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中》明月在望

5、邢国世子

　　邢国世子邢林是我姨母家的表弟，比我小一岁，今年十二了。虽说他是个男孩儿，却不喜跟我大哥拉弓使剑，倒是和我很说得来，自小我们俩在一起玩耍就从不起争执。我们已有一年多未见面了，现在他来了，我当然高兴。我母后也很喜欢他，也许借此我可以解除在家禁足的厄运。
　　等我一蹦三跳地走进前院的厅堂，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林儿。他长高了，去年还差我一个头，如今目测只差半个头了。脸型也变了，原来圆乎乎的胖胖脸现在拉长了，腮帮子都有点凹下去了。
　　我正盯着林儿傻笑，就听母后说：“都多大个小姐了，走路也不知道稳着点儿。”
　　赵大娘在旁边听见了，赶紧赔笑道：“大郡主一听说邢国世子来了，喜不自胜，就忘记了规矩，回头我一定提醒她。”
　　我顾不上这些虚头巴脑的，几步走到林儿跟前，捏捏他的脸蛋儿说：“林儿，你廋多了，姐姐都不好捏你的肉肉了。”
　　林儿笑嘻嘻地说：“那我就在莲姐姐家多吃些，长胖些，好让莲姐姐多捏捏。”
　　我母后在一旁说：“莲儿，往后一天天大了，要有个郡主样儿，不能再和小子拉拉扯扯了。”
　　大哥说：“莲儿就是仗着林儿脾气好，欺负他。”
　　我还没说什么呢，林儿已经对大哥说：“英哥哥，不是这样的，莲姐姐从不欺负我，她是轻轻的，一点都不疼。”
　　我母后也笑了，说：“好孩子，知道你向着你莲姐姐，可是你们都一天天长大了，要慢慢学着规矩，要不出去了会被人说没教养。”
　　陈夫人说：“他们姐弟俩呀，打小就比别人亲密，看着倒像是嫡亲的姐弟呢。”
　　徐夫人也说：“郡主、世子还小呢，王后也别太拘着他们了。”
　　林儿拉着我的手说：“莲姐姐你瞧瞧，这次我给你带什么好玩儿的物件来了。”说着，他挥手让自己的小厮拿过来一个黄澄澄的木盒。
　　我一看就欢喜的不得了，木盒上还描着一朵盛开的红莲，红的耀眼，金的醒目。我一把把木盒抱进怀里。
　　荣儿、芰儿看见了，嚷嚷着：“我也要，我也要。”
　　林儿说：“都有。”挥手让小厮又拿来两个木盒。
　　我摩挲着我的木盒，觉得他俩的都没有我的漂亮。
　　林儿看我高兴，他也满脸笑成了一朵花，说：“莲姐姐打开看看。”
　　旋花帮我打开，盒子里面是十二个木偶小人，吹拉弹唱，各不相同。还是林儿懂我，知道我最喜欢这些热闹玩意儿，才特地送了我这套木偶吧。
　　我拉着林儿的手说：“走，咱们上外面玩儿去。”
　　这里一群大人，说话、游戏都不方便。
　　我母后在我们身后一叠声地喊：“别撺掇着林儿扒高上低的，小心磕着碰着了。”
　　我不搭腔，拉着林儿只是走，荣儿、芰儿自然在后面跟着我们。
　　来到花园里，就是我们的天地了。我们玩儿“一、二、三，定”：就是先画出一个方形，大家都站在里面不能出来，然后猜拳定输赢，输的人被蒙住双眼去找人，赢的人在蒙眼人喊出“定”以后，一条腿始终不能动，被定住了，剩下的那条腿可以移动位置，直至有人被蒙眼人抓住。
　　我输了，该我第一个抓人。林儿替我蒙上丝巾，我快快地喊：“一二三定。”
　　四下里一片寂静，只听见院子里树上的蝉鸣此起彼伏。我小心翼翼地往前探着一只脚，再探一只脚，两只手一边保持平衡，一边往前摸索。可这么试探了好一会儿，却什么都没有摸到。我停下来，考虑要换个方向。
　　芰儿忽然笑了一声。
　　好，就是你了。我偏转身，向芰儿发声的方向摸去。
　　抓住了，我很高兴。
　　但是不对，芰儿的胳膊会有这么粗吗？这人的身形感觉也比芰儿高。我再向上摸，这个人头也好大，梳着一堆小辫子——这会是谁？
　　我扯下丝巾，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戳向我，好像要挖出我的五脏六腑。
　　鬼，这是一个鬼。
　　要不是大白天，我一定要尖叫一声的。我稳一稳心神，忍不住说了一声：“咦，你还在我们家没走啊？”
　　“郡主很希望我离开吗？”卫世子继续用他那瘆人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我，逼视得我脊背直冒冷汗。
　　我强作镇定：“不是，我只是惊讶而已。”
　　卫世子的眼光让我很不舒服，我狼狈地低下头。他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好吓人啊，我是不敢再看了。
　　林儿在一边拉拉我的衣袖。哦，对了，他们还不认识，我给他们作了介绍。
　　“你们在玩儿盲人摸象吗？看起来很好玩儿，我也要参加。”
　　卫世子忽然换了一副表情，脸上竟然有笑意了，这使他看起来还是一个英俊少年。
　　但我对他还是没有好感，也不想和他玩儿。我不喜欢他的表情，他的存在时时提醒我被圈在家里的原因。对，我讨厌他，巴不得他赶紧离开我们府里。你看他的胳膊已经能在身旁自由地摆动，哪里还有一点病人的样子，干嘛还赖在我们家。
　　“好啊，人多了更热闹。”林儿一点都不明白我的感受，马上答应了他。
　　“我来捉人，你们躲藏。” 卫世子大方地说。
　　林儿给他系好丝巾，等他喊叫起来我们就跑。
　　卫世子朝我这里摸过来了，我心里有点紧张，紧盯着他。一步，两步，他逐渐在接近我。我就那么倒霉吗，刚才就是我找大家，怎么才玩儿了两轮，就又要轮到我了。
　　林儿在对我打手势，示意我向他靠。
　　我也有此意。只是一条腿不能动，另一条腿就那么长，我充其量也就是躺到林儿身上，变不出其他的花样。
　　卫世子还在向我逼近，我已经打算投降，就等着他抓住我的一条腿，宣布他的胜利。
　　可是他好像忽然不确定了，偏转了方向向荣儿靠近了。我的心放松下来，危险解除了，我就有了闲情逸致观赏他。有了丝巾的遮蔽，我再也看不见卫世子那白多黑少逼人的目光，我的内心淡定多了。他慢慢往前摸着，嘴角微斜着，好像在笑，此时的他脸部线条柔和，一点都不可憎。
　　要是他一直如此该多好。
　　咦，他又不是我的表哥，不会一直跟我们打交道，他柔和还是可怖跟我又有关系？
　　他快抓住荣儿了，但是他为什么微微侧脸向我这个方向看过来，嘴角的微笑更深了。有一刹那我都怀疑他能看见我的表情。可是不应该啊，是林儿给他系的丝巾，林儿给我系的时候都没留一条缝儿，会给他留条缝儿？
　　他抓住荣儿了，芰儿高兴地大笑起来。他一把扯下丝巾，把芰儿抱着举起来说：“好玩儿不好玩儿？”
　　芰儿笑得更大声了，大叫着说：“好玩儿，我还要你抓，你不能抓到我。”
　　卫世子也大笑起来，说：“好吧，我试试，看能不能做到去抓你还抓不到你。”
　　阳光下卫世子黑亮的发辫闪闪发光，因为大笑，眼睛变小了，反而显得可爱起来，他薄厚适中的嘴巴大咧着，露出一口白亮亮的牙齿。
　　这种没心没肺的笑，让我不由得被他的快乐所感染，我也咧开嘴笑了。
　　好像卫世子能窥伺我的内心，我才这么感慨着，他就扭头来看我。我猝不及防，感觉被人抓了小辫子。可是看看他满脸真诚的笑容，我只能勉强回他一个微笑。
　　卫世子放下芰儿，拿起丝巾递给我：“来，帮我系一下。”
　　芰儿跑得尽可能离卫世子远一些，一边跑还一边喊：“你要来抓我，还不能抓住我啊。”
　　“好的，小郡主。”卫世子快快乐乐地答应。
　　我们都定住了，卫世子转了几个圈，面对着旋花摸去，眼看他就要抓住旋花了，他忽然顿住了，然后朝着芰儿的方向去了。刚才是我亲手给他系的丝巾，我还特意蒙在自己的眼睛上看了看，就为了防备他作弊，为什么现在他还看得那么准？
　　卫世子朝着芰儿的方向走了几步，我看见芰儿捂着嘴，马上就要快乐地大叫起来。但是卫世子不往前走了，他慢慢摸索着，朝我这里来了。
　　我盯着卫世子的眼睛，虽然那里现在蒙着丝巾，但是我觉得他是能看见我的。那种感觉很微妙，你无法证实，可你就是知道。
　　我看着卫世子一步步逼近，想着要不要揭穿他。可是如何揭穿？是我自己系的，是我们的丝巾。而且让人气恼的是，我就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能看见我们的。
　　或者就是我判断错了？他就是随便摸的，碰巧向我这里拐过来了？
　　我紧盯着卫世子的脸，看他嘴角的笑容越漾越大——那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笑。
　　好吧，既然你作弊，那我也作弊，我要躲到一边，你总不能说你看见我动地方了吧。
　　我才抬起腿，卫世子已经猛扑过来抓住了我才离开地面的那只脚，同时芰儿已经喊起来：“大姐耍赖，大姐动了。”
　　咳，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啊，你就向着外人了，你知不知道谁和你亲？我瞪一眼芰儿，这小东西却临危不惧，还是声音脆脆地喊：“大姐耍赖，卫世子抓住大姐了。”
　　唉，叛徒好可怕啊。
　　卫世子扯下丝巾对我笑：“不好意思，郡主，我抓住你了。”
　　林儿说：“卫世子好身手。”
　　我蹬了几下脚——我知道被你抓住了，你倒是放手啊。
　　卫世子松开了手。
　　林儿把我扶起来，帮我拍打着身上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