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七里马

5、第 5 章

　　晚饭的时候和隋然一起吃饭，隋然才试探性的问道：“阿布，你今天晚上还去吗？”

　　何布微微一笑：“为什么不去？”

　　隋然嗯了一声，又道：“是啊，反正来的不是白非，你当然不用顾忌啦！唉，刚刚我看见你抬起头看人的那一刹那，看见不是白非，那表情真是瞬息万变，惨不忍睹。”

　　何布瞪眼反驳道：“你怎么用成语的！”

　　隋然嘿嘿一笑，翻了个白眼：“我还不知道你，嘴永远都比心要硬，说不在乎其实明明比谁都要在乎，你还记得你跟白非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吗？硬是说没什么，可是吃饭的时候连个勺子都拿不稳，整个人都患了老年痴呆似的，就会傻笑。”

　　何布在底下踢了她一脚：：“你说什么呢，谁跟老年痴呆似的，当年你还不是那样，是我跟白非耶，你兴奋个什么劲儿，拉着我去买衣服，试鞋子，最后衣服没买成，我光听了个一下午你跟那个售货员砍价，当时我就想谁要是娶了你，那真是——”还没说完，隋然就已经倾身上前，作势要卡住她的脖子：“死阿布，陈年旧账都翻出来，那当年是谁在那个瞧不起我们的售货员面前一掷千金，掏出信用卡买了隔壁商场的所有鞋。”

　　“谁叫那个店员欺人太甚，你不过是还了一下午的价，就敢朝我们翻白眼，还骂你欧巴桑，她也不想想我是谁，你还价我都没发火，她毛躁什么！”

　　隋然扑哧一声笑出来：“是啊，我们S大的一枝花，谁不认识啊，她也太不知好歹了。”

　　“那是，想当年我们S大学谁人不知道我何布的威名。”

　　“是啊，我们S大最出名的霸王花，哈哈哈……”

　　何布也一笑，在下面又踢了踢她的脚：“去死。”

　　隋然看了看周围震惊的看着她的人，顿时又说捂住嘴巴：“都怪你，害得别人都在看我，我的淑女形象就这么没了。”

　　何布头上挂满了黑线：“……你有过吗？”

　　隋然像是没有听到，依旧捂住嘴巴，偷笑似的说：“你猜猜哪个店员还在不在，她看到你掏出卡时一瞬间惨白的脸，我至今记忆犹深，简直可谓是触目惊心，惊心动魄，精彩纷呈，美不胜收……”

　　何布的脸已经完全插满了黑线，连喝汤的手都顿在了空中：“……别乱用成语了，行吗？”

　　隋然又翻了翻白眼：“你不挤兑我你就不舒服吗？哎，我们要不要挑个时间再去一次，看她还记不记得我们？”

　　何布放缓了口气：“算了吧，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当年不过是小孩子意气，现在……”何布笑了笑：“别为难人家了。”

　　隋然瞪大着眼睛看着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同情心了，经过美国三年资本主义熏陶，就把咱们国家的，你进我一尺，我还你一丈这条做人准则忘了。”

　　何布顿时觉得自己被雷劈了一遍：“……这跟资本主义有关系么？”

　　隋然一挥手：“别跟我转移话题，跟姐说说，是不是在美国受到什么人的感化，是不是又英俊又多情，又善良温厚的绝世美男，还是超有同情心的纯情天使？”

　　何布有着掐死她的冲动：“您老人家的想象力真让人惊叹，简直不是一般人的境界。”

　　隋然听着她这句话怪怪的，她怎么在“人”那里加重音了呢？何布看着她茫然的表情偷笑喝下一直停在手中的那勺汤，谁叫她小时候语文不好，乱用成语不说，连句子的重点都听不出来。

　　忽然一个人影在她的面前伫立，何布抬起头来，乔木笑着说：“好久不见了，何布。”又转过头看了看隋然：“隋然。”

　　隋然呵呵的点了点头，“乔经理。”而何布却冷着脸说，“刚刚才见过，不是吗？”

　　乔木仿若听不出她语气中的嘲讽，依旧是笑着的：“阿布，你说话还是那么冲。”又看看的旁边的位子：“我可以坐下吗？”

　　何布抱臂笑着摇了摇头：“阿布不是你叫的，还有，”她指了指角落边的一个空位：“那里有位子。”

　　隋然看何布脸色不善，忙在地下扯了扯何布的衣角，凑脸过去小声说道：“阿布，别那么冲，好歹他也是团石建设来考察的的代表。”

　　何布别过了脸，不耐烦的说道：“乔经理，请移贵脚，坐到那边，谢谢！”

　　乔木依旧没有走的意向，他看着何布：“何布，我只是想知道她的消息，没有别的意思。”

　　何布抬起头嘲讽的看着他：“你还会关心她吗？”

　　“何布，我们坐下谈谈好吗？看在笑笑的面子上。”

　　隋然立刻站起来对着何布说道：“我吃完了，我去把应应接来，你跟他有什么误会都好好谈谈，也免得他以后再来缠你。”因为隋然和何布都要上班，应应便托付在一个张阿姨家，每次何布和隋然因为工作耽误了晚饭的时候，就会在张阿姨家的这个餐馆里解决，然后接应应回家。

　　隋然看着何布不置可否，也就知道她是同意了，便也就拿起包，让乔木坐下离开了，乔木坐下看着何布，沉默了一阵，才缓缓说道：“她好吗？”

　　何布冷笑着看着他：“就这一句吗？”

　　乔木的眼睛对着何布：“阿布，当年是你和她一声不吭的去美国的，你何必这么针对我？”

　　何布别过了头，仿佛是再看他一秒都会觉得恶心，冷笑着道：“所以你就能够在她走后不到半年就跟别的女人结婚生子，还幸幸福福！”

　　乔木的神色有些激动，微微坐近道：“是她先走的，也怪不得我，难道要我和白非一样等你五年？！”

　　“可是一年以后，她打电话给你，你说什么，你说你已经结婚了，还祝她在美国幸福快乐，你简直就是个混蛋。”

　　乔木并不生气却有些黯然：“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是气疯了，她忽然不吭一句的就走了，我是她男朋友，居然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知道我那个时候的心情吗？后来我打她电话她也不接，直到一年以后才有一个，居然一开头是问我还要不要她，愿不愿意等她？你叫我情何以堪！”

　　“你情何以堪，你情何以堪？！”何布的眼睛挤满了几欲膨胀而出的怒气：“那你就幸幸福福的娶妻生子，还三年抱两，乔木，我真为笑笑不值，当年你和她是多么好，说什么海誓山盟，说什么心心相许，可是直到现在她得到了什么？！”

　　“这是她自己她自己先放弃的，是她先负我，若不是她先负我，我也不会负她！”

　　“哼。”何布冷笑了一声：“现在当然你说什么都可以了，你结婚了，你幸福了，你就想让她知道放弃你，是多么的愚蠢，是不是？你就想让她后悔，再来求你，再来黏着你，乔木，你真让我恶心。”

　　乔木大概也生气了，绷着个脸：“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何布，你以前欺负白非，对白非无理取闹也就算了，现在是我和笑笑的事，你凭什么代表笑笑跟我说这些话。”

　　何布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凭什么，凭我这几年跟笑笑在美国过的日子，凭我是笑笑最好的朋友！”

　　乔木转过脸去深吸了一口气，也站来起来：“我只不过是想来问问她好不好，既然你要跟我胡搅蛮缠，我也就不问了，我想既然她能撇下我去美国，自然在美国有更好的东西等着她。”

　　“啪！”何布随手拿了个杯子就往他脸上砸，却被他避过，打在地上，一地的碎片，餐厅里的众人都惊异的看着那个满眶泪水却不让它流下却怒气冲冲的女子，和她面前那个诧异的西装男子，乔木不可思议的瞪着她道：“你疯了！”

　　何布笑着，擦了一把泪水，满是决绝的味道：“我是疯了，我很早很早以前就疯了，现在我替笑笑告诉你，她很好很好，美国有个很喜欢很喜欢她的人，好得她都不想回来了，现在你满意了吗，那可怜的愧疚之心满足了吧！”

　　说完，何布提着包就要走，却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天崩地裂。

　　白非的手正挽着李采儿出现在玻璃旋转门的入口，也不知他们站在那里多久了。何布仿佛立刻就被冰顶住了，愣愣的望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采儿像是有话要说，却被白非强大的忽然散出的冰冻之气震住，不敢出口，而白非看见她的乌黑的眸子里，犹如黑色的冰石，竟是一点的情绪都没有，只有漆黑一片，无边无际。

　　而他的脚步只是顿了顿，随即一脸平静，或者说冷漠地从她的身边走过。

　　他从她身边走过的刹那，目不斜视，仿佛就是一个陌路人，何布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嘴角张了张，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想要离开，却浑身不能动弹，像是黑白电视机忽然定格住了般的漫长而绵悠，一种名为，悲伤或者说绝望痛苦的心情像是沸腾的水冲开了锅盖般的一涌而出，立刻满布了全身。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很短很短，世间万物都在那个时刻被定格住了，连呼吸都是静止的，刹那间，时间和声音就有如河水漫过，将她窒息，她只能看着，静默的看着那些喧闹的人群，那些笑着说话的打闹，还有眼前那扇一直流转着光亮的玻璃门，旋转着，旋转着……

　　忽然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里面旋转进来，急速的跑了过来。

　　“妈妈。”

　　所有人浑身都是一震，带着应应的隋然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一切，她带应应来得还真是时候！

　　白非脚步一顿，停在了何布的身后，却没有说话，只有旁边的李采儿看清楚了他暗自握紧了拳头，和脸上沉默得犹如像是世界爆炸前的平静。

　　应应的小手抓着何布的裤腿，晃着道：“妈妈，你怎么哭了？”

　　何布蹲了下来，看着应应，笑着说：“妈妈没哭，是沙子进眼睛了。”

　　应应青稚的声音说道：“妈妈总喜欢这样骗应应。”随后又用胖胖的小手擦了擦何布的脸，说道：“妈妈别哭了。你答应过应应不会再哭的。”

　　何布紧紧抓着应应，眼泪流得越来越汹，却始终不肯发出声音，她忽然想起在美国的一切，那段日子里，常常只有她一个人，半夜里，应应总是热得半夜里忽然就哭了起来，她怎么哄也哄不了，到最后哄到自己也哭了起来，那么寂静而沉默的夜晚，只有应应喧闹的哭声和她自己无依无靠的哽咽。

　　后来应应渐渐长大了，也懂事了，再也不怎么哭，也不淘气不埋怨，因为他发现每当他哭起来，自己的妈妈也会哭起来，就再也不敢哭泣。何布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应应，想起来只有眼前的应应才是她的一切，这才是她坚持那么久那么久活下来的原因。

　　她不可以痛苦，也不可以软弱，何布自己擦了擦泪水：“妈妈不会再哭了。”

　　应应笑了笑，露出了缺了牙齿的笑容，眼睛飘向了愣愣站在一边的乔木，指着道：“是照片上和大妈妈站在一起的叔叔，妈妈认识他吗？”

　　何布闭了闭眼睛，笑着说道：“不认识，应应，我和你大妈妈根本不认识他，他只是凑巧站在那里而已。”说完这一句，何布抱着应应站起身来，对着前面还愣着的隋然，一脸平静的说道：“我们回去吧。”

　　应应也跟着叫道：“姨姨，我们回去吧。”

　　隋然纳纳的应了一声，不敢多说，跟在了何布的后面，何布穿过透明的玻璃旋转门，余光再一次瞥见了还僵立在那里的白非的背影，和既是担忧又是茫然，一会儿转头看着何布，一会儿又转头看着白非的李采儿。

　　何布笑着，望着门外的车水马龙，她忽然想起来，她所希望的遇见是，某一条大街，每一个餐厅，他和采儿，她和应应，相见默然，一笑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