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老妖》黑大帅

28、烟波亭（十）

　　一片无穷无尽的迷雾，燕赤霞漫无目的的朝迷雾深处走去。
　　这是哪里，又去往哪里，他不清楚，也不愿去想。
　　他内心充满了悲伤，至于为何悲伤，他也不清楚。但，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悲剧，不是吗？
　　前方渐渐出现一个人影，紫衣金冠，温文尔雅，虽然只是背影，却是光风霁月，出尘如仙。
　　燕赤霞喃喃道：“师尊？……师尊！真的是你！”他突然扑过去，用力抱住男子，嚎啕大哭，“师尊，徒儿想您想得好苦啊……”
　　男子身形一动，突然化作万千荧光，纷纷扬扬，飞向天空。
　　“师尊！师尊！”燕赤霞急得大喊，双手胡乱的去抓那些荧光，却是徒劳无功。
　　“你的师尊已经死了。”一个声音淡淡说道。
　　“你胡说！”燕赤霞目呲欲裂，“我师尊是仙人，他怎么会死！”
　　“仙人也有劫数，除了三清圣人，谁也逃不脱天道轮回。”
　　燕赤霞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副画面，燃烧着熊熊地狱烈火的古战场上，一个宛如天神的黑袍男子正与他的师尊斗法，师尊一时不慎，被黑袍男子击中要害，身死道消。
　　悲痛欲绝之际，神秘声音再次响起，“若想救你师尊，交出自己的魂魄。”
　　燕赤霞毫不犹豫，一掌击向天灵盖。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淡淡的白色人影极速扑向他，食指朝他的百会穴点去。
　　几乎同一时间，一道淡紫色遁光则扑向白色身影，瞬间将其吞噬。然而燕赤霞的手掌还未落下，一道强横无匹的念力朝淡紫色遁光而来，只听砰砰数声巨响，铺天盖地的气浪朝四周爆出，竟然将迷雾都震散了。四周的环境渐渐显露清晰，似乎是在某处山谷之中，只是山势之高耸险峻，竟似比喜马拉雅山还要高出数倍，总之看起来不像是地球上的正常山脉。
　　“散道友不愧是妖皇护法，结界果真非比寻常。”
　　燕赤霞身前不远处，一个身影渐渐浮现出来，正是李意。
　　紫色遁光也现出身影，正是曾经的霍书伶，如今的散音离。
　　散音离揉了揉被击伤的左肩，冷笑一声，“为了一点魂魄碎片，赔上自己一个分^身，值得吗？”
　　李意道：“身为一名神仙，若是没有正义感，那成仙还有什么意义？”
　　散音离先是一愣，接着是惊天爆笑，“我没听错吧？你们仙人不是一向只顾自己修行，不顾他人死活的吗？在我面前装什么假惺惺！趁早滚蛋！否则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李意没有理她，食指一弹，一道青光没入燕赤霞的眉心，之前还要死要活的燕赤霞陡然恢复清明，看到散音离，立刻跳了起来，“老妖婆！你把我师尊怎么了！”
　　散音离阴狠一笑，“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他！”说着双手一搓，往外一扬，凭空打下一个大霹雳，震得乾坤晃荡，山岳崩塌，江河倒流。黑火魔云刹那就笼罩了半边天地，魔云之中万道骨箭飞速射向燕赤霞。
　　李意身形一闪，挡在燕赤霞身前，运起仙法双掌击出，一道冰墙现于天地之间，魔云骨箭触及冰墙统统掉落在地，碎成冰渣。
　　李意冷冷道：“他是你师尊吗？”说着左手一挥，打出一道青光，青光之中影影绰绰有个男子的身影，正是方才与黑袍男子斗法之人。
　　燕赤霞看到这个人，吃了一惊，“卧槽，帅哥你谁啊？”
　　李意道：“他就是紫阳帝君！这妖女控制了你的心神，让你误以为帝君是你的师尊。”
　　散音离咬牙切齿，“跟我斗法，你们居然还有心思聊天，简直找死！”
　　“死”字尚未出口，陡然爆发的魔气将她的裙摆发丝都激得飞扬起来，黑火魔云瞬间暴涨，冰墙再也抵挡不住，碎裂成大大小小的冰块掉落下来，啪啪叮咚之声络绎不绝。
　　李意面无惧色，右手一抓，一柄古意盎然的仙剑现于掌心，擎剑挥出，顿时万里冰峰，千里雪飘，空中涌现出无数冰刀冰箭，朝黑火魔云飞去，双方一时斗得难解难分。
　　燕赤霞只觉得寒气仿佛利刀针刺，穿过肉身直刺元神。虽然痛苦万分又不想表现得太没用，只好没话找话，“你不是说她最擅长幻术吗？怎么还能控制人的大脑？！”
　　“单纯欺骗眼睛的幻术不叫幻术，只能叫戏法。”伴随着懒懒的声音，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自漫天风雪中慢悠悠走了过来。
　　燕赤霞不认识他，李意却认识。
　　“若我算得没错，苏道友此刻应该还在酆都大牢里。”
　　苏锦予邪邪一笑，“我只是闲得无聊跟你们逗个闷子，你真以为那破牢房能关得住我？”
　　燕赤霞低声道：“这人是谁？”
　　李意还未回答，散音离尖声叫道：“苏锦予，身为同道，你就打算一直袖手旁观吗！”
　　苏锦予冷笑道：“现在当我是同道了？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在背后对我下黑手捅刀子的了？”他转身找了块石头坐下，伸直了大长腿，悠悠道，“我盯你好几天了，见你一直在KTV附近转悠，要不是我今天没找着黑山老妖那混蛋，也没这闲功夫来看你的笑话。”
　　李意冷声道：“此事与你无关，你若插手，必遭天谴！”
　　苏锦予嗤笑一声，“你放心，我谁也不帮，就是纯粹来看热闹的。”
　　散音离忽然说道：“我知道黑山老妖在哪儿，我帮你找到他，你帮我杀了他们！”
　　苏锦予似乎有些心动。
　　李意神色一冷，曲指一弹，一轮湛蓝冰轮已在指尖凝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如电般切向散音离的足前。
　　散音离向后一跃，叫声愈加尖利，“只要你肯答应，我把黑山老妖洗剥干净送到你的床上！”
　　话音未落，苏锦予已然出手，只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杆银枪，挽了个漂亮的枪花，单手向前一刺。银枪如白龙出海，发出嗡的一声低吟，枪身周围立时放出一层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青色波纹，如水波一样向四面八方荡漾开去。
　　李意瞳孔骤缩，长剑横在胸前，低声念咒，一道无形的防护罩迅速护住他与燕赤霞。
　　然而青色波纹却未朝他们而来。
　　噗！散音离骤然喷出一口鲜血，望向苏锦予的眼中充满怨毒之意，“姓苏的！你……你居然背信弃义！”
　　“我有答应要帮你吗？”苏锦予悠悠道，“你我相识少说也有数万年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能不清楚吗？实话告诉你，我今天就是来报你当初那一箭之仇的。”
　　散音离险些咬碎满口银牙，“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你算什么男人！”
　　“好说，跟你比起来，我已经算宅心仁厚菩萨心肠了。”苏锦予慢条斯理的收起长枪，对着李意得意一笑，“不必太感谢我，就算这妖女受了伤，你们依然毫无胜算。等你们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时候，黑山老妖已经洗剥干净躺在我床上了，哈哈哈哈！……”
　　笑声未落，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结界中。
　　燕赤霞目瞪口呆，“……这家伙到底什么来路？”
　　李意突然道：“收住心神，闭上眼睛！”
　　燕赤霞正要问为什么，无意中跟散音离对视了一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窝子里面升起，瞬间就游走了四肢百骸，连经脉都有些僵硬了。对方的眼眸不知何时变成了银灰色，像是一个深深的旋涡，只要一对视，简直要把人的心灵神识拉扯进其中，堕入那无边的银灰之中，永久的沉沦，不见天日。
　　李意再次屈指一弹，弹出点点冰星，飞入燕赤霞的眉心。同时右手掐诀，一道泛着蒙蒙青光的小型结界出现在燕赤霞的四周。
　　散音离面色阴冷，身后魔雾秽气浓郁欲滴有如实质，长发狂乱飞舞，十根手指弹出寸许长的指甲，闪着森森蓝光，锋锐无匹。“你以为你们今天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李意朝燕赤霞递了个眼色，燕赤霞从胸口处掏出一个木盒，打开盒盖，“老妖婆，你看这是什么？”
　　盒内是一朵紫莲，莲瓣边缘处还缀着闪闪金丝。
　　散音离目光骤然冰寒，杀意爆棚，“你找死！”
　　魔云黑火卷起千重热浪，散音离指尖森森，挟裹着滔天之势朝燕赤霞扑来。
　　李意擎剑伫立，待散音离身形离近方一剑刺出，只是这一次的冰刀冰箭再也无法抵挡黑火的侵蚀，刹那间便被吞噬殆尽。
　　散音离蔑视的一笑，“这点本事也敢在本座面前撒野……”
　　“野”字还未出口，剑身忽然亮起千百点熠熠星辉，就似悬了数以百计的星辰，灿烂绚丽，恍如九天星河卷入凡尘。
　　散音离面色大变，“星辰之力，你到底是谁！”
　　李意没有回答，仙剑带着涛涛星河之力朝散音离奔涌而来。
　　散音离脸色煞白，眼中已现出绝望之色，千钧一发之际，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淡淡定定的声音。
　　“破。”
　　破音一出，忽然光敛去，声寂然，万千星辉于悄然间崩解消散，大千世界即恢复了原状。
　　结界消失，燕赤霞才发觉原来他们站在翠屏湖边，湖中心的位置，一个男子紫衣金冠，静静伫立，温和如晓露清风，优雅如月夜流光。
　　燕赤霞失声道：“紫……紫阳帝君？”
　　李意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散音离，后者身体微微颤抖，眼中泪光莹然，却是一步不能前行。
　　紫阳帝君微微一笑，“在下远离尘世已有万年之久，这位道友居然还能识得在下，真是不胜感激。”
　　燕赤霞摸摸头，呵呵笑道：“其实……我能认识帝君，还得感谢您的前女友。是这么回事儿吧？散道友？”
　　在场三人的目光终于齐聚散音离。
　　散音离忽然嘶声道：“我知道你又要怪我做错事！可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救你！你若看不惯刚才又何必救我！”
　　紫阳帝君微微叹息，“我几时怪过你，你又何必恶人先告状？”
　　散音离点点头，“对，我是恶人，这么多年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闪着幽幽蓝光一看就是淬了剧毒的匕首，猛地朝脖颈刺去。
　　结果自然是死不成的，方才还离她八丈远的紫阳帝君瞬移到她眼前，轻轻捏住匕首的锋刃，匕首眨眼间就碎成了原子状态。
　　“每次都用这一招，算上这一次，已经是三十一次了。”
　　散音离扑到紫阳帝君怀里，哭得惊天动地，“三十一次又怎样？我已经多久没见过你了？你这个挨千刀的负心汉！呜……”
　　燕赤霞正看得感动感慨感同身受，李意道：“不是我要煞风景，我还有要事，能把煽情的部分略过吗？”
　　紫阳帝君颔首，“这位仙友是要去救你的小朋友吧？阁下请自便。”
　　李意转身要走，紫阳帝君又叫住他，“多谢仙友破了阿离的混沌迷仙阵，否则在下不知还要昏睡到几时。”
　　李意微微回首道：“帝君客气，剩下的事便要有劳帝君了。”说完拉着燕赤霞一同离开。
　　燕赤霞一脸懵逼，“就这么走了？不抓老妖婆了？郭明音跟许晨的魂魄怎么办？”
　　李意脚步不停，“你若好奇便留下。”说完化作遁光飞向KTV。
　　燕赤霞回头看了眼相拥在一起的俩人，觉得自己这个灯泡着实有点亮，还是先走为妙。
　　晨光熹微，烟波亭四周不知何时竟生出朵朵莲花，迎着朝霞摇曳生姿。
　　散音离轻声道：“你送我的紫莲，为何会在那人的手里？”
　　紫阳帝君道：“你应该知晓，紫莲乃我的化身，当年你我二人双双陨落，紫莲便回到太上道兄的兜率宫中温养。这一次想必也是太上道兄之意。”
　　散音离垂下眼眸，轻轻一叹，“我还以为是我弄丢了你的紫莲，忍受着剜心之痛日日夜夜寻找你的魂魄碎片，不敢有一刻停歇，到头来，却是白忙一场。”
　　紫阳帝君抬手抚上她的秀发，“那时我便说过，不要救我，你这傻丫头，却是从来不听我劝。”
　　散音离道：“我做了这么多的错事，想必你这次决计不肯原谅我了。”
　　紫阳帝君摇摇头，“我说过，一切由我承担。”
　　散音离抬起头，忽然办了个鬼脸，“我知道，所以这次你休想再扔下我。”
　　紫阳帝君面色一变，“阿离，你……”
　　散音离的身体慢慢散发出亮光，“我早就给自己下了蛊，只要再见到你一次，我便会灰飞烟灭。我早已知晓即便为你收魂锁魄重续生机，你也不会接受这种违背天道的重生，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抛下我了。”她眼中再次涌出汹涌的泪水，“万年时光，我所求的不过是再见你一眼……”
　　“阿离！”紫阳帝君运起全部仙元，也无法挽回散音离的生机，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拥在怀里。
　　散音离贪婪的汲取着属于心上人的气息，“你我……还能再有相见之时吗？”
　　“能，一定能！”紫阳帝君吻上她的双唇，“那时我们便成亲，做一对凡人夫妻，不离不弃，生老病死，永生相随！”
　　散音离点点头，“好，我等你……”她的声音随着渐渐消散的身体一同没入虚空。
　　紫阳帝君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身体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
　　“阿离，阿离……”他仰头望向天际，璀璨银河的尽头便是远离尘世的三十三天。
　　自混沌初开，他便是众仙之首，受万仙跪拜。他的心中，除了大道，再无其他。阿离的出现，改变了所有的一切。从此以后，他的心中，除了阿离，再无其他。
　　情之一字，真真是世间最难以参透的东西。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轻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