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霞印雪》丝雨雾秋

16、5 *江映雪*

　　我又一次站在了万众瞩目的台上，只是这次，我想却大概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次。那些注视着我的眼睛里，没有期待、没有喜悦、没有敬佩，有的只是愤怒、不解、以及鄙视。而我，亦不再西装笔挺，神采奕奕，而是落得一身囚服，僵硬得只似活着的死人吧。
　　慕云走后的第二天夜里，深知那无限重复循环代码终究无法瞒过魏先生的我，放火烧毁了屋子里有关人间智能运行的所有元器件，进而烧掉了整座小楼。我就在不远的路边怔怔地看着，承受着烟熏火燎的呛人，亦感受着炽热烈焰所带来的温暖，欣赏着烟花爆裂所呈现的璀璨，直到被警车带走。
　　【如果这一切，都只如一场幻梦，那我便宁愿它在最后，能够化作一场烟花，让我驻足欣赏，直到不得不被叫醒的时刻。】
　　至于我为什么不让自己，也一同葬身这九年里几乎日日夜夜陪伴我的一切，一方面是因为魏先生。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虽然一点都不后悔烧掉这一切，却十分愧疚于自己没有能力说服魏先生，甚至这么多年始终没能让魏先生明白，印雪不是机器，不是程序，而是一个独立的心灵。他的心绪，除非他想要主动告诉我，便是连我都无法从他运行的代码中读透；而他要做什么，除非他心甘情愿，亦连我也根本无法控制。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用一死来逃避魏先生，这九年来成就了我，也被我一直视为父亲的人。我要面对，哪怕会让他更加恨我。
　　然而更重要的是，正如我对慕云所说的，只有幻想，才可能实现。而活着，终归是会有一分希望，无论这希望多么渺茫。
　　等候审判的日子，却让我更加失望。短短的几天，我的变态心理已经在网上传得神乎其神，几乎无人不知：这个在大火现场前一脸欣赏般微笑的变态，小时候便有纵火的倾向，烧掉整个村子和仅余的亲人后，这种孤僻且极度变态的心理更是变本加厉，不仅消极避世，对世间的厌恶更流露于日记里的字里行间。身为希望学校负责人的魏先生虽然很早就初步注意到了这一点，并从卡尔特拉教授那里得到了深度自闭症的诊断，却存着圣贤之心，反而为他提供各种资源和机会，助其成就非凡。然而遗憾的是，这变态终究是本性难移。幸而，魏先生事无巨细，各处应急设施完备，才得以有效的控制火情和危险品燃烧所带来的危害……
　　让我啼笑皆非的是，力证我心理变态的那些日记和行为，除了极个别的扭曲，几乎跟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实完全吻合。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重要的却是：有关人间智能的内容，一个字都没有泄露。
　　“魏先生啊，”我自语道：“原来你竟如此手眼通天，我的一切，你怕是早就都知道了吧。难怪你会把我插在你和教授中间，难怪你会信我不会把项目透露给外人，也难怪你会时时留着印雪的备份。只是遗憾的是，无论你怎么机关算尽，没有我在，印雪怕是也不会助你永生，甚至不会再帮你一分一毫了。只可惜我为你的最后一番苦心，也是白费了呢。”
　　…………
　　从亲眼见到魏先生专属律师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这审判的结果，已经完全不是我所能影响的了。那是律师界如同魏忠才先生之于商界那样的传奇——方德盛律师。在某种意义上，与其说方先生是律师，倒不如说他是披着律师外衣的侦探。自从十年前他为自己翻案以来，方律师便只为魏先生打过官司，而每一次官司，都赢得让所有人信服地说不出话。被告除外。
　　把我身上真正发生的事实，捏成这如此详实确凿的证据链，恐怕就是方律师的功劳了吧。
　　整场审判，方律师的言辞和脸色，始终是果决而义正言辞；而魏先生，则一直是痛惜和遗憾。一直到审判结束，魏先生都从未问过我为什么要烧掉那一切，仿佛他根本不关心那样。
　　在魏先生的大发慈悲下，我审判的结果，是无期徒刑。然而坐在那随着冬日临近，愈发冰冷的监狱的我，却知道自己绝对熬不过第三个冬天。或许，连这第一个冬天，我都撑不下来。
　　…………
　　即便如此，我却一点都不恨魏先生，甚至仍是对他非常感激。商场残酷，换做旁人，对我也是一般地利用，却未必会信任我，鼓励我，给我资源，给我自由，整整九年。让我有机会能够编织那场属于我的，精彩的梦。
　　这美丽的梦，是父亲与我分别时，目光中的希冀，亦是我与印雪分别时，那希望的传承。
　　“印雪啊，”我凝视着窗外，被瑟瑟寒风片片打落分离的最后几片叶子，喃喃自语道：“你帮我多活了将近一年，也帮自己找到了慕云。你跟我一样，从来都不相信命运。然而命运终究是左右着我们，无论我们怎么努力，都只能短暂地拖延那命定的分离吗？”
　　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那窗外，只涩涩地道：“我只愿……我只愿命运也能够像当初我与父亲阴阳两隔那样，虽如寒风萧瑟，却总有灿烂等候在远方，无论那将是多远。印雪……我……”
　　…………
　　我的脑海中，忽然呈现出十七年前，父亲在熊熊烈火中最后的凝望，还有那平淡而深情的话语：“映雪，记得，只要你还活着，我便是活着。”
　　…………
　　【“印雪，只要你还自由，我便是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