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中》明月在望

53、无上荣光

　　看到荷塘里又是水尽荷残，我才恍悟我已经浑浑噩噩度过了好几个月。
　　旋花说：“长公主可算是清醒了，奴婢都担心死了，以为你这辈子都要这样了。”
　　姬轩说：“莲儿，太好了，你终于挺过来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必须这么做。侯爷在一天，就会有不法之徒打着侯爷的旗号意图篡逆，我别无他法，只能斩草除根。”
　　芰儿说：“大姐，只剩咱们俩相依为命了。”
　　纽儿说：“大姐对不起，我没能保住爹娘，也没能保住子姓的后代，王兄说只能看在小王爷不知情和我的情分上，留小王爷一条性命。”
　　荣儿说：“大哥、大嫂都惨死，姬轩就连大嫂肚里快要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可见他的蛇蝎心肠。大哥和爹娘不能白死，大姐你快振作起来，咱们一定要为爹娘报仇，完成大哥大嫂未竟的事业，重振子姓的家业。”
　　我不是不想给爹娘报仇，可是我现在没有心思。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心思，反正我的注意力就是无法集中在某一点上。
　　荣儿哀伤地说：“大姐，在你昏昏沉沉的时候，邢国也被灭了，据说林表哥逃到了鬼方，咱们暗暗派人和他联合，一起举起复国的旗帜，可好？”
　　“你给我些时间，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做这件事，你等我想明白了，我给你答复。”我目前只能这样答复荣儿。
　　姬轩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嘘寒问暖、体贴有加，可我却无法快乐接受，我情愿每天面对的是一堵没有感情的墙头，也再不愿看他那张虚伪的脸，我常常有在他脸上狠狠抽上一巴掌，让他那张鬼脸永远印着我的巴掌印的冲动。
　　“莲儿，我知道你恼我，可你也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当初我在契国质子府备受侮辱，随便一个小吏都可以对我呼来喝去；逃回国内，父王母后又被叔父设计害死，我只能四处流浪躲避追杀。那个时候我不能痛哭，没地儿求救，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就是你温暖的微笑。我在心底暗暗发誓，总有那么一天，我要称霸天下，让所有的男人在我脚下俯首称臣，让所有的女人不敢仰视你这皇后。让我们的后世子孙，为有我这么一个太祖而骄傲和自豪。”
　　有一天，姬轩可能看我还算清醒，他在我面前这样说。
　　我却想到我的父皇，他没有一统四方的志向，只想过自己的平稳日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姬轩欺骗，直至最后丢失了性命。
　　我子莲不想要什么皇后的名分，也没想过要子孙后代感恩戴德，我只想和我的爹娘兄妹在一起，过我们一直以来熟悉的日子。可姬轩连我这么一点卑微的愿望都不愿意成全，把我的亲人们一个一个地送上断头台，却还好意思跟我说什么“温暖的笑”。爹娘都不在了，我哪里还有微笑。
　　纽儿进宫来了，说是要接我到他们王府里散心。
　　我无可无不可。我现在的我就是一个行尸走肉而已，散不散心有什么打紧。
　　姬轩却对纽儿说：“去吧，你们姑嫂好好说说话，不用急着让你王嫂回来，只要你把王嫂哄好了，我重重有赏。”
　　“大姐还打算和姬轩和好吗？”荣儿一见我就这么问。
　　和好？我恨不能杀了他解恨。
　　“那大姐为什么不杀了他？”
　　我瞟荣儿一眼。说的容易，姬轩是常年习武之人，身手敏捷，而且他又是男人，力气也比我大，我如何杀他？
　　荣儿忽然兴奋了：“原来大姐竟想过要杀死姬轩。那么荣儿敢问大姐一句，既然大姐有志于报仇，何不咱们姐弟联手，细细筹划，争取把姬轩一击致命，复立我契国基业。”
　　我瞟纽儿一眼，没说话。
　　纽儿说：“我知道大姐是担心我泄密。确实，一边是王兄，一边是夫君，哪一边我都不愿意割舍，可是现在你们已经势成水火，不能两全，所以我和夫君商量好了，我谁都不向着，只静观其变，让你们去较量，看天帝打算站在哪一边。”
　　荣儿握着纽儿的手接着说：“我相信纽儿。纽儿已经怀孕了，但为了避免重蹈大嫂的覆辙，我打算把她送到宫里去，让她在宫里安心养胎。对外就说因为爹娘的事我们俩意见不一，再无夫妻之情，这样万一事情不谐也好让纽儿和咱们撇清关系，为子姓留下一个后人。”
　　我盯着纽儿的眼睛说：“我要去杀你王兄了，你舍得吗？”
　　纽儿瞪着我说：“我的夫君也许会被王兄杀了，大姐说我舍得吗？”
　　好吧，既然你们都合计好了，我就听你们的。
　　荣儿的计划是，第一步，我要与姬轩虚与委蛇，再不能给他脸色看，不但不能给他脸色看，反而要对他笑脸相迎。
　　我拉下来脸说：“我反对，对仇人笑脸相迎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得做到，只有大姐稳住姬轩了，他一时才不会对咱们采取什么行动。而且大姐你才好提出你的要求，继续去做他的尚书，将来起事的时候正好模拟姬轩的笔迹调发军队。大姐光觉得自己做起来很困难，难道纽儿就很容易吗？纽儿能做到的，大姐也一定能做到，或者说必须做到。”荣儿严肃地说。
　　我无话可说。想想当初轩儿在质子府里是如何挖空心思接近我的，为了报仇，我也必须找补回来。
　　那第二步呢？
　　“我们还需要钱，大姐找机会说服姬轩让他派我去管理盐池，我好从中谋取私利。第三步，大姐把计划告诉芰儿，她不受宠，让芰儿去联系契国的旧臣必不会引起姬轩的怀疑。第四步，我再去联系林表哥，让他和咱们一起举事。”
　　听着荣儿有条有理的分析我的大脑逐渐清醒起来了。家里有个男丁果然是好，策划得如此周密，我只要照他的要求去做就行了。
　　回到椒房殿就看到了姬轩。
　　我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说辞，才下定了决心说：“我在纽儿那里用过膳了，也累了，你回你的大殿去吧。”
　　好长时间不同姬轩说话了，虽是在大脑里想好的句子，猛然说出来，还是很别扭。
　　姬轩的脸上却是欣喜异常，他说：“莲儿，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再也不会理我了，如果那样，我这余生该如何度过，我打下这江山又有何意义？现在好了，我马上就让大宗伯去准备册立大典，现在天下四海归一，我就是那称霸四方的皇帝，而你，就是我比肩而立的皇后，我一定要为咱们办一场凤凤光光的册立大典。”
　　我紧握拳头给自己打气，然后对姬轩说：“已经日入了，还是明日再宣召大宗伯吧。”
　　姬轩笑了，说：“我太高兴了，都忘了时辰。那就明日。”
　　我勉强咧下嘴，回应姬轩的笑容：“我觉得头还有些晕，还是再过些时日，等我神清气朗了再行册立，可好？”
　　“依你。”姬轩回答得很干脆。
　　册立大典果然隆重，轩儿穿上衮冕竟然英气逼人，可惜一切都和昨日不一样了，他不再是我的亲密伙伴，而是我的杀父仇人。
　　“莲儿，你今天真是太美了，我感觉我好像又是那个幸福的新郎了。” 姬轩看着我喜不自胜。
　　我附和着咧了下嘴，其实心里紧张异常。
　　芰儿说契国旧臣们已经商议好，在今天的册立大典上，就等着姬轩一倒下，他们就举起义旗，把控朝局；而荣儿拿着我模拟姬轩笔迹写好的诏书，马上收缴兵权；林儿五天前已经率兵出发，在山间人烟稀少处昼夜兼行，今天就要来到卫都城下，到时我们三家汇合成一家，拥立荣儿为皇，与林儿平分天下。
　　时间不等人，轩儿马上就会知晓消息，我必须马上行动。
　　“皇帝荣登大宝，臣妾恭贺皇帝。”说着，我跪下来，双手恭恭敬敬献上一杯酒。
　　姬轩接过去了，他马上就要倒进嘴里，新的一页就要掀开了。
　　“皇帝，臣妾有事要告发。”芰儿忽然跪在我的旁边。
　　芰儿这是要干什么？她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皇帝，皇后图谋不轨，妄图鸩杀皇帝，请皇帝明察。”芰儿口齿伶俐、清楚流畅地说出来，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倏然回身向远处望去，正对上荣儿沉痛的双眼。
　　荣儿霍地站起来了，大声喊道：“姬轩以下犯上，灭我契国，毁我宗庙，辱我祖先，现在我代表天帝讨伐逆贼，以匡社稷。”说着，荣儿挥舞着手里的剑，就往姬轩这儿冲。
　　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荣儿一个人的跑步声如一面大鼓般敲击在我心上。此时的荣儿显得很可笑，在一群肃立的大臣和士卒间，孤单的荣儿在奋力奔跑。
　　但是，荣儿停下了，他迷惑地左右打量，终于明白了眼前的状况，他发出一声凄惨的大叫：“芰儿——”然后口吐鲜血，倒下了。
　　“小王爷——”纽儿哭喊着，向荣儿狂奔。
　　“来人，把公主送回宫去。”姬轩手里端着我送上的那杯酒，很有威严地说。
　　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又一次辜负了林儿，这次他估计是连命都捡不回来了。
　　我回头看看芰儿，她胜利地回应着我的目光。我考虑着要不要像街头泼妇般和她打上一架，这样今天的册立大典味道就更有看头了。
　　“皇后，我一心想着要把天下都送给你，你却回馈我一杯毒酒，我今天算是明白什么叫‘最毒莫过妇人心’了。”姬轩咬牙切齿地看着我说，然后一回头，“来人，把皇后给我押回椒房殿。”
　　爹娘、哥嫂已经去了，荣儿凶多吉少，林儿生死未卜，我也即将奔赴黄泉，这是我们料得到的结局，原也没有什么可悔恨的，但是芰儿，她也是子姓的子孙啊，她为什么会这样？
　　我曾设想过无数可能失败的原因，就是没有一种叫做芰儿首告。我的亲妹妹，我嫡亲的亲妹妹，背叛了生她养她的爹娘，却把我和荣儿告发了，然后高高兴兴地看着我们走上断头台，这是为什么？
　　在椒房殿里我看看旋花，旋花悲哀地对我摇摇头。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姬轩阴沉着脸走进来说，“我和芰儿从没有婚姻之实，所以她嫉妒你，嫉妒到恨不得你去死。你想想那个红漆盒子是如何到了张卫尉的身上——她早就和小娥联手了，你却还蒙在鼓里。可叹我一片赤诚对你，你却信任那个谎话连篇的女人。”
　　竟然是这样。
　　“莲儿，即使这样，我也不想让你去死。皇后玉玺你还收着，你现在就求我，你求我原谅你，只要你求我，我就既往不咎你两次想毒杀我，咱们把一切都忘了，今后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我摇摇头。除了一个叛徒，亲人都不在人世了，我哪里还有独活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