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霞印雪》丝雨雾秋

9、9 *江映雪*

　　我注视着两幅画卷间，凝神注目的她。注视着我心中期待了许久的光影，缓缓地升起。注视着这两个一虚一实的影子，缓缓的靠近。注视着朦朦光影下，她惊愕的脸庞。注视着她在难以置信中，缓缓地伸出手，向那光影架成的脸庞靠拢。
　　【亦注视着自己，注视着，这内心所愈发不能承受的注视。】
　　“印雪4……，”我冲口道：“印雪，我……我对不起……真对不起……我……我早该告诉你的。”
　　（注：印雪，即初霞印雪，在word原文中本来用不同字体与映雪——江映雪——相区分，这里请读者自行注意区分）
　　我深吸了口气，艰难地咽下了一口难以咽下的哽咽。继续道：
　　“其实，我一直骗你，骗你以为自己身患奇症，所以与常人不同；骗你相信你无法自主运动，只能通过网络，或者只能让我当你的腿和眼。骗你……骗你以为自己一直是史蒂芬·霍金。而现在……”
　　【点亮的光影下，排满整个房间后面的神经网络运算主机，现在你置身其中，一切都该看到了吧。】
　　我捂住双眼，不敢看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只愿溺在双手捧住的泪水中。
　　“这，不是的……”那是百里慕云的声音， “……当时映雪听我提到我的第三段故事，曾问我自己内心是否明白。我当时确是不解，然而现在，看到了这两幅相对的画卷，看到了这如此相似的你们，我想我是明白地多了……”
　　“……同学聚会后，烂醉的我几乎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那一觉，我梦到了苛责的父亲，梦到了冷漠的同学，梦到了我站在春日里一望无尽的青青草地上，遥望天边的云。‘百里天上云，好有意境的名字，’父亲惬意地微笑，对着微笑的我。然而，那层云忽而变厚，遮住了太阳，画面也突然变得阴沉。随之，父亲的脸变得严肃而狰狞，而他的话音……则变成了——‘百里天上云，虚无缥缈，你怎么不叫百里云上飘？’”
　　终于醒来后，母亲默默地看着我，直到我苦涩地吃完了她为我准备的饭，才把我领到了她的电脑旁。然后，母亲播放了她用我不知何时买的高空无人飞机，拍成的视频。‘那天边的云啊，从地面来看，确是壮阔而变化多端，’母亲指着视频里剧烈的晃动中，白茫茫的一片，语重心长地道：‘然而深入其中，却不过尽是虚无缥缈的水汽，那除了让你心生摇晃，是不会有任何内涵的。’”
　　“母亲的话听起来似很有道理，却让我在内心里，怎么也不能认同——如果云不过是天空中朦朦的水汽，那么我们呢？是不是亦不过是地面上，简单分子的有序堆积？正因不能明白，我便决定像云一样漂泊万里，去到远离家乡的南都。然而，虽然我心中终是不解，却也仿佛明白，明白这形或许更重于实，明白这花瓣，只愿在最灿烂时飘落……”
　　“……明白这翩翩雪花，只愿为朝阳所融化，化作璀璨与晶莹。”
　　我虽仍捂着双眼，却仿佛知道，她这长长的一番话，皆都不是面对我所说。却又仿佛皆都是对我所说，近得让我句句能闻到她的呼吸——那是穿越了距离，历经了生死后，与跟自己无法分割的另一个自己，内心的相连。
　　“你知道吗，我这网授博士，我这设计达人，我这围棋大师，我这世界名人，我这一身绝大多数的成就，其实都更该属于他。”我松开了沾满泪水的双手，注视着彼此面对，近在咫尺的两人，傻傻地笑着：“而我，只不过是个懦弱爱哭的孩子罢了。”
　　她转过头来，真诚的笑道：“如你这般的年龄，能获得这样的成就，我或许会说——你是天才。而我现在看到的，却是奇迹，而你便是这个把奇迹带到我眼里的人。”
　　“谢谢你，慕云，真的谢谢你。”
　　…………
　　我告诉慕云，这些年来，我如何陪着他，讲我的故事；如何引着他，在网络上遨游；如何带着他，带他踏过青葱的草地，空旷的田野，熙攘的街道，富丽堂皇的回廊，带他置身讲台上炫炫灯光下，上万双眼睛的凝视；亦如何享受着，享受着这相识恨晚的研习和讨论，享受着这挚友般的陪伴与关怀……
　　【更享受着，这内心最深处的共鸣。】
　　“在我心中，印雪，你一直不是史蒂芬·霍金，你是人间智能。”
　　…………
　　不知不觉地，我与慕云间，那曾被我刻意保持的距离，已被大大拉近。我这才明白，其实我说得不对，我与印雪，总是很近，隔得远了却反而不舒服。就如我近年来总是戴着的一身与他相连的传感器，非但没觉得别扭，没有它们，反倒觉得空落落的。
　　而现在因为印雪，我与她近了，其实这样，也挺让我舒服的。
　　或许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便是如此：我本无须关注，自然而然便是最舒服的。而我真正需要关注的，却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
　　…………
　　慕云临行前，印雪主动与她拥抱，而我……她主动跟我握了手。
　　…………
　　第一次在他和她面前，穿戴好所有传感器的我，一路陪着她，穿越了盛海夜色将至，行色匆匆的人海，来到了火车站——一周前我旅程的起点。茫茫的人海散尽，带走了匆匆的时间，直到时间凝固；直到这凝固的时间，又随着对面列车的启动，缓缓加速，驶向夜色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