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麦哥

3、上极青来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这是九元大陆众口传唱，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的常识。

　　如果说白玉京是所有修士心目中的圣地的话，那么十二楼就是所有白玉京弟子向往的圣地。

　　白玉京内门以十二楼拱卫圣主所在的上极宫，十二楼楼主皆是金丹以上修为的仙境高手。如此实力，也就难怪白玉京地位超然，无可撼动。

　　玉京山脉幅员辽阔，但世人称呼的玉京山，其实指的乃是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峰。此山山势极为陡峭，直插云霄，如同连接天地的天柱。

　　而上极宫就在玉京山巅，十二楼分立两侧，排布而下。一条玉阶从上极宫铺设到山脚，连接宫楼上下。玉阶共十二万九千三百六十五级台阶，合一元之数，仿若天梯。

　　此刻玉阶的顶端站着一人一虎，虎背上还坐着一个孩童，正是匆匆赶回的圣子和贺晗。

　　上极宫位处极天山巅，终年寒冷，冰雪堆积，罡风凌冽。修为稍弱的，一时三刻便会被冻死。好在看似修为最弱的贺晗，也有一身精纯的内力护体。

　　圣子怔怔看着面前的上极宫，迟迟没有动作。

　　“师娘等你许久了，怎么还不进去？……你们遇险了？”

　　人未至声已到，那个从上极宫中款步而来的人，如同皓月当空，夺尽漫天所有星光。只一眼，所谓的谪仙降世，霞姿月韵都恍若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拜见镜月楼主”，贺晗单膝跪地行礼。

　　“大师兄”，圣子笑道，“不算遇险，不过是群赤火虫罢了。”

　　“哦？”镜月楼主一双星眸淡淡扫过两人，继而手掌摊开，一只雕琢精致的紫玉瓶立于掌心。

　　“烧伤还是小事，赤火虫的火毒却不能大意，你拿去抹上。”

　　早知道镜月楼主为人，贺晗还是受宠若惊。

　　小心翼翼地接过药瓶，诚惶诚恐又万分敬仰道：“谢楼主赐药，区区小伤，当不得凝碧晶露这等灵药。”

　　“你拿着就是”，镜月楼主坚持，贺晗只得收好。

　　“还有，你虽然跟着圣子，也还是栖霞楼的弟子，修为不要拉下。”

　　“弟子遵命”，见镜月楼主和圣子还有话说，贺晗识趣地告退。

　　等到玉阶前的青来坪上只剩两人，镜月楼主淡漠的脸上露出清浅的笑容，“尘儿，来。”

　　身为白玉京圣主之子，地位尊崇，门中弟子皆尊称一声‘圣子’。

　　他的名字，白衢尘，也就寥寥几人有资格唤他了。

　　白衢尘依言跟着大师兄走到青来坪边缘，青来坪是上极宫前的广场。全部以青氤石铺设，整个广场看去似是一块巨大的翡翠，包裹着缕缕仙气，气派庄严又不失仙境灵韵。

　　青来坪正中放置着一座巨鼎，此鼎也是一件异宝。无量天地灵气被此鼎吞吸入腹，经过鼎腹的炼化提纯，变成最纯净清灵的灵气。通过鼎足传入一宫十二楼，供给白玉京弟子修炼使用。

　　“你看见了什么？”

　　什么都没看见好嘛？

　　此处乃九元大陆至高之处，看下去，只有无尽云海苍茫空阔。不说寻常鸟儿飞不到这么高，就是灵禽异兽，也因为白玉京的禁法无法飞临。

　　白衢尘心中吐槽，大师兄什么都好，就是说话行事云山雾罩，让人猜不透真意。

　　“尘儿修为有限，目力无法穿透云海之隔。”

　　“那这样呢？”

　　镜月楼主一挥袖，千里云海瞬间翻腾浪涌。气势磅礴的云海急切地向远处推挤着滚去，一时间，千里空域烟消云散。金色的光透出云层，霞光万道，层峦叠嶂的秀美山河袒露眼前。

　　“登高望远，人们总认为只有站得越高才能看得越远。殊不知，站得太高，反倒什么都看不清了。”

　　白衢尘似有所悟，他再向前迈了一步，前方一寸就是万丈虚空。他低头俯视，不过三言两语间，云海就渐渐弥漫回来，再次遮掩住清明的视野。

　　“大师兄是想告诉我，云开方见日？”

　　镜月楼主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你是圣子，天生百脉畅通穴窍具开。又有师父为你施展神通截留了一缕先天真气。以此气为引，金丹境界对你来说不过水到渠成，唾手可得。你的起点太高，不知道这天下间多少能人异士，汲汲以求却终生不可得。”

　　终于明白大师兄的意思，白衢尘心中莫名一酸，眼眶发涨，喃喃道：“我娘……也是这样吗？”

　　“不至金丹，红颜枯骨转瞬即至，让她情何以堪？”

　　生来就富有一切，唯一的遗憾就是母亲没有陪伴自己成长。于是这点点遗憾被无限放大，白衢尘不明白，修炼难道比自己的亲生骨肉都重要吗？

　　他以为母亲是个自私的人，但原来真正自私的，是他自己。

　　“大师兄”，白衢尘轻咬下唇，精致美丽的小脸皱成一团，“我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镜月楼主笑了，这次的笑仿佛溶溶月色，清辉澄澈，让人只想掬一捧月光，握在掌心。

　　镜月楼主单膝跪地，目光平视着白衢尘，“不，你已经很好了，但还不够。”

　　他双手搭在白衢尘肩上，慢慢施力压下，白衢尘身形微微一晃，很快真气流遍四肢百骸稳住身形。

　　“你是圣子，未来白玉京的圣主。”镜月楼主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身份，“白玉京既受天下万民供奉朝拜，自当肩负教化万民，守护苍生的重任。你的修为、德行、城府都要相匹配，若无这点上体天心，下依人势的心，路会越走越偏。”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白衢尘玲珑心思，一开始被母亲之事摄住心神，没有深思。可大师兄说到这个份儿上，未免有些不对劲。

　　白衢尘心里没来由一慌，追问道：“不是有父亲和大师兄在吗？你们会时时看着我，提醒我的，不是吗？”

　　怕只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来不及了。

　　镜月楼主想到师父的话，眼中忧色一闪而逝。只是白衢尘虽然懂事，毕竟还小。哪怕有万一可能，他都愿意尽力为他遮挡住一切风雨，让他无忧顺遂地长大。

　　“是”镜月楼主收回手，站起身，摸摸白衢尘的发顶，淡淡道：“但是教育要从小抓起，不然等长大，就不听话了。”

　　白衢尘撇撇嘴，气恼地想反驳大师兄的诬蔑，刚才的不安被不着痕迹地打消。

　　没等白衢尘继续纠缠，镜月楼主就结束谈话，“师父邀太乙道人来白玉京作客，我要去迎一迎，先走了。”

　　话音未落，镜月楼主就消失不见，白衢尘只得高喊：“大师兄慢走”。

　　人都走了，白衢尘独自带着等他等得快睡着的追云进入上极宫。

　　上极宫正殿乃白玉京大殿，并无殿门。但平日里一道水帘垂下，封禁大殿，只有宗门大典时方才开启。如果有人以为区区一道水帘无足轻重，擅自闯入试法的话，下场无有例外地惨。

　　白衢尘进的是上极宫西偏殿，辟心殿。辟心殿是圣主寝殿，同样也是圣主夫人的寝殿。

　　“母亲——”

　　一入殿内，就见一位国色天香的绝世佳人高坐主位。佳人穿着一身逶迤拖地的凤纹宫裙，眉目间不见寻常女子的娇柔之气，取而代之的是堂皇高贵之色。骄傲、明艳、华美，让人移不开眼。

　　“尘儿”，听到白衢尘的呼唤，女子一改端庄的仪态，倏地站起身。

　　紧走两步，一把搂住刚要见礼的白衢尘。圣主夫人紧紧抱着自己的独子，眼眶通红，泪水簌簌而下，连声唤道：“对不起，尘儿，对不起。”

　　原本的怨怼早被大师兄开解了，仅剩的些微委屈也在母亲的声声道歉中消散。

　　白衢尘环抱住母亲的腰，换了一个更亲近的称呼道：“娘，我很好，你好吗？”

　　“娘也很好”，圣主夫人心头一酸，既庆幸儿子的通情达理，又伤心他小小年纪就不得不这么懂事。

　　“让娘好好看看你”，白衢尘乖乖站着不动，任她上下打量抚摸。

　　“真好，娘的尘儿都长这么大了”，看着如此惊才绝艳的儿子，任何一个母亲都会由衷欣慰。

　　母子两人牵着手坐下，细细诉说着别情，两人同样急于填补这五年的空白时光。

　　“对了，听你爹说，你的归元玄引已炼至第三层，想来金丹将近了。”

　　归元玄引是白玉京镇派功法之一，唯有圣主嫡传方可修习。

　　归元玄引共九层，第三层圆满就可冲击金丹境界。只是金丹境界谈何容易，用咫尺天涯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便是白衢尘占尽便宜，仍旧差了火候。他爹曾估计过，要完美结丹，最快也要再打熬个七八年。

　　这些话自然不能直说，既然已经知道了母亲的心结，直接说不是往伤口上撒盐吗？

　　白衢尘少有地婉转言道：“您太高看儿子了，没那么快。”

　　然后转移话题道：“对了，这是翟叔吧？尘儿满心满眼都是娘亲，怠慢您了。”

　　“小主人折煞属下了，不敢当。您没嫌我碍眼，就是宽宏大量了。”

　　对翟叔的谦卑，白衢尘见怪不怪。

　　一个金丹高手如此作态自然是有原因的，白衢尘的娘亲是九元大陆两大皇朝之一德昌皇朝的大长公主。

　　德昌先皇朱武帝极宠爱这个皇后所出的嫡长女，将自己手下最精锐的凤卫都赏赐了一人给她做贴身护卫。

　　德昌皇朝崇尚凤凰，历代皇帝皆可称凤皇，被叫凤卫自然是因为凤卫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优中选优，经过重重训练筛选出的精英，更难得的是忠心不二，身家性命皆系皇帝一人。

　　翟叔被赐给长公主，就认她为主。而在长公主嫁给了圣主后，鸡犬升天地得了圣主亲自指点，成就金丹。

　　因着这些原因，哪怕翟叔这等修为依旧以仆下自居。以白衢尘的身份便是真当他为仆役也不算什么，但白衢尘既敬他的修为，也敬他的忠心，便以翟叔相称。

　　想到翟叔，白衢尘又想起一事说：“娘，你刚闭关出来，知不知道五年前你方才闭关，玄瀚就攻打德昌。德昌战败，不仅割地赔款，还让太子为质，扣留在了玄都。”

　　“什么？！”圣主夫人惊怒，一掌拍裂了铁轩木制成的桌子，“怎么回事？”

　　翟叔单膝跪地，回禀道：“玄瀚皇朝窥伺我朝已久，先帝驾崩，失了威慑，便狼子野心地出兵攻伐。当今即位不久，一时不敌，才……”

　　“哼！”没等翟叔说完，圣主夫人就打断道：“别为他掩饰了，我这个皇弟根本不是明君之象。反观玄瀚皇帝不说文治武功，单只用人之道就远胜多矣。”

　　白衢尘静静看着并未插言，白玉京超然世外，对这些皇权争斗向来冷眼旁观。

　　哪怕对白衢尘来说，那些都是血脉亲人，但未曾蒙面的亲人又能有多少情分在？

　　何况若非当初他爹看在母亲面上，亲自手书一封居中调停，德昌半壁江山就要拱手相让，又岂止区区三州之地。

　　“不行”圣主夫人冷静下来，思路清晰起来，“割让三州之地事小，可太子为质实在不妥。”

　　取下腰间玉牌，递给一直跪着的翟叔命令：“你持我玉牌去见皇弟，让他想办法迎回太子。实在不行，你就亲自带人去玄瀚，把人暗中救回来。”

　　翟叔没有立刻接令，迟疑着问：“可您身边？”

　　“在白玉京还怕有人对我不利？”圣主夫人好笑道。

　　“是”，翟叔不再犹豫，接下玉牌。

　　见母亲主意已定，明了了她对德昌的态度，白衢尘心里有数，说：“听说这位太子比我大五岁，当初为质的时候和我现在一般年纪，想来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既是我表兄，就托翟叔将此物带给他，权当是见面礼。”

　　素未谋面，算是哪门子的见面礼？

　　可白衢尘说是，没什么人会反驳说不是。

　　翟叔接过白衢尘掏出的紫玉葫芦，他在白玉京见识了不少好东西。知道紫玉是专门用来盛装天品灵药的容器，以白玉京丹芷楼的炼药实力，拿到外面足以引发一场血战。

　　“里面是水韵回丹，用以弥补暗伤，固本培元，调理气血。具体怎么用，翟叔应该清楚，我就不多言了。”

　　他当然清楚，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涯和年幼时的穷苦生活让他受了一身暗伤。若非当初圣主赐下的水韵回丹，这辈子他都别想结丹。

　　此丹确实最合德昌太子现在服用，不仅可以调理这些年受损的身体机理。而且太子这般年纪正是打下修行根基的时候，有此丹辅助，必能事半功倍。

　　白衢尘不送功法，不送武器法宝，因为这些并不迫切需要。而且对一个曾被放弃的太子，也太过惹眼，是祸非福。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惊，白衢尘看着小小年纪，可所思所想竟已这般周全。

　　该说不愧是圣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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