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霞印雪》丝雨雾秋

10、1 *江映雪*

　　夜晚，宫殿般的酒楼，宽敞的厅堂，足够坐二十人的圆桌，还有摆满的如满汉全席般的菜肴。而这餐桌周围，在我座位遥远的斜对面，只孤零零地额外摆着两张座椅——那是除了印雪自己，我，还有刚知道这一切的慕云外，所有知道印雪，或是这个项目的人的位置。
　　【这令人感到如此疏远和陌生的布置，我几乎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他们中的一人，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发展认知神经科学5家，也是首屈一指的发展心理学6家，卡尔特拉教授。而另一人，则是全国首富，中才科技公司的董事长兼CEO，魏忠才先生。他们二人，一个是项目策划和研究负责人，一个是项目投资者和技术支持负责人。而我，则无论何时都会记得，在合同上，这个项目完全属于他们，而没有一丝属于我——这个几乎把自己的全部都投入，把自己的一切都共享的人；更不属于印雪，这一切的本身。
　　（注5：认知神经科学（cognitive neuroscience）主要的目标为阐明心理历程的神经机制，也就是大脑的运作如何造就心理或认知功能。（维基百科）。发展认知神经科学（developmental cognitive neuroscience），主要研究脑发育与心理发展之间的关系。（百度百科））
　　（注6：发展心理学（developmental psychology），是心理学的分支之一。主要是研究人类随着年龄的增长时在发展过程的心理转变。这当中包括了儿童的心理与成人的差异、儿童的心理发展过程，以及当儿童有心理障碍时应当如何处理。（维基百科））
　　不过虽说如此，能参与这一切，对我来说也是莫大的幸运。
　　身为名义上课题负责人的卡尔特拉教授，投入这个项目的精力其实并不多，至少远远不如我多。更多的时间里，他辗转于各地，辗转于他的各种项目，尤其是近些年。其实他具体在做什么，我并不清楚，我只记得九年前，当这一切还都只停留在纸上的时候，他曾非常反对我参与这个项目。甚至在不久后，当项目遇到瓶颈，我通过自己的不断摸索，即将实现突破时，卡尔特拉教授曾劝我退出。幸而我没有，而事实很快证明，我是对的。
　　而在当年，决定并坚持用我的人，便是魏忠才先生了。而这，却又要从更早说起了。
　　我母亲早亡，而就在我八岁那年，家中大火，蔓延到整个村子，也烧死了我还剩下的唯一亲人——我的父亲。而我，也便来到了魏先生投资创办的希望学校，一直到我进入这个项目。这些年来，魏先生来过学校两三次，但每次都在众人的簇拥下，站得远远的。而我真正认识魏先生，却是在我进入这个项目的前一天。
　　那天，卡尔特拉教授跟我聊了很多……具体聊的什么，我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在谈话的最后，卡尔特了教授挂着勉强的客气笑容向我道别。再然后，魏先生找到了我，对我说：
　　“虽然卡尔特拉教授觉得你并不合适，但是我，却坚信你是这个项目，最理想的人选。”
　　临走时他还说，他无论面对何人，每次都站得离对方比较远，那是对自己和对方的一种保护，希望我不要介意。
　　【我如何会介意呢？因为那也让我觉得舒服。】
　　…………
　　魏先生的人生，如同一段传奇。平民出身的他，只有高中文凭。然后因缘际会，搭朋友的顺风车去了日本，又辗转到了美国西海岸，跟后来那些最牛的创业者，合作开展当时还不过萌芽的科技产业。直到三十多岁，他已身家近亿，却仍在硅谷，这个科技牛人集中的地方籍籍无名。直到后来回国，致力于全民的科技进步，还有教育，成了国内首屈一指的名人，亦成了近十年来无可争议的全国首富……
　　这些都是众人皆知的他了。而在我眼中，他果决、敏锐、自信。他的这些特质，仿佛发自骨子里，就像慕云那样。或许我应该把慕云介绍给魏先生认识。不过转念一想，他和慕云，却又太过不同了。
　　…………
　　等卡尔特拉教授和魏先生分别落座，已经将近晚上十点。虽然我早听说卡尔特拉教授近半年来身体不是很好，却没料到他无论是□□还是精神，都看起来萎靡了太多，真正像了他的真实的年龄——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而快要五十的魏先生，却还是一如往常的精干而富有精神，刚刚落座，便利落地道：
　　“教授，把这次去美国的成果，都跟小江说说吧。”
　　而卡尔特拉教授却丝毫没有魏先生这般爽朗和干脆，而是话音中带着浓浓的遗憾，道：“没有想象的顺利了。我一直忙着采集资料，完成论文。不过……不过我们的研究毕竟还是保密阶段，诸多不便……咳咳……再者我这次回美国身体也……也不是很好，所以耽误了进度……”
　　“教授，还记得九年零两个月前，我们的合约吧。” 教授有气无力的话被魏先生突兀而干脆地打断。
　　教授默然不语，而魏先生则继续道：
　　“按照合同，教授你是项目的科研负责人，而我是出资者和技术支持者。我们，还有小江，当时签了协议，谁都不能把项目透露给我们以外的任何人，直到成果以论文的形式发表……”
　　“……教授你是知道的，我非常热爱科研，也尤其敬重教授您。因此当时，我做了很大的退让，分了一半项目的所有权给了您和您的科研，同时让小江这个最合适的人来操作这个项目。我的投资，我的技术，当时规定我只拥有项目的一半，来略略回报我这些年投入的技术和资本。不过合同还规定……”
　　“……九年内，项目必须明确解答教授您当初提案里十六项问题中的至少十项，并将成果以论文的形式公之于众。否则……”魏先生摇头叹息，续道：“教授您想必比我清楚，科研本就投入巨大，所以更必须好钢用在刀刃上，因此项目如若达不到当初期望的目标，也就只好尽数收归于我，以便回收成本，用到更有价值上的事情上去。”
　　魏先生的话让我非常惊讶。近些年来，教授虽然每次在盛海待的时间都不长，而魏先生每次来工作室也不会呆太长时间，但我们中却不可能有人会不知道，目前的结果，实在是比预期的好的太多，无论是对科学的认知，还是对技术的产出，【亦或是，对那个一直希望有一个能真正理解我的人的我】。
　　“卡尔特拉教授，”魏先生加重了话音，继续道：“我非常敬重您，也明白您一直对项目的努力。正因如此，我才特别额外宽限了您两个月。不过现在，是该让一切都重归正轨的时候了。您也知道，我赞助了很多项目，对他们，我从未像对您这样宽容，然而我总不至于抛弃所有别的项目，把经费都投在您这里吧。”
　　“夜也深了，教授，”魏先生的话忽然缓了许多，“您这大半年来身体一直不好，我也一直看在眼里。您也该放开这一切，好好休息了。而您这一半的项目所有权，按照合同也好，于情于理也罢，都该交还给我，让我再找一个更加合适的人了……”
　　“这个人，是映雪吗？”卡尔特拉教授仿佛精神了许多，忽地发问道。
　　“小江吗？他早就是其中之一了……教授，这些您就不要操心了。”魏先生的话又突然加重，前所未有地重，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您只需记得，这个项目，只要还未发表，绝对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否则，别怪我不留我们这么多年的情面，跟您对簿公堂。”说罢，他的语气又渐渐缓了下来，“您比我更知道，优秀的科研成果，需要给最有贡献的年轻人发表，这样整个科研圈才能持久保持活力。我这么做，只是在坚守这在每一个科研工作者，和每一个投资者之上的科学理念罢了……”
　　后面的话，我当时都没有听清，只记得魏先生打电话叫来了他的助手，扶着失魂落魄，全身都仿佛僵了的教授离开；只记得魏先生在离开时，让我第二天早晨去他的办公室；只记得当时的我，既害怕，又有些期待——害怕魏先生会责怪我让慕云知道了一切，期待慕云也能加入我们之中。
　　【如果这世上真有一个更加合适的人，我想那就是慕云了。】
　　至于身拥私人实验室，以及数十个挂名项目的卡尔特拉教授，还有身家万亿，这个项目的全部投入不过其资产九牛一毛的魏忠才先生，为何会对这项目的一半所有权如此在意，我本来并没有太过留意。然而现在想来，却让我愈发无法明白。
　　独自坐在空旷的豪华座驾后排的我，看着在驶向那个我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城市角落的路上，那光影繁华渐渐黯淡。我期待着，那熟悉会将我拥抱，在我踏进的一刻给我温暖。却觉得这甩开了繁华的夜，愈黑，迈向着冬日的秋，愈冷，只待我踏出车门的一刹那将我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