆桌上，杨桦环视一周，问赵晓红：“姐姐，今天来家里一天了，怎么一直没见姐夫啊？”
　　赵晓红还没开口，赵晓红帮她抢答：“我姐夫出差了！”

　　“哦？怪不得叔叔做寿也没去。”杨桦原本是望着赵晓红的，这会赵晓星回答，他就侧身望着赵晓星，“姐夫去哪出差了？”
　　“西天。”这回是赵晓红抢答了。

　　杨桦怔了怔，重新把目光落到赵晓红身上。

　　赵晓红告诉她：“我离婚了，目前你没有姐夫。”

　　“姐！”赵晓星禁不住出声。她不明白，赵晓红为什么要自曝丑事呢？现在处个对象，难免考虑对方家世，若是对方家里有离婚的，又难免会犹豫斟酌。
　　姐姐这不给妹妹抹黑么？！
　　再说离婚的人都是有问题的，姐姐自己不难堪么？

　　赵晓红一派坦然，赵晓星却眼圈有点红，觉得受到了影响。

　　赵晓红发现了，但是没说话，水喝完了，喊两人起身搬床。
　　杨桦是男的，力气大，单独搬一张竹床，赵晓红和赵晓星合搬一张。赵晓星就有意无意沉一沉，明摆着闹情绪呐！
　　赵晓红也沉了一下，还击她，赵晓星忽然就不敢闹了。

　　竹床从楼上搬到楼下，二女隔着杨桦有些远的时候，赵晓星突然说：“杨桦其实是我男朋友。”
　　赵晓红早猜到了，平平静静回应：“他挺好的，恭喜你了。”

　　三人将竹床搬到赵家父母那栋楼前的空地上。

　　赵爸赵妈带着乐乐，早坐在竹床上了。其他邻居也把竹床摆出来，大哥特意把彩色“大”电视抬出来，接了电，摆在椅子上。
　　邻里街坊围在一起，正看着新闻联播。

　　三人将两张竹床一摆过去，赵晓星就跑爸妈那边去了，可能是诉苦告状。乐乐瞧见妈妈，从姥姥的竹床上蹦下来，赵晓红张开手臂，将儿子拥入怀抱。
　　杨桦没动，站在赵晓红身边，突然轻声问她：“你那的《许国璋》……是新的啊。”

　　他用的是肯定句。

　　她根本没翻英语书，是从哪学的英语？

　　赵晓红一时间不晓得怎么回答，干脆不说，多说多错。
　　她心想这：杨桦这个人，看来心眼挺多，去她家坐了坐，不动声色全观察了。

　　杨桦轻轻笑了一声。

　　乐乐根本听不懂，也不想理解大人们在说什么，他看见电视里《新闻联播》播完了，就挣脱赵晓红的怀抱，往前边跑：“《白娘子》要开始啦！”
　　《新白娘子传奇》是如今最火的电视剧，新闻一播完，你随便打开一个频道，都是在播白素贞。

　　共看电视的其他家庭里，有小孩子的，也全都往前跑。一个个小萝卜头，跑到最前头，对着电视席地坐成一排。
　　有小孩子坐好了不安分，模仿青白二蛇的手势动作对打，还有个小孩子很大声的说：“赵雅芝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有大人听见了，就大笑：“你这小屁孩，晓得赵雅芝是谁波？”
　　“晓得！就是演白娘子的！”

　　小孩子们纷纷不服气，要同那大人争个输赢。乐乐这时候对着那大人喊道：“我们不仅晓得赵雅芝，还晓得许仙是女人演的！”

　　“啊？”有另一个小孩面对乐乐出声。
　　这回小孩子内部起争斗了，小部分支持乐乐，说许仙的确是女人。大部分说乐乐胡说，明明是男的才可以成女的结婚。两帮小孩子从许仙究竟是不是女人，争论到《圣斗士星矢》里阿瞬究竟是不是女人，越争越偏，不可开交。

　　大人们在一旁看着，可乐了。

　　赵晓红见乐乐激动，脸都争红了，想上去劝一下，结果孩子们却突然安静了。

　　因为电视里突然变成了蓝屏，出来一个中年企业家，跟新闻播音员一模一样的装扮、坐姿，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新白娘子传奇》，由大华酒厂企业独家点播。”
　　然后，《新白娘子传奇》的片头音乐响起。

　　这会的电视剧，是要把片头完完整整播了，才进正片的。
　　不少人看着电视，跟着哼起来：“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啊——”

　　电视剧还没播起来的时候，赵晓星就过来喊杨桦了，说是赵爸喊杨桦过去，有些事要聊。
　　杨桦跟赵晓红说：“姐姐，那我过去了。”
　　赵晓红点点头。

　　杨桦随着赵晓星走后，就剩赵晓红，独自坐在一张偌大的竹床上。
　　电视剧声音开得很大，她听不清前面赵爸在和杨桦聊什么，也听不清赵妈在和赵晓星聊什么。
　　今天这集的主角竟然不是白素贞，而是小青。

　　小青手持宝剑，坐在桌前，独对红烛一只。
　　她正在回忆与富家公子张玉堂的第一次相遇：众人从镇江回杭州，吃饭未带钱。小青便自告奋勇去借钱，正巧迎面走来一位手持折扇，潇洒倜傥的公子张玉堂。小青迎面一撞，偷了张玉堂钱包，导致张玉堂吃饭无钱付账被殴打。
　　这时，小青因为内疚出手相救，令张玉堂种下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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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青将宝剑贴于脸颊，继续回忆。她去张府盗剑，惊动张玉堂，转身时面纱坠下，被认出来，不得不许诺，“借剑三天，如期奉还。”

　　小青想着想着，手握宝剑，去了张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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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晓红以前听说过这个版本的白娘子，但是对她来说，太老了，并没看过。
　　这是她第一次看这部剧。

　　她发现里面的人大多都是灵魂歌者，能唱歌的一定不好好说话。

　　小青与张玉堂第三回见面，就春宵一刻，开放程度堪比现代人。
　　除了角色，旁白也唱歌，此时歌响起来：“夜色如酒醺人醉，情侣恩爱巫山会。芙蓉帐内鱼比目，鸳鸯枕上鸾凤颠。嗨呀嗨嗨喲，嗨呀嗨嗨喲，一夜风.流成孽债。嗨呀嗨嗨喲，嗨呀嗨嗨喲，哪管应该不应该……”

　　大人们都纷纷上去，捂住自家小孩的双眼，不让看。

　　赵晓红反应迟了些，赵妈在前面赶紧补救，捂住乐乐眼睛，回头瞪了赵晓红一眼。

　　这一瞪，赵妈脸上突然浮现了惊吓。

　　赵晓红心想，她看我怕什么？
　　过了几秒，赵晓红反应过来，赵妈不是看她，是看她身后。

　　之前大家都盯着电视剧，入了迷，这会因为有场面不能让小孩子看，从竹床上起身，才发现身后已悄悄围了一群混混。

　　这些混混都穿得很夸张，大喇叭裤，不合体的衬衫，吹的飞机头高高耸起，要么就是油腻中分。人人嘴上都叼着烟，脑袋东倒西歪，手里有拿着铁棍的，也有拿着棒子的。最奇葩的是，其中一个小青年，居然肩上扛巨笨巨厚的录音机！
　　赵晓红是这个月见着，才晓得这是当代录音机。

　　她心想：这是要自带BGM出场吗？
　　全场气氛都很严肃，一面紧张戒备，一面气势汹汹。
　　唯独赵晓红想笑。

　　被这群混混拥簇着的老大，正是钱国安。他站在正中央，叉着腰，歪着头，原本目光落在赵晓红身后不远处赵家二哥身上，这会赵晓红回头，钱国安注意到，目光正对住赵晓红的目光，见她笑了笑。

　　钱国安冲赵晓红吹声口哨，勾起嘴角，痞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