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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2-33.「垃圾分类。」 ...

  •   32.

      正午的暖阳黄草地照得晃眼,我站在大草坪旁的红砖路上,热烈的阳光熏得春风温暖。

      三三两两的学生骑着共享自行车小蓝如风般掠过,他们背着书包在柏油路上你追我赶,大声地谈论毕业旅行计划。

      一人粗的樟树的满树枝叶绿了整冬,我啃了口食堂卖的六块一份的手抓饼,目睹他们的背影愈行愈远,消失在行路的转角。

      香菜在咀嚼间产生类似肥皂腊的恶心滋味。零碎的香菜和饼皮、鸡蛋、火腿肠搅浑在一起,嘴里弥漫的令我难以忍受的味道刺激我的味蕾。

      我捂着嘴,强忍反胃直接吞咽,将手里的手抓饼装进外带的食品塑料袋里,丢进路旁的垃圾桶。

      「同学,垃圾分类人人有责,你这样把食物和塑料袋一起乱扔是不可以的!」一旁身穿大红背心的志愿者大妈看见我,立刻放下挂在脖子上的手机,举着手里的垃圾分类宣传牌冲着我大嚷,「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中年的女人烫着一头时兴的棕红色卷发,志愿者的红帽子被蓬松的头发虚顶着。她围着条碎花的丝巾,红背心里是时髦的粉短上衣,配着连套的中裙和保暖丝袜,带有小短跟的皮鞋朝我走来时磕在红砖路上笃笃作响。

      绣着彩色大花的布口罩挡不住她洪亮的嗓音,她几乎是冲到我面前,拦住我的去路,一双吊眼斜睨着我道:「同学你听见没,做人要讲礼貌,要有良知,垃圾分类要落实到位,打造文明卫生城市,造福你我他。」

      拧开随身携带的保温杯,我大口地往肚子里灌温水,直至香菜味在我的口腔里消失,敷衍了她一句:「知道了。」

      「小伙子,你不上心啊!」志愿者不依不饶,大红指甲戳着塑料制的宣传牌,摁出一道道细弯的指甲印。

      我侧身避开她,瞟了眼差点怼眼前的宣传牌,又喝了口水,拧上杯盖,大多是些老生常谈的话。

      校内这类志愿者大多已是中老年,退了休或无业在家,做些事情,挣点钱补贴家用,为宣传环保、建设文明城市出力倒也不坏。

      可他们贪图的是一天八小时三百的报酬,被安上宣传志愿者的名头,是西城学院为迎合上头对全城的卫生文明检查做做样子。同路口摇着小旗子抓电瓶车逆行、载人和未戴头盔的志愿者大差不差。

      本质是做贡献、做好事,可却也从来没想过,西城学院内垃圾桶布置十分不合理,也没有一个垃圾桶符合垃圾分类的标准。

      我刚刚丢弃手抓饼的垃圾桶,只是个标有垃圾桶三个大字的方形铁桶,大概是由什么东西改装成的,没有颜色、文字的分类标识,更没有相关的指引。

      学校内有些不嫌脏不怕累的教职工家属以掏勾臂垃圾箱为生,挑拣出学生日常丢弃的快递纸箱、外卖包装盒、各类塑料瓶、饮料罐,甚至是毕业后收拾出的大量旧衣物、鞋袜、被枕和旧书废纸,只要量大,哪怕售价低贱,也能挣上一比。

      常是一家子四五人围着勾臂垃圾箱,拿着自制的特有工具,刺破装有垃圾的塑料袋,从中挑出能卖钱的。

      垃圾被翻个底朝天,汤汁剩饭、瓜皮果蔬和厕所残留物掺和在一块,铺丢在勾臂集散箱外的水泥上,发出阵阵恶臭。

      取快递时常有人守在快递点门口,见人拿着包纸箱的快递便上前讨要,胡搅蛮缠非要教你将快递拆开,将包装纸箱给他。

      此前学校接到不少关于这方面的投诉,悉数置之不理。学生翻不了天,有些人又得罪不起。

      「上不上心是我的事,您做好您的事就行。」我躲开她意欲拍打我肩膀的手,语调平淡地答道。

      放在往常我懒得同她搭腔,本不打算和她纠缠,偏没忍住。

      无意间似乎有什么发生了极大改变。

      「你……」中年女人带有极重口音的指责一顿,随即爆发的是更为猛烈的抨击。

      对长辈的不敬,对好心劝阻的不听,对建设城市的不上心,对环境保护的无所谓,从无责任感、羞耻心扯到国家社会栽培、父母教育、自身教养,她一副痛心疾首,将桩桩件件扣在我身上,恍若我罪大恶极。

      只因为我在不分类的垃圾桶里丢了垃圾。

      「我们学校并没有可以进行垃圾分类的条件。」她的吵嚷声相当聒噪,我再有耐心也经不起翻来覆去地磨,冷眼看着眼前如后屋被惹怒后强撑气势叫嚣的野花猫,「给我一天三百,这种漂亮话我也会说。」

      「我觉得老师说的没错。」邵蔷忽从路口冒出,她跳下车,重重地踢下脚撑停车在路边,铁撑蹭过水泥地面的摩擦刺耳。

      许是有些冷,她依旧挎着过分大的棕皮大包,薄毛衣外加了件威风凛凛的黑色风衣,过分宽大的版型和她娇小的身形搭配不合。

      疾走的风钻进大敞的风衣,像是件厚重的披风。

      「阿姨你自己看看这垃圾桶怎么做垃圾分类,分类了也没地方丢啊,垃圾分类也要将现实物质条件的。就这垃圾桶,阿姨你垃圾分类一个我看看?」

      或许是我的错觉,邵蔷不同于清早的唯诺和胆怯,两脚一站,张开臃肿的双臂,显出一种大鹰护雏鸟的既视感。

      更有些惺惺作态的滑稽。

      阴云飘浮掩遮正午的日头,难得雀鸟叽喳飞过,如黑云般压树,成群地停歇在枝繁的樟树上。

      漆黑的毛羽层叠交融,透着靛的圆珠眼直溜溜地观望不远处演技拙劣的二人出演的喜剧。

      对峙吵嚷声在身后渐渐减弱模糊,数道紫电割裂灰蒙的天,惊雷骤降,疾风卷过枯死的黄草,翻飞数片干叶。

      我走远前,她喊住我。我转身时,落进她遥遥望我的那一眼。

      只那一眼,令我思绪飘至那日雪停,昂扬的生命在奔驰癫狂中摔得粉碎,破败的旗子飘荡,淅淅沥沥地下着血。

      嘈杂纷乱的围观者后,我踩在脏污的雪泥里时,跌进雪里的青年窒息后朝我投来的平寂一眼。

      33.

      同一办公室打工的同事有些已经接到了调职的通知,在小群里聊得热火朝天。他们大多是教职工的家属亲眷,随着西城学院取消,有编内的自然随职位变动到合州大学继续工作。

      而像我这样的临时打工人,没编制也没合同,不过是暂时撑着学院的行政工作,等到最后一批学生毕业,领完最后一点工资走人。

      我的薪资微薄,也尚且能支撑我一人基本的开销。我日常除了生活生存的必需,倒也没有额外的花销,这段日子的工资存下,算算竟还有些积蓄。

      我内心盘算着,手指间转着灌满墨水的钢笔。灰蓝色的墨汁染在我的指尖,弄脏我的衣袖,难以清洗。

      我有转笔的不良习惯,转动时笔尖难免划到胸前的衣物。早年读书的时候学生都戏称自个校服前五颜六色的笔痕是读书人的标志性勋章。

      中午我吃完饭,一踏进办公室,便感到闷热异常,等候已久的邻室老陆开启空调刮热风,对我一阵嘘寒问暖。

      我没有睡午觉的习惯,通常图方便大多时候趁中午午休时间在图书馆看看书或在办公室闲坐一会,正巧被陆川德抓个正着。

      陆川德明显是睡了个大懒觉,吃过早午饭才来的。他年不过五十,聪明精明会算计,头顶上已光秃一片。

      「我小囡前几天开学考的成绩出来了,」他见我来了,简单地打了个招呼,面色凝重地坐在靠墙的矮沙发上,自顾自地埋怨,「不得行,老实是不得行,你说说,他们这一届一千来个学生,考进去的时候可是全市五十,这才高一,就读了一学期,开学怎么就考了个全校三百开外。」

      他有两个女儿,据他说长相都是随了他,一等一的漂亮。大的已出嫁,据说刚嫁了个高校领导。

      我粘得他女儿的光,还分到过一袋红鸡子。小的还在上高中,听说成绩不错,在当地一本率最高的合州中学读高一。

      两个姑娘平日里看来好似捧在手里当宝贝似的,时常挂在嘴边,好的坏的都不忌,吹嘘的辱骂的一股脑往外吐。

      说的难听些,卑贱的像是他喝酒抽烟时供他和旁人取笑、夸耀的谈资。

      他原本在某个工厂做合同工,前不久靠他女婿的关系塞进来的,一来就得五险二金的待遇,成天无所事事,喝着茶刷着土剧和高谈阔论的小视频,在办公室混时,别说迟到早退,就算不来上班打卡也照样领工资。

      有闲工夫就往别人工位跑,聊得不外乎是自己的得意和儿女亲家的贴心和不是等家长里短,偶尔也谈点国家大事、国际形势等随流的话。

      「喝茶吗。」我不置可否,往茶壶里丢了包茶袋,接了些热水。

      我未曾有过婚姻,也不曾生养过儿女,对于儿孙教育前程的事情大多事情避而不谈。

      能够和陆川德在养家糊口、后辈教育等方面志同道合的同事们皆不在职,多已前往合州大学接洽相关工作,少数干脆罢工。行政楼办公室里大中午的就我一个,我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索性用陶瓷杯接了点热水,泡了点粗碎的绿茶叶敷衍地招待他。

      待水染茶色,颜色渐浓,我递给他一杯。

      「我还指望她至少考个重本,这下恐怕没指望喽。」光洁的头顶抹了些保湿的油腻膏体在灯下亮晶发光,陆川德一张脸被空调的暖风烘得通红,他接过我泡的茶,只轻轻地拿嘴唇碰了一下,又唉声倒苦,「丢人,实在丢人,牌子都倒光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打出这张万能牌敷衍,漫不经心地捻着指腹间的余墨,暗暗地丢给他一个大白眼。

      「诶。」陆川德故作凝重,露出恨铁不成钢地表情,摸摸光滑的头顶,「你这年轻人啥也不懂,这小猢狲现在叛逆,说几句就朝你发火,还偏偏牙尖嘴利的,一肚子歪理。」

      油光浮肿的脸割上几道褶皱,他稀疏的短眉蹙拢,呼呼地喘着粗气:「我们做父母的都一心想孩子好,哪里会害她,她偏就不听你的,小小年纪,谱倒是不小。」

      「非说自己有计划、有计划,也不知道在计划些什么。才几岁的人,懂什么。」

      「你说说啊,本身就因为生病耽误了两年才读书,还比不过那些个年纪小的,」他年轻时还算明亮的大眼如今教垂衰的眼皮遮得显小,嗓门不自觉地放大,「都十八了,成年了,怎么还一点也不懂事,不理解父母的辛劳和苦心,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默默地吹凉滚烫的茶水,抽出份文件,别过眼看。

      家长觉得孩子已经岁数不小,该独当一面,体谅、孝敬父母,却因子女与其思想相违,不认可的同时认为孩子不懂事不明理。

      最后一切归结到岁数和子女道德和能力的经典论述。

      絮叨的倒怨和倾苦如连环炮轰炸耳朵,实在聒噪。为人父母的心,我能够理解一二,但对其话语并不赞同。为免争吵,我选择闭嘴。

      「也不学学她姐姐,多听我的话,总算嫁了个好男人,现在过的多滋润。」

      是哦,连带着你也挺滋润的。我暗自腹诽,面上挂着应付旁人的完美假笑,并不应声。

      许是瞧我对这话题并不搭腔,冷场的独角戏略显滑稽,他喝了口茶,夸了我句泡茶的手艺好,将话题转到工作。

      自得地举着他的新智能机,自豪地说是大女婿买来孝敬他这个老丈人的,嘴上怨着破费、夸着有心,硬是要我看工作群里的领导私发给他的褒奖和升职通知。

      待西城学院彻底停办,陆川德将调往合州大学的文学院任职。

      我不好驳他面子,看过群里一页页的恭维中也笑着附和,道着恭喜。陆川德嘴碎话多,满面红光地享受着周遭同事的祝贺和奉承,又在群里谈及了万老头。

      「我看老万今天没来啊,真稀奇。」他看了眼办公室另一头的空位,装出虚假的惊讶和担忧和真实的得意笑,「旷工可是对工作的极度不负责,我得在群里问问。」

      老万本名万燏,曾经少年天才、理科状元的名头在学校里很盛。一众人里陆川德最不待见他,觉着万燏对旁人总是爱答不理,读过点书自恃清高。

      万燏办事严谨刻板,实际岁月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每日精神奕奕、神采焕发。

      两鬓虽染花白,精气神十足,亦不见风雨蹉跎。同事戏称叫他万老头,多半是因他古板固执的个性。

      陆川德的行径在万燏的眼里是小人得志的极的虚荣。二人本就因传言而心有芥蒂,早些日子陆川德在夸耀家中后辈孝顺送的过年礼物时,被老万随口呛了一嘴,梁子算是结下。

      关掉生暖的空调,我打开窗,房间里压人窒息的热闷逸散。春日未消减的凉意裹挟着磅礴的水气打湿面庞。

      手机因工作群里的消息振动不止,粗略地翻过一些无关紧要的寒暄和奉承,有人往群里转了数条网页链接,标题有关于匪夷所思的死亡。

      点开未等页面加载,管理员已撤回,并开启全员禁言。

      「啧。」陆川德愤愤地啐了一口,他在管理员撤回前点开了链接,入目的手机页面满屏尽是鲜红和残破。

      我无意朝他的手机屏幕瞥了眼,不知何人拍下的事故现场图片在网上疯狂流传,被开膛破腹掏空的尸体,冬日风中摇摆的烂肉,温血与冰雪浑染的残肢断臂,数秒停留后显示无法显示。

      「呸,真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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