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性救世主》云风映

9、相逢

　　春日的微风卷起破碎的阳光，碎金微芒与柔软的气息一同被不知名的力量塑成人形。
　　银灰色的、让人想起月圆夜的月光一般的长发，被妥善地梳成了麻花辫，垂落在胸前，赤着脚的孩童抬起一根手指，那道颜色梦幻却有着无穷杀伤力的光束就被挡在手指外一尺的距离，无法再前进一分一毫。
　　“真可笑啊。”孩童说道，稚嫩的小脸上，与发色相同的眼眸中一片淡漠。
　　随着轻柔而无感情的话语，原本高悬在天空正中的太阳消失了，黑色降临于大地，天穹之上，一轮散发着黑光的圆月升了起来。

　　日月易位，天地变色。

　　抵挡不住！
　　姜卫瞬间做出了判断，比理智更快作出反应的是直觉，无法阻挡，连站在“祂”面前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
　　他骤然想起叶千浅已受了伤，又与敌人交手了一次，不知能不能在这压力下站稳，但慌张去看时，却发现她的身形比刚才还要稳，拄地的剑也提了起来，剑尖指向刚刚出现的孩童模样的神明。

　　“你还真是喜欢这种出场方式啊。”叶千浅面无表情道。
　　“想起来了？”
　　“是的，我想起来了，住在冰原上的神明。”
　　“那么，年弱的小姑娘勇者啊，你要杀了我吗？你想杀了我吗？现在？”
　　“不，在那之前，我想问你……”

　　双方的声音随着对话的进行已经难以掩饰的带上了笑意，姜卫握着枪，枪口还指着对方，情况就已经仿佛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叶千浅眼睛弯起，从外貌幼小的神明一出现起，她就再没把眼神分给过旁人，恍如当年的初遇时的对话完毕，她继续道:“我要问你，你……中二病还没有好吗？”

　　“你在说什么？”神明的微笑无懈可击:“是你们世界独有的文化吗，千浅？”
　　结果立马被己方拆了台:“神主大人无论从实际年龄还是外表上来说都不是中二病的范畴吧。”
　　兽类外形的神明这样的话也很快被女性神明反驳了:“神主大人明显就是中二病吧，那个词叫什么？大龄中二？”
　　“所以我才说你一个不知道多少岁的大叔还这么执着于中二病一样的出场方式真的是……”叶千浅嫌弃道。
　　“对神明有点尊敬心好吗？千浅？怎么说大叔这个词……”
　　“按照勇者小姑娘的年龄，该称呼神主大人为爷爷了吧。”
　　“我说你们两个，我真的要生气了。”

　　尽管说着要生气了的话，神主的脸上却是种无可奈何的表情，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普通、只是稍微有点可爱过头的小孩了。
　　一边说着话，太阳又挂在了白日的天空上，不远处隐隐的人们活动的声音传了过来，重回人间的感觉让叶千浅稍微的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但姜卫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警惕，与刚才相比毫无减弱的压力仍旧对着这一边铺天盖地的压来，他握着枪的手不自觉的用力，骨节突出的地方发白，背后冷汗簌簌直下……
　　“嗯？”叶千浅发现他这副模样，带着些勇者不会有的，普通人的小狡黠，笑道:“没事啦，你不用担心，这位是我的朋友，叫他神主就好了。”
　　千浅殿下说的是正确的，明明理智正对自己这样忠告着，战斗直觉却疯狂叫嚣着，绝对不能放松，绝对不能大意，只要稍稍将注意力移开一点……
　　会被消灭掉。
　　已经不是死掉的范畴了。
　　连存在本身都会被消灭掉。
　　是带着恶意的压力。

　　况且哪里的朋友相处是这样子的？千浅殿下背后的伤口还在流血。
　　“你这样可不行啊。”针对这一点，神主也皱起了眉:“为什么会受伤？”
　　叶千浅勉强笑了笑，没有回答。
　　“好吧，随便你。”神主走上前来，他虽赤脚踩者地，地面上的脏污却连一星半点都沾不到他身上，甚至连尘土都碰不到他，他一路走来，干干净净，白皙的小手抚摸叶千浅背上的血迹。
　　宛如时光倒流，不，那就是时光倒流！
　　血液倒流，伤口愈合，破坏的衣物重新织好，一个呼吸的时间，叶千浅便全身上下都完好无缺，只残留下后背隐隐作痛的错觉。
　　活动了一下，便连那点错觉也消失了。

　　神明离开的时候同来时一样突兀，好像他们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跟叶千浅打一架，顺便再说两句话似的。
　　姜卫后半程一直很沉默，叶千浅送走三位神明，问他:“怎么了？”
　　姜卫垂眸:“没事，千浅殿下。”
　　“我和神主认识的时候，我跟他差不多大——看起来差不多大。”
　　姜卫愕然，半是为了叶千浅突然说起来这事，半是为了……
　　“那岂不是……十岁？十、十一岁？”
　　他快要连话也不会说了。
　　虽然知道勇者千浅之名被各界传颂了许多年，但他从未想过居然会那么小。
　　或许他只是不愿去想，证据就是他现在的内心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平静。
　　他当年见到勇者千浅的时候，她和现在的模样已经差不多了。
　　但话说回来现在千浅殿下也并没有多大。
　　昨天初见的时候他还在感叹她仍是个小姑娘，只是这一天接触下来，他几乎都要忘了。

　　“我被那个世界的某个国家召唤，国王很老，他拜托我去……”
　　“拜托您去？”
　　“去杀死神明。”

　　老国王的国家离神明居住的冰原并不远，也许这就是他迫切想要杀死神明的原因。
　　连睡觉也睡不好。
　　千浅对此并非漠不关心，只是劝慰也没有用，人类的躯体始终是有极限所在的，她只好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将原本要走三个月的路程压缩到一个月内，无用的随从和侍女丢下在沿途，留给她们食水和财物，只留下必要的战斗力，导游和足以保证生存的资源。
　　在此之后……
　　她站在了神明居所的边缘。

　　从三天前气温就开始下降了，坐骑的鳞甲类变成了披着厚厚皮毛的兽类。勇者刀枪不入，顺带寒暑不侵，只是在所有人都逐渐穿上棉袄和皮毛之后，她未免太引人注意，也意思意思披了件最薄的棉衣。
　　等到路边已经见不到枯草和耐寒的苔藓，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白色与冰蓝色交杂的广阔平原，随行的骑士便汇报:“勇者大人，边缘到了。”
　　“边缘”大抵是这个世界的人对这片冰原边缘的通用的称呼，到了勇者耳朵里就自动替换成了不带任何褒贬意味的，纯粹表述意义的话语。
　　她默默体会了一下对方语气中的厌恶之情，却也没多纠结，问:“再往前走多久，能见到神明？”
　　“谁也不知道……我们往里面深入最久的，只有八天不到。”
　　骑士如此回答。
　　“八天啊……八天以后呢？”
　　“没有回音了。”
　　“这样啊。”
　　虽说往好处想可能是遇到了神明，因为觉得来人冒犯了自己就杀死了那些人，但也不排除只是因为受不了越来越低的气温被冻死的可能性。

　　千浅叹了口气。
　　至少前者还见到了目标不是吗。
　　这里面到底有多冷呢？

　　总之继续前进。
　　赶路的过程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满目的雪色，如果不用些特殊手段，大概会得雪盲症吧。
　　这个世界的雪盲症原理是不是跟自己的世界一样呢？
　　勇者在赶路的间隙偶尔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又向前走了三天，队伍少了一半人，而到现在为止连神明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路上倒是见过在国界线旁的村子里有供奉神明的寺庙，召唤她来的国家在明面上是禁止崇拜神明的，但禁不住有王权顾不到的地方偷偷的供奉。
　　毕竟就算是她的世界里，明明没有神，人们也会建起庙观和教堂，进去跪拜祈祷，人类好像就是会把希望寄托在别处的生物。
　　从这个角度看，她这个勇者与这里的神明的差别又在哪里呢？
　　都是被寄托希望的存在。
　　同样是希望难道还会有高下之分吗？

　　正当已经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小孩子。
　　穿着相比起一般人来说过分单薄的衣服，虽然款式不是很精美，但至少干净而且没有补丁，长发扎起来，编成麻花辫搁在胸前，挡住了一半的纹章，相貌稚嫩精致以至于性别不明。
　　是这样的小孩子，独自一人出现在这广阔的冰原上。
　　十分诡异的场景。
　　跟在她身后的骑士们都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操控着坐骑挡在她前面，喝问那个孩子:“你是什么人！”
　　专用于骑兵战斗的长枪指着地上幼小的孩童，寒光闪闪的狰狞武器与幼小无辜孩童的对比令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至少导游已经开口阻拦他们了:“这应该是住在这里的那些人。”
　　现在勇者的队伍里已经没有会说出侮辱性称呼的人了。
　　导游继续说道:“有的人会得到神明的赐福……我是说……偏爱……之类的，让他们在雪原上不至被冻死。”

　　“我住在神殿里。”
　　小孩子说话了，他走上前几步，众人这才看清他甚至没有穿鞋，赤脚踩在埋没至脚踝的雪里，冻得双脚通红，精致的小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你们要见神吗？”
　　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声音又轻又柔，依旧无法从中分辨性别，但千浅觉得他是男性。
　　赶在其他人尚未反应时，她让坐骑上前，从骑士的护卫中走出来，与那个孩子仅仅隔了两三步的距离。
　　外表年龄相近的二人分别在上下打量对方，那孩子依然没什么表情，千浅却爽朗地微笑起来，回答道:“不，我们不见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