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霞印雪》丝雨雾秋

17、6 *江映雪*：日暮西归寄云间（上）

　　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突然。狂风卷动着厚重的乌云，折断了已然是不挂着一片叶子的树枝。然后，雪花纷纷落下，却因为隔着窗子离得太远，亦或是在寒风中飞得太急，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遮蔽了窗外一切的风景。
　　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窗外的白色世界，从未想到会有人来监狱看我，更未料到映入我眼帘的，竟然是一个坐着轮椅的苍老身影。
　　卡尔特拉教授，比起上次，看起来又是苍老而虚弱了很多，仿佛已行将就木，就如那窗外的树枝，即将被寒风折断。
　　“你还好吗？”
　　这句久违的真诚问候，来得让我意外。看来教授，也未必是我一直理解的那个他呢？我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到得此情此景，才有如此一问，对我和教授二人，还真是浓浓的讽刺。
　　我默然不答，却把目光投向教授，教授则也凝视着我，道：“当得知这一切后，我也难以相信。不过，你既然这么做，便自然有这么做的理由。而这理由，我也无须知道。”
　　我仍是不答，只淡淡地点了点头，教授则继续道：“映雪，我此来，有一件事想要向你坦白，还有一件事想要托付于你。其实这两件事，我早该告诉你的……”
　　“……你知道吗，我原本所学的专业，并不是心理学，而是神经解剖学。就在我读博士第二年的时候，导师经费紧张，项目截止日期临近，压力很大。我的压力也很大。连续几周的昼夜工作后，我在实验中，留下了本不该有的疏漏，酿成事故。就这样，我的博士修习，终止了。这个污点，如此之大，大到我已经很难再从事神经解剖学。当晚，我给近两个月没有联络的女友打去电话，而她，身边却已经有了别人。”
　　教授重重地喘了口气，继续道：“第二天清晨，我选择了自杀，跳下了悬崖，幸而未死，被路人所救。从此，我便决定从事心理学，从儿童的健康心理成长入手，杜绝这种极端心理的萌芽。第二年，我自修取得心理学学士学位，然后借着用神经科学理论解释心理问题这股学术潮流，被新的导师看重，开始了新的博士学习。再然后，也就是传统心理学逐渐没落，认知神经科学逐渐兴起的那些年，我凭着自己用脑神经系统成长，对心理发展、认知成长等关键问题的研究和解释，逐渐成为了圈子里极富盛名的心理学家和认知神经科学家……”
　　“……自从我开始读博士，我便愈发明白，科研这个圈子，压力特别大。不能按时做出成果，项目的经费就无法延续；而没有经费，也就无法开展研究。即便是在心理学这个圈子内，我的学生、同事和合作者，也经常有压抑、抑郁、绝望等心理问题，而我，则特别擅长替人排解、疏导。我之前的经历，以前从未跟别人说过，而我身边的人，也都觉得我这种替人排解的能力，是与生俱来。这样久而久之，连我自己也相信了。我甚至相信，我当初学神经解剖学，本来就是错的，因为我生来就是学心理学的料。”
　　教授缓了口气，继续道：“当初我第一次见你，是应魏先生的要求，为你做一次心理诊断。而那次诊断，说实话，我一点也没看透你。直觉告诉我，你心中藏了很多，而越是如此，越容易出现心理问题，越容易想不开。而从对你下诊断书的那一刻，我便深知，一向对替别人排解心理问题颇有信心的我，对你，却无能为力。这让我下意识地对让你加入这个项目非常抵触。尤其是后来，项目进展不顺，我看你如此执着，甚至在我再次回到工作室时显得精神恍惚，我便劝你退出，便是怕你像我以前那样想不开。我却不知道，心理的冲突，甚至是心理问题，反倒是一种磨砺和成长；而刻意地去排解，则是一种逃避和固步自封。”
　　教授低下头，微微叹息，这才又看向我，道：“其实，刚才说的一切，我直到最近才明白。而当时，我却另有一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