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中》明月在望

4、卫国世子

　　我怏怏不乐地顺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往回走，透过树叶的浓阴，依稀看见我大哥正在前面走着：大哥平日里只知道在他院子里读书习武，现在到花园里来干嘛？
　　我来了兴头，悄悄跟了上去，打算出其不意地吓大哥一跳。在家里郁闷了好几天，今天终于可以消遣一下了。
　　我蹑手蹑脚地跟上前去，正想大喊一声蹦出去，才突然发现大哥不是一个人，他旁边还有一个人。大哥侧着脸，跟那个人说着什么行军布阵之法，他俩一来一去说得很投机，我却一句都听不懂。虽然听不懂，我还是能从话语中感觉到，大哥认为那个人说的很对。
　　我不敢贸然上前了。
　　本来只想吓大哥一跳，逗自己一乐，现在旁边有个陌生男人，我要还那么做，岂不是出洋相。一个契国身份最显贵的郡主竟然行止无仪，这话万一传出去了，不是大大丢了我皇伯父和父王的脸吗？
　　唉，没劲，又玩儿不成了。我对旋花做个手势，示意她和我一起悄悄转身回去。
　　旋花不动，却鬼鬼祟祟对我指指那个男人。
　　什么？
　　我停下脚步，看看旋花，再看看那男人。
　　不就是个男人嘛。
　　我掉头就走。
　　旋花对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好像有点着急，她拦着我，两只手放在自己的头顶，若有所待地看着我。
　　我还是不明白——看来我在猜谜语上真的没有什么天赋。
　　可是旋花这么着急，要不我再看看，也许能明白点儿什么？
　　我扭回身来，盯着那男人的背影。哎，我想起来点什么了，这个背影有点熟悉，难道是哪个世家子弟到我家来拜访大哥的？可大哥为什么要把他领到我家后花园里来呢？难道是来问候我母后，顺带来赏赏景的？
　　我觉得很奇怪，对旋花招招手：跟上去。
　　在他们后面跟了一会儿，我觉得这男人走路好奇怪，他一直端着右胳膊。在我印象里，一般男人走路不该是甩开胳膊昂首挺胸往前走吗？这个人走路这么怪，不该是我的熟人，我可不记得商城里谁家有这么位哥哥。如果要有的话，恐怕也早就被大家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想想客人背对着我们，肯定是看不见我的动作，我就学着他的架势走了几步。哎呀，别扭死了。
　　旋花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了。
　　“一路跟着我们，是来感谢救命恩人的吗？”大哥忽然在前面缓缓地说。
　　我继续跟着大哥走。
　　旋花在一边焦急地看着我，小黑眼珠还眨巴眨巴的。
　　干嘛？
　　旋花指指大哥的背影。
　　哦，我才恍然大悟，大哥是在跟我说话。
　　“谁跟着你了，我就是出来散散步。”我反驳。但是大哥说的“救命恩人”是什么意思？
　　“真的是这样？”大哥转过身来盯着我，眼睛里写着三个字“别骗我”。
　　“真的是这样。我就是……”我不想承认我是不耐烦整日坐在屋里，但是我说不下去了，因为和大哥并肩走的男人转过身来，我惊讶地发现，他就是卖艺场上的少年，只是他今天脸上带笑，眼睛弯弯的，这使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可怖。
　　我呆住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和大哥在一起。
　　大哥拿手指轻轻敲着我的脑袋：“不好好在屋里待着，又到处乱跑，才闯完祸这么快就忘了？”
　　我顾不上回答大哥的问题，只是指着那少年问大哥说：“大哥如何认的此人？”
　　大哥指着少年对我说：“我给你介绍啊，这是卫国世子轩。”然后大哥又指着我说：“这是我大妹妹，你见过的，就是她调皮贪玩儿，让你受了伤。”
　　这人竟然是卫国世子，那他为何那日在大街上卖艺？
　　“伯轩在契国整日闲的无事，就去和那些艺人们切磋技艺，练练身手。” 世子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说。
　　大哥含笑说：“怎么，不打算谢谢救命恩人？”
　　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怪不得他一直端着右胳膊呢，原来是和我有关，但是我不太想感谢他。还世子呢，那天非要跟我要钱，太没风度了。而且要不是那天你多看了我几眼，眼含讥讽，我哪里会自己要求去参加你们的游戏，要是不去参加你们的游戏，就不会有后来的事，要是没有后来的事，我哪里会被父王母后和赵大娘训斥，更不会这几日在府里艰难度日。
　　但是礼节我还是懂的，我敷衍了事地对卫世子作揖：“谢谢卫世子前日出手援助。”
　　卫世子也还礼说：“郡主客气了，举手之劳，何须挂齿。”
　　也许是我的态度让大哥不满意，他接着说：“你知道不知道，因为你的闯祸，那日害的卫世子胳膊都烧伤了。皇伯父急得不得了，不知怎么去跟卫国解释，他们的世子好好的到契国来做质子，却受了损伤。万一卫国国君盛怒，两国燃起战火，你就成了挑起战事的罪人了。”
　　我傻了——竟有这样的后果？我本来是想给契国挣脸面的，结果却适得其反？
　　卫世子摆摆手阻止大哥继续说下去：“世子别吓郡主了，我没大碍，而且我也不会告诉父王这一切，他永远不会知道昨日之事。”
　　大哥瞧着我说：“你瞧瞧卫世子这风度，果然是未来一国之君的风采，你好好跟卫世子学学，快去再谢谢卫世子。”
　　我只能再次对卫世子施礼。
　　卫世子一边还礼一边说：“世子客气了，本来会没事的，是伯轩自己不小心才烧伤了，好在郡主无事。”
　　大哥瞧着我说：“既然卫世子不和你计较，你就回去反省吧，别再出来惹事了。”
　　我唯唯答应，赶紧和旋花溜了。
　　我没想到我就是偶然出去逛个街，结果差点让生灵涂炭，我头一次觉得我还是个挺重要的人物。我不敢在后花园到处乱逛了，既然大哥和卫世子在园子里，我再到处乱跑，小心被大哥撞着了，又挨一顿训斥。
　　我告诉旋花：“你去打听打听，卫国世子为什么不走，还住在咱们家？”
　　一会儿旋花就回来了，她说：“说是王爷不让走，开始是非得让世子养好了伤再走，后来是因为世子能够熟背《诗三百》，王爷经常要去和世子唱和一番。世子已经几次三番请辞了，王爷还是不同意。”
　　哟，是个人才啊，和我大哥聊战略聊得那么投机，还能把我父王哄得心花开放。如果说我大哥是往武的道路上走，那我父王就是前行在文的路途中。我父王就好诗歌这一口，荣儿、芰儿还小，看不出来在此方面的志向，反正我和大哥对这个是毫无兴趣。现在有个人能哄我父王开心，虽然是个外人，也不知能在我家待几天，但我依然觉得很好。
　　唯一不爽的是，虽然父王高兴了，他依然没有解除我的禁闭。唉，只有打起精神，继续和那根小小银针较劲，我还想早日能出王府呢，不努力绣花，拿出个香囊什么的孝敬父王母后，如何能让父王开恩，放我出府玩儿去。
　　可我真是不喜欢女红，瞧这针线歪歪扭扭的，我自己看着也不像样子。
　　“哟，我女儿懂事了，会绣花了。说说，莲儿，你这绣的是什么？”
　　我抬起头来，原来是父王母后到了。
　　“回纹。”我哭丧着脸说。不要说父王母后，如果不是我自己绣的，我也猜不出来我这乱七八糟的图案是什么。
　　“好啊，我的大女儿终于长进了，会绣花了。说说，你绣好了打算拿它做什么？”父王饶有兴趣地望着我。
　　难道父王真的喜欢？我不由大着胆子说了一句：“莲儿打算绣好了之后用它做个香囊，让父王日日带在身边，记着女儿的好。”
　　“好，好。”父王笑得合不拢嘴，说，“莲儿咱可说好了，父王就等着你的香囊呢。”
　　我看看母后，母后微微用手指在我额头上轻点了一下。我知道，在母后眼里，这图案什么都不是，当然，我是赞同母后的，我也知道这什么都不是。可是我高兴起来：虽然不成样子，只要父王喜欢，我是不是就可以出府啦？
　　“父王，女儿在府里绣了这好几日，是眼也花了，胳膊也酸了，你看——”我打量一下父王的脸色，好决定是否往下再说。
　　“嗯——”父王的脸色严肃起来，“才这几日就耐不住啦？莲儿你是我的长女，弟弟妹妹们都看着你呢，你得起个好头。眼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也到了要找婆家的日子了，整天在外面疯跑，看明天哪个世家子弟还愿意娶你。”
　　我不想听这话，拉着父王的胳膊摇晃着：“女儿不要找婆家，女儿就一辈子跟着父王，孝顺父王。”
　　“好，莲儿就一辈子跟在我身边，”父王乐呵呵的，转头看着我的母后说，“咱们俩有福气啊，女儿要跟着咱们一辈子呢。”
　　母后也笑了，说：“莲儿不懂事，你也跟着起哄，孩子们都让你惯坏了。”
　　父王依然笑呵呵地对母后说：“可以惯，但是不许坏。”然后又看着我说，“你听好了，还是不能出府。”
　　听着父王的笑声渐行渐远，我的心是要多冷有多冷，我强迫自己又多绣了几针，终于还是放下了——老也绣不完，就是绣完了，父王也不同意我出去，那绣的还有什么劲儿呢。
　　荣儿、芰儿又来了，嚷嚷着“我们帮你绣。”
　　你别说，荣儿居然绣的有模有样。这太让我泄气了，一个从未学过女红的男孩儿第一次刺绣就达到或者说超越了我的水平，这让我的自信心备受打击。
　　谁知这还不是我受打击的终点，芰儿一上手，就被旋花夸：“哎哟，二郡主绣活儿好，拿针的架势也好看，天生就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芰儿听到后欢天喜地，当时就奔到院子里逮谁跟谁夸耀：“我会绣花了。”“旋花夸我比姐姐绣的还好。”
　　我在屋里听了内心无比郁闷，你说让这么大个小屁孩儿给比下去了，以后我这大郡主还如何在这王府内立足。真是人比人气死个人，要不是自己的亲妹妹，真想把她赶出府去。
　　气愤，不绣了，换换花样，调整一下心情。反正父王也不同意我出府，香囊早一天晚一天做好都是一样的。
　　我让旋花给我搬出古琴来。其实我也不是多喜欢弹琴，只是觉得弹琴比绣花多少还有趣一点，眼不用盯得那么紧，手指不用那么敏锐，再加上那些公侯世家的小姐都会弹琴，就我不会，好像也说不过去。
　　师傅先让我复习指法，什么抹、挑、勾之类的，再教我简单的古琴曲《悲精卫》。我觉得我能弹好这支曲子，因为它太契合我现在的心情了，本郡主现在就悲不自胜。但是我觉得还是精卫的悲情更多些，人家毕竟是把命都丢了，而我只不过昏了过去，醒来后还毫发未损，悲情的就是从此后被圈养在王府里，好吃好喝就是不能说好招待。
　　正当我指头肚都弹肿了，想歇歇之时，赵大娘来救命了。
　　“郡主，邢国世子到了，王后说让你到前院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