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老妖》黑大帅

18、花非花（十三）

　　“小倩，对不起，我……”
　　啪！一个大大的耳光落到钟以源的右脸颊上，留下五个鲜明的手指印。
　　“这个耳光，是替采臣打的。”小倩声音中有种异样的平静，淡漠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尽管右脸颊火辣辣的疼，钟以源也不敢用手去摸，“你打得好，打得对，我鬼迷心窍我罪该万死……”
　　啪！又是一个大大的耳光，落到他的左脸颊上，左右脸立刻变得平衡而又对称。
　　“这个耳光，是替我自己打的。”小倩的眼神渐渐凌厉、尖锐，犹如一柄尖刀插进钟以源的心脏。“你不是说你该死吗，那你怎么不去死！还我采臣的命来！……”
　　王强拦住作势要扑上去的小倩，厉声道：“他不过是占了宁采臣的命格，又不是要了他的命，那小子说不得早就娶妻生子逍遥快活呢，你这么为他拼死拼活有什么意义！”
　　“你胡说，你胡说！”
　　小倩哭得稀里哗啦，梨花带雨分外动人，只可惜打动不了黑山老妖。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你想找到宁采臣跟他再续前缘，那只是你的想法，你有为他考虑过吗？他既然已经轮回转世，你又有什么权利再去扰乱他平静的生活？对你来说，是他的幸福重要，还是你自己的幸福重要？你跟钟以源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都是为了一己私欲，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
　　小倩被这灵魂深处四大拷问彻底给整懵了，一时不知所措。王强转身对钟以源道：“李仙官跟酆都判官打过招呼了，你自己去城隍庙领责罚，还能算个主动自首，酌情减刑，估计有个三五个月就能出来了。”
　　去酆都地牢等于判了实刑，生死簿上要留下案底，去城隍庙就相当于行政拘留，两者的负面影响程度不可同日而语。钟以源简直喜出望外，“老祖的大恩大德，小妖没齿难忘。日后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行了行了”，王强连连摆手，“只要你以后多积德行善，没事儿多扶老太太过马路给小朋友系鞋带，我就知足了，其他的就不用你惦记了。”
　　钟以源转身要走，王强又叫住他，“对了，桑子明的事儿你怎么解决？”
　　钟以源忙道：“我只是给他下了游魂咒，让他睡了俩礼拜，其间给他喂过几次养神丸，他的身体状况很好，很快就能回学校上课了。”
　　王强上下打量他，“你明明是个妖修，那桑子明一身的魔气你是怎么弄出来的？”
　　钟以源有些脸红，“我之前从一个贩卖法器丹药的贩子手里买过一个魔修的金蟾，那天晚上偷偷放进KTV的洗手间里，子明平时有点爱贪财的小毛病，他若看见一定会据为己有，自然就……”
　　“原来如此。”王强若有所思道，“所以你给小倩的玉佛也是如法炮制了？”
　　“这个真不是我！”钟以源苦着脸道，“我接近小倩姑娘是为了修行，暴露身份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他没有说谎。”李意走进大厅，看了眼钟以源，“在玉佛上做手脚的人不是他，是苏锦予。”
　　王强朝钟以源摆摆手，让他赶紧去城隍庙报道，接着拉过吧台前的高脚凳，请李意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酒。
　　李意看着他，“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王强点头，“有几个疑问，还请意期兄解惑。第一个疑问，你怎么确定钟以源是妖？即便那玉佛有问题，也不代表这个人就一定有问题，上有天规下有地府，万一他真的只是一介凡人，贸然对凡人出手，咱们俩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李意道：“你不觉得他和小倩进展的有些快了吗？”
　　王强不解，“小倩虽比不上九天仙女，可也算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了，哪个男孩子看见她会不动心？”
　　李意悠悠道：“你认识的宁采臣是这种好色之人吗？”
　　王强一怔。
　　宁采臣非但不好色，简直就是柳下惠转世！再说他若好色当初早就成了树精姥姥的盘中餐，哪还会有后面那些跟小倩轰轰烈烈脍炙人口的爱情故事？
　　李意缓缓道：“一个人纵使喝过孟婆汤，忘却了前尘往事，若魂魄不变，品性就不会变。”
　　王强默然，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若是转世之后性情大变，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他未必还是原来的那个人。
　　倘若钟以源不是真的宁采臣，那他接近小倩自然是别有用意。
　　一直在旁听的阿珍插嘴道：“他虽不是真的宁采臣转世，也有可能是王五赵六这样的普通人，不一定就是妖啊。”
　　李意淡淡道：“能占据别人的轮回命盘，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小倩扭身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王强收回目光，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李孟有问题？”钟以源好歹还有些蛛丝马迹，李孟他真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么木讷内向的男生居然是个大天妖！
　　李意道：“在宿舍里，我见他看玉佛的眼神有些古怪，才想试探他一番，不想真被我料中。”
　　王强也回想了一下，“他的眼神古怪吗，我觉得挺正常的呀。”
　　“因为正常，所以古怪。”
　　王强：……他总算明白了，古怪的不是李孟，而是眼前这位！
　　李意接着道：“当时我回想了下他往日的举动，发现了几处疑点。”
　　“什么疑点？”
　　李意目光转向他，“你们第一次见面，你……之所以做出那番举动，便是中了天狐迷心大法的缘故。”
　　“第一次见面？我干什么了？”王强正纳闷着，就见阿珍咳嗽了一声，飞快点了下自己的嘴唇。他立刻想起来当时李孟也就是苏锦予被鹿悠琪吓晕过去，自己为了让他快点醒过来，给他做过“人工呼吸”。
　　王强一拍大腿，恨恨道：“这小子当时肯定是装晕的，我说我当时怎么会鬼迷心窍的去亲他呢，原来是让他给套路了！”
　　李意又道：“第二次，他失踪归来，你二人坐在客厅里，若非发现我在场，只怕他还会故技重施。”
　　故技重施……
　　王强想象了一下画面，觉得不太可能，对着自己这么一个猪头相，正常人应该都下不去嘴。
　　他思忖了一下，“这么说他真的去了枉死城？”
　　李意摇头，“生魂若进了枉死城，多少会带些阴气，当时他的身上并无丝毫阴气，应该说的是假话。”
　　王强皱眉道：“那他是如何把鹿悠静的魂魄送进枉死城的呢？”
　　李意道：“想来他是用的别的法子，以他这种修为的大天妖，这算不得什么难事。”
　　“有道理。”王强点点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抹抹嘴发现李意还在注视着他。
　　王强放下杯子，讪笑道：“看来你也有话想问我哈？”
　　察觉到可能涉及王强的个人隐私，阿珍特意躲到吧台另一面，给俩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李意移开目光，手指沿着酒杯边缘轻轻滑动，“苏锦予是个修行了上万年的九尾天狐，像他这般修为的大天妖，已经没有几个还在人间游荡。”
　　王强沉默了一下，姓苏的搞出这么多事情摆明了是冲他而来，李意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自己要是不交代清楚也说不过去。
　　“你的意思我明白。一千年前，枉死城内千万冤魂作乱，我为了平息城内的怨煞之气，险些耗尽毕生修为，记忆力也大为受损，很多前尘往事都不记得了。”他深深叹了口气，“想来，也是我二人的缘分尽了。”
　　王强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很沉痛很悲伤很沧桑，总之就是要看起来没那么渣。
　　其实渣不渣的倒在其次，反正今天已经渣了那么多回，也不在乎多这一次，关键是李意信不信。
　　谁知李意再没说什么，干了杯中酒，便起身离开。
　　“等等。”王强掏出腰牌，干笑道，“那个，劳驾问一下，我这临时工的身份……大概要干多久啊？”
　　李意微微侧头，“到我重返天庭为止。”
　　王强：“……那您什么时候回去啊？”
　　李意回首，给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王强脑门又开始冒冷汗，赶紧道：“意期兄这几天奔波操劳，着实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这酒怎么有点上头啊，我得去床上躺躺，意期兄慢走不送啊……”话未说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意目光转向阿珍，阿珍心里一紧，立刻道：“我去给老爷备醒酒汤。”也跑没影儿了。
　　李意轻轻一笑，走到门前，脚步顿住，又转过身来。
　　小倩在他身后盈盈伫立，款款下拜，“小倩多谢仙官提点之恩。”
　　李意道：“你与其谢我，不如去谢你家老爷。”
　　小倩垂眸道：“老爷自是要谢的。”
　　李意又道：“你原本是游荡在乡间的孤魂野鬼，跟随树精姥姥时做过不少恶事。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你遇见老祖，是他教授你法术成为鬼修，这才避免了投胎畜生道抑或魂飞魄散的厄运。你莫要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小倩始终低着头，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无声滑落，“我……我好恨自己，……我已没脸再见他。”
　　“修行之人总会遇到各种劫数，道心不稳也是常有之事，关键在于能否守住本心。”李意目光坚定沉凝，语气和缓却能直入人心，“要想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