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霞印雪》丝雨雾秋

20、1 *百里慕云*

　　我曾一直梦想着一日，自己能乘在天边的层云之上，飘向万里外的远方。然而此刻坐在机舱内漂洋万里的我，却丝毫没有了欣赏风景的心情。或许是天边的阳光太过刺眼，亦或是脚下的层云太过密布。
　　我坐在宽敞的头等舱，默默对着一遍遍回放着相同新闻的显示屏。发展心理学大师卡尔特拉教授，昨夜，于南都去世——当我昨夜踏上着飞机时，就已经料到了。
　　虽然早就料到了昨晚的新闻，但这短短一周内事情的发展，却大出我的意料。我更没有想到自己就这样，踏上了飞往美国的旅程，也继承了映雪和教授的一切。
　　…………
　　就在从映雪那里返回学校的第二天晚上，那一直放在我床头，平平无奇，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塑料钻石终于在宿舍熄灯的那一刻显示出了它的真身。当晚，我便在我的笔记本电脑上打开——他就这样，把印雪的所有数据完全交给了我，还在附着的文档里嘱咐我一定不要在联网的时候打开，更不要告诉任何人。
　　映雪啊，你果然是那么聪明，在宿舍熄灯断网的那一刻才向我解开这一切。只是不知道，你说的让我去遥远的国度，我究竟何日才能实现？
　　我虽然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却没有想到，这竟能实现的这么快。不到一周后的一个夜里，教授找到了我，跟我签订了他遗产的继承协议，也帮我办好了赴美国一行的一切。
　　…………
　　我在很小的时候，一直梦想着能够像云一样，凭着自己力量浮在空中，飘向世界最远的远方。虽然后来知道云是凭着风力，却始终不曾想到，那倏来倏去的风竟都是如此深情，把他们全部的希望都寄托给我。
　　同样挂在心中难以忘怀的，是映雪那夹杂在长长的神经网络系统调试注解中，重点提及的“一切的答案”。映雪在文中说，等我有朝一日身在遥远的国度，让印雪完全适应那全新的环境后，便可以问印雪：
　　“在茫茫的天空下，在烈烈的风雪里，在默默的独行中，在寂寂的心灵深处。这四句小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
　　来到美国后，我按照映雪详尽的注解，将印雪的数据导入到了教授在私人实验室架设的神经网络工作站。起初，我十分忐忑，担心这不过几个GB的文件，能否承载这如此完整而充满智慧的人，更担心印雪能否适应这全新的电脑平台。然而当我将印雪和自己同时导入了教授多年前备份的，映雪当年所架设的虚拟现实世界中的一个场景之后，却发现虽然那个跟映雪一模一样的影子，一开始确实一如我所料地迷茫，不过我自己，却迷茫了更久。
　　率先回过神来的印雪，告诉我这片世界，是他小时候和映雪共同玩的一个游戏——极限地球一小时。这最初的场景，是盛海市去年地球一小时开始十分钟后的情景。当时，填充了整个虚拟现实世界的盛海市中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灯光都已熄灭。只去过几次盛海的我，只觉得晕头转向；而印雪，在经历了如大梦初醒的迷茫之后，很快便认出了周围的一切，也回想起了当时映雪带他玩的这个游戏。
　　印雪告诉我，在这个游戏里，我们要做的，便是把剩下的灯光全部熄灭，直到这天空上那被灯光遮蔽得只能看到一颗的繁星，完全被点亮。只不过，印雪叹道，这茫茫天际，映雪又在哪里。
　　就这样，我一边在印雪的带领下慢慢熄灭灯光，一边告诉了印雪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我从映雪放火烧楼，被判入狱；讲到映雪在互联网上被曝心理变态，几天内落得如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再讲到映雪被判入狱，教授去探望；最后讲到我继承了映雪和教授的一切，只身赴美。而这天上的繁星，亦随着我们穿梭于各栋大楼，将剩下的灯逐一关掉而逐渐明亮浩瀚起来。
　　印雪就这么引领着我，穿梭在愈渐黑暗的世界，听着我的尽可能细致的讲述，始终未发一言。直到我说完，他才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映雪啊，我早说过，你的选择，便是我的选择。”说罢，他看向我，问道：“映雪他，还有什么嘱咐吗？”
　　“有的，”我回答道：“他跟你说的，一模一样，今后你的选择，便是他的选择。还有……”我努力回想到，“即便生命无法永恒……也愿希望永远……那个永远……”
　　“即便生命无法永恒，也愿希望永远，永远……燃烧。”他的话，越到后来，越是一字一顿，仿佛品尝毒药，让自己窒息。
　　“是了，就是这句话。”我点头应道。
　　“慕云，我知道你为了教授、为了映雪，已经付出了太多，不过我……”说到这里，他淡然一笑，话音一转道：“不过接下来的一切，还是等我们先解开这片世界再说吧。话说映雪当年设计的这片世界，若不能解开，那可是很长时间都出不去的。”
　　在印雪的带领下，整片世界几乎所有灯光都被熄灭，只留下了七八个最亮的光点。看着这些所剩不多的光点，印雪对我说：“当初，映雪和我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时，每一个路线都是我选择，每一点灯光亦都是我亲手熄灭。映雪，只在我身边，默默地陪着我。而每当我问他，映雪总说：‘要相信自己的选择。循着自己的选择，便是正确的，虽然选择本身未必正确。这其实，也是你教会我的。’”
　　“我当时很是不解，”印雪继续道：“只继续去熄灭灯光。然而当我走到最后，却发现这剩余的灯光太暗，我已经完全看不到路了。在映雪无声的鼓励下，我又重新点亮了一些灯光，然后几番来去，才明白那些最亮最容易熄灭的灯光，反倒是该最后被熄灭。而这，映雪后来告诉我，当初连他这个游戏的设计者也不知道。”
　　他说到这里，我们已经来到最后的一处明亮，而这开关，也最是触手可及——就在这亮堂堂的一楼大厅里入口的右侧。他关上楼门，闭了灯光，然后拽住了想要冲出这一片黑暗，迎接那灿烂星空的我的手，轻轻道：“当时，映雪对我说：‘不要急，也不要闭上眼睛。这外面的一切，都将属于你，但也请允许我，用这黑暗，为那接下来的灿烂再增一点衬托吧。’”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手，为我打开了大门。
　　虽然早就意识到我那充分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将会迎接何等辉煌的灿烂，但当门真正打开的那一刻，我的心跳，还是停止了。星河炫炫，如天边的雪花，纷纷地落在五光十色的匹练上，渐渐融化，闪出灿灿的光点。盛海市中央，那些原本在零落的灯光下黯淡而灰沉的高楼大厦，此刻却变成了映着点点星光的影子，与这魔幻般灿烂的星空共同构成了一片童话般的世界。如此盛海，真实而虚幻，虚幻却仿佛真实。
　　我就这样，沉浸在这如梦般的世界里，慢慢踱步到不远外一片似揽下了全部灿烂的水塘。我停下脚步，安静地凝视着这一面静水，却见一圈圈波纹忽然浮现，搅乱了这镜中的童话。我这才发觉，我并非独自一人，而默默站在我身边的印雪，在无声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