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每天都在卸妆》盐程

64、不动剑

　　“如行，我没有错。”齐鸣山只呆滞一瞬，便无比理智道。
　　他一身月白长衫，原本是一副儒生的模样，却在这一瞬变得像个持重泰然的贵公子。
　　他望着脸色难看的萧如行，并不后悔自己曾做过的每一个决定。他道：“这些年若换作别人，下手恐怕比我更狠。总不能让我像三月一样，”他瞥了眼玉知春：“死了，都没能报仇。”

　　萧如行眉眼间的情绪渐渐淡下来，目不转睛的望着齐鸣山，听他的解释。
　　“当年赵况昇为了开拓疆土，杀了多少无辜百姓，练成鬼军，想必大家都知道。”齐鸣山不疾不徐地说明。
　　此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不想多言。
　　萧如行却蹙了蹙眉，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情，怎么玉知春和冯悫都是心知肚明的样子：“什么意思？”
　　齐鸣山愣了一下，道：“十几年前，大周疆土迅速扩张，说是因为几位将军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实则是因为他用数千无辜百姓的魂魄炼成的鬼军。我很幸运，村子里的一棵刚刚修炼成精的树妖救了一命，躲过了一劫。”
　　当年他只是个稚子，不知道为何被屠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只当做是自己的不幸。
　　后来他跟着树妖在深山里生活，被一群妖养着。
　　他从整日惶惶不安变得渐渐敞开心扉，与那些不经世事的小妖们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起。
　　然则，好景不长。
　　那座深山不知怎的也成了皇帝的目标。

　　“我在那里只安稳生活了四五年。赵况昇又以有妖霍乱人间为由叫人屠妖。深山里真正修炼成精的不过十几个，他们见过的人总共也就我一个，连人间烟火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何曾霍乱人间？”
　　“赵况昇征集了许多玄学之士，打得我们措手不及。他们更是用极了阴狠腌臜手段，险些叫我们都死在他们手里。等我被祁南和白薇护着逃出去之后的很久很久才知道，赵况昇杀妖只是为了挖妖丹、练长生丹。”
　　彼时他才知道，哪是他运气不好，不过是摊上了这么个残暴不仁、自私自利的皇帝罢了。
　　所以，他入了京。
　　他也要赵况昇尝一尝痛失亲人的滋味——可惜的是，赵况昇并未因此痛苦。他藏在皇孙贵族中，祁南藏在他背后，虞白薇藏在深宫里，卫穹藏在军中。他小心算计、步步为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切都按着他的计划进行了，只出现了一个意外——萧如行。
　　他已经心软了，否则萧如行爹娘的尸骨早已可以入土。他爱萧如行给予他的光，既然如此，放公主和驸马一条生路也并无不可。
　　“如行。”齐鸣山望着他：“他残害了那么多人，我只是杀他几个儿孙，不过分吧？”

　　萧如行摇头：“不过分。”
　　两次经历生离死别，若换作是他，恐怕早就放弃了。可齐鸣山没有，他细心筹谋，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给死去的亲友讨一个说法。
　　但凡他身上没流着皇帝的血，他定然支持齐鸣山到底。可他是赵况昇的外孙。
　　他对齐鸣山可以心疼，可以愧疚，甚至可以爱，然则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一起。横亘于他们之间的是无解的仇恨，黄帝残杀他亲友的仇，他险些害死自己爹娘的怨。恩怨纠缠，齐鸣山跨不过去，他也不能跨过去。

　　“那我们一起。”
　　萧如行还是摇头：“你做的是你应当做的事，我理解你。但是，我不能原谅你。”
　　齐鸣山对今日的境地早有所料，但真正面对起来，仍是眉峰紧蹙、面色不虞。他还没有想好对策，或者说，他尚未想到合适的对策。半晌，他道：“如行……”
　　“朝臣属意我继位，想来也是你的意思吧。”萧如行打断他的话，思忖片刻，道：“鸣山，谢谢你对我、对我爹娘手下留情。”
　　闷在肚子里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萧如行的心上轻松了许多，也变得空荡荡的。

　　玉知春上前捞了下萧如行的肩膀：“走吧。”他抬头看着齐鸣山：“国师的魂魄呢？”
　　“撕碎了。”
　　玉知春无语凝噎，转过头拿出蛋花吸引萧如行的注意力：“让蛋花给你表演一下龙飞蛇舞。”
　　岁月静好的蛋花：“……？？？”
　　萧如行暂且放下失意，极其配合地哈哈大笑。冯悫沉默地走在二人身后，听着温柔风声。

　　将萧如行接到别院安顿好了，玉知春就跟冯悫坐在院子里继续晒太阳。
　　国师撕了，魂魄也没了。许多问题都没了答案，他们若是想要追根究底，怕是要走许多弯路了。
　　管还是不管，是个问题。
　　想到最后也没个答案，只好顺其自然了。

　　萧如行在别院过了一天的安生日子，翌日不到中午，又有官员上门，游说他当皇帝。
　　黄帝过世不到三日，朝臣大可不必如此着急。不过是齐鸣山在背后推动着，才叫事情如此紧迫。
　　这回萧如行没有拒绝，一口应允了前来劝说的礼部尚书的意见，同意继位。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登基亦是要选择黄道吉日的，依照大周传统，还要冯家为新帝祈福。
　　此事便都交给了冯悫。
　　于是，一群人又各自忙碌起来。
　　玉知春就惬意地围观着。至于齐鸣山，倒是暂且没有出现在萧如行面前，也没有提及，像是忽然消失了。

　　到吉日那天。
　　天高气爽，万里晴空。

　　萧如行身穿新制的龙袍皇宫大门口一路走到太和殿前的石阶上回头望，眼里没了闪烁着的光，死寂沉沉。
　　他看着群臣朝拜，听着恭贺万寿，无甚感情地请众人起。而后在臣子中看到了站在前排的、一身朝服的齐鸣山。
　　彼时，冯悫已经开始祈福。
　　他并未穿着什么隆重的或是特别的衣裳，而是一身藏青色衣袍，袖口、裙摆等处绣着春华，是玉知春给他挑选的，亦是玉知春给他穿上的。
　　他穿着这套衣裳，祈福的动作愈发如行云流水，看得许多人暗暗称赞。

　　祈福结束，没了冯悫的事情，他便暂且出宫了。
　　萧如行望着他远去身影，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玉知春等在宫门口无所事事的与蛋花玩闹的模样。片会儿，他在齐鸣山沉默的、灼灼目光收回视线，高声道：“有赖诸位信任，叫我有幸身着龙袍站在这里。可惜我天生腐朽，不撑其位。今日我于此布告天下，齐鸣山坚刚德厚、经纬乾坤，故衹顺天命，禅位于齐！”

　　坚刚德厚、经纬乾坤——
　　一字一顿，宛如千斤石尽数砸在了齐鸣山的心头，砸得他连谢恩都忘了。
　　这些日子照着他的意思不断游说萧如行继位的朝臣们也都傻了眼，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反应最合适。他们准备了一肚子的官话、好话都还没说。
　　许久，也不知是谁带头跪地叩拜，太和殿前又齐齐跪了一地人。
　　萧如行便在公公的侍候下回宫脱了龙袍，悄没声息地离开了皇宫，留得忽然继位的齐鸣山在宫里忙忙碌碌。

　　宫外的垂枝下，玉知春正盘着蛋花，一人一龙玩得不亦乐乎。倏地，蛋花道：“变天了。”
　　玉知春抬头看天，天空湛蓝，一望无垠。
　　“大周要改姓了。”
　　恰好冯悫出来，玉知春迎上去：“如行登基了？”
　　冯悫点头，道：“他将帝位传给齐鸣山了。”
　　玉知春难得真正惊讶了一回，半晌之后才感慨出一句：“如行可能是史上继位时间最短的皇帝，而且是后无来者。”
　　“嗯。”
　　冯悫并不在意。那是萧如行的选择，他不反对、不支持。作为好友，他尊重萧如行的所有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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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蛋花：感谢长月投喂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