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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什么也不是 ...

  •   方晴看了他一眼,被他明晃晃的笑意闪了一下,方家人里面他长得最出色,不敢想象他顶着这张脸和人温言温语时得拿捏多少人,再加上他这前途无量的专业能力。还没有开战,她似乎就已经胆怯下来,也许祖母的决定是对的。
      “车子在这边。”方晴领他过去,“我们直接去医院。”
      VIP病房很安静,方晴立在门口,轻扣房门,“奶奶,我们进来了。”
      “进。”房门内传出中气十足的威严女声。
      方晴推开门,沈暮年迟迟不动,“进来啊。”方晴轻轻催促。
      “暮年过来。”方仪坐起来,护工赶紧去摇调节杆,把人轻轻托起来,加上垫背。
      “方小姐,那我先过去。”护工忙完撤离时和方晴打招呼。
      “好,辛苦。”方晴点了点头,把沈暮年推过去。
      沈暮年一闪,避开她的手,迈了步子走到方仪床前。
      他们其实见过几面,她几乎没什么变化,要不是穿着病服根本不像是个生病的人,七十多岁了头发还是黑色的,长长的盘在后脑勺,瘦削的身上衣服穿得一丝不苟,和她那张脸一样,没有褶皱庄重严肃,令人生畏。
      但是沈暮年是不畏惧的,他不欠她也不图她。反倒是她,狠厉决绝、不顾血缘的是她,现在既要又要的也是她。
      方仪看着面前高大的年轻人,这是他儿子的唯一骨血,真是生得极好,很大程度地继承了沈钧的面容优点,不愧是她方仪的孙子。小时候见他还是怯生生的,现在剑眉星目,目光不偏不倚对上她的,坦荡也漠然。
      “来坐,”方仪发话,对着方晴,“给暮年泡杯茶。”
      沈暮年站着没动,他这奶奶可真是自来熟,仿佛前尘往事都可以既往不咎了,她呼之即来,弃之即去,为了自己的私欲连威胁都用上了。他和这种人没什么好谈的,纯属浪费时间。
      话也不说,转身就走。方晴眼疾手快地关上房门。
      “让他走,走了我明天就去拜访林长清。”方仪闭上眼睛,“林烟是不是也回国了?”缓慢睁眼,不露自威。
      沈暮年咬着牙,只能想到一个词,为老不尊。
      “我不想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但是你不听我好好说话,还怎么沟通呢?”方仪招了招手,方晴赶忙把茶递过去。
      沈暮年背着身子,转过去,看见方仪轻飘飘地吹着茶叶,慢条斯理地小酌。原来他父亲以前就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难怪他那么毅然决然地和她断绝母子关系,远离北京和母亲去了偏远的青阳定居。
      “有什么直说。”沈暮年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方仪放下茶杯,眉眼中没有慈祥,只有压迫,“我马上要做开颅手术,集团的事情我想让你参与进来。”
      “我如果说不的话,您就去林家登门拜访吗?”沈暮年放下书包问她。
      方仪没立即答话只是看了一眼方晴,方晴又从她手里接过茶杯,然后出去了。
      等方晴关上门,方仪才慢慢开口:“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愤,那时候我确实在气头上,你父亲忤逆我,公司又筹备上市,没有把你接回来抚养希望你能理解。”
      过往的种种,就这样被她一句话轻描淡写地盖过。除去父亲殉职下葬她来过青阳,她母亲重病,他打电话过去求一席北京的医疗资源都没有得到回应,后来就算有了林长清的帮扶也在短短一年内就病死,那时候才十多岁,就要为母亲下葬,这么多年他独自在林家生活,他们不闻不问……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这些的,过往一切已成既定,何必溯源,可是现在却又跑出来给他添堵,威胁他?破坏他来之不易的生活?他们凭什么?人怎么可以恶劣至此?
      “呵呵,”沈暮年靠在床头,俯视方仪,“我原本以为您要驾鹤西去,想最后见我一面,所以我来了。”
      他顿了顿,“您说这些虚伪的东西的时候不觉得自己白活了吗?对小辈用这么低级、肤浅的话术。”
      方仪觉得自己确实白活了,没有被他们爷俩个短命鬼气死,如今却快被他们这儿子和孙子气死。她的脸有些挂不住,但是眼前的人也确实不过是个小辈,她何必与其计较,况且她先前的做法确实有失体面。
      方仪于是笑了笑:“你倒是比方晴那丫头伶牙俐齿。”她缓了缓,继续说到:“其实我一直把你当做我最珍视的孙子,包括把你放在林家,我也是考虑过的,虽然林长清后来失势,但是毕竟是从政坛摸爬滚打过来的,况且他们家关系单纯,你在林家长大比在我这里好百倍。”方仪又想起了家里那一团,皱了皱眉头,继而又说:“你后来不也很喜欢林家吗?尤其是那位林小姐。”
      听到林烟的名字,沈暮年猛然抬头睥睨方仪,他们可真厉害,这么多年暗中监视却不管不问,还因果倒置,用利好的结果来美化丑恶的因的合理性和科学性,真是强词夺理、荒谬至极。
      “好了废话不必多说,到底想要我干什么。”沈暮年不耐烦地发问。
      “别这么带情绪,这件事情你平心静气才办得好。”方仪示意他坐下。
      沈暮年还是笔直地站着,一副随时要走的样子,居高临下地睥睨方仪。方仪仰着头,感觉到了一丝压迫感。
      “我需要你的专业能力。”方仪终于进入正题,“集团现在计划转型,公开的财报你也看到了,主营产品毛利率持续下降,我想让你参与我们的研发团队,用IT帮集团升级,改变产品结构。”
      “做不了,我没那个本事。”沈暮年拎起书包,干脆地转身离开。
      “成功之后我名下的集团股份全部归你。”方仪看着他的背影补充道。
      沈暮年不为所动地继续走。
      “你想一辈子都给别人打工吗?”方仪提高了音量,“还是说你觉得林烟在相似的人面前会选择一穷二白的你?”
      那天晚上昏黄灯光下一身西装笔挺的宋倾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成熟又矜贵……他又想起了北方小城的市长顾思在,以及他不断提醒的那句,你是金子,但是北京遍地都是金子……是啊,凭什么是自己?他的手一顿,停在即将拉开的门把手上。
      方仪见状,从床上起来,披上羊绒披肩,坐在离门口近一点的棉麻沙发上。“过来坐。”她第二次说这话。
      沈暮年仅用了不到一分钟就说服了自己,他走过去坐下,看着方仪一副明察秋毫的样子,发问:“要是我失败了呢?”
      方仪笑了笑,仿佛终于听到了想听到的话,“听我的安排你就不会失败。万分之一你失败了,那么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的遗嘱上不会有你的名字。”
      沈暮年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是方仪会讲出来的话,在她的世界里只有生意。
      “你不想和我攀扯感情,所以这次对赌刚好于你、于我都是一个机会,岂不是更好?”方仪胸有成竹地靠在沙发上,从一开始的紧绷到逐渐掌握主动权。
      沈暮年也笑了,“我本来就一贫如洗,没什么可失去的,所以这对于您才是更好的机会吧?毕竟从1到0才是重于泰山啊。”对自己孙子还用心理战术,看来方仪也是真没招了。
      “一艘大船的兴衰周期不是以十年为单位的,但是你的青春是。”方仪气定神闲。
      “所以是因为父亲的专业不能为你所用,你就抛弃了他,连同他整个青春?”沈暮年敛了笑容,没有用“您”。
      方仪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沈钧是她唯一的儿子,任何人都没有立场拿他质问她,她作为母亲一路走来失去太多,就算她的孙子也不能这样背刺她。
      “今天就谈到这里,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联系我。”方仪站起身,“方晴进来吧。”她抬高音量对门外喊道,然后径直朝里面的床位走去。
      沈暮年见状也不做停留,噎住方仪并非他的乐趣所在,反倒因为来的这一趟,听她讲这些憋了一肚子火。于是方晴进来就看见了沈暮年难看的脸,让他的俊颜都蒙上一层灰。
      一看手表都晚上8点多了,沈暮年拿出手机给宋倾打电话,“抱歉宋总,今天晚上临时有点事情没能去现场,您把项目现场测试结果发我,晚点我跟进一下。”真是够窝囊的,沈暮年叹气,下楼扫了街边的共享单车回学校去。
      路上大风呼呼刮着,沈暮年感觉到裤兜里手机传来的震动声,他停在路边拿出来一看,林烟的来电。
      “我回来了,刚到这边的公寓,晚上有课吗?一起吃顿饭。”林烟刚从美国飞回来,到家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就给沈暮年打电话。
      “好啊,订好餐厅了吗?没有的话我来订吧,你今天想吃什么?”沈暮年欣喜若狂地停好单车。
      “想吃四川小炒,你在学校吗?”林烟伸了个懒腰,换了一边接手机,没等他回答,她又追问,“明天周五,我晚上回家,你呢?”
      听着那边温温柔柔的寻常话语,沈暮年忽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耳边是她温柔的声音,眼前是她柔和的脸庞。他想要开发一种可触摸通话,隔着屏幕就能摸到她的皮肤、听到她的心跳、感知她的体温、嗅到她的气息……
      “寂南?”林烟拿开手机看了一眼,还在通话中,但是怎么没有声音。
      “嗯,在。”沈暮年鼻音浓重,从臆想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他好想念她,“我知道了,明晚我开车送你,我也回家。”
      “我订好餐厅发你地址,你现在整理一下就可以出门了,我们在餐厅见。”他说,“外面风有点大,你可以戴个围巾。”
      世界破烂不堪,但是有她在,人间也不枉此行。
      餐厅位置订的离林烟的公寓楼很近,所以沈暮年打了个车过去,早早等在那里。她果然戴了围巾,红色的一团,非常耀眼,如同她本人一般。
      “你怎么还带了东西?”沈暮年见她手里还提了一个帆布口袋,里面似乎装了重物,伸手帮她去提。
      林烟顺从地由他拎去,往下拉了拉围巾,问:“在几楼?”
      “跟我走吧。”沈暮年在前面引路,拉住林烟的胳膊。进了电梯,沈暮年放开她,目光灼灼,似要把她烧个洞。
      “怎么了?”林烟察觉到他的目光,眼含笑意。
      沈暮年也笑了,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目光还是粘在她身上。
      来到餐厅,报了名字,因为有点晚所以人不多,可以选到靠窗的位置,俯瞰车水马龙。
      “打开看看。”落座后林烟对沈暮年说。
      沈暮年疑惑地打开袋子,“……谢谢你。”他的眼眶有些泛红,是一本人工智能鼻祖写的著作,很难找,他在图书馆看的时候也得预约,林烟还给他带的英文原版,厚厚一本。她在那边那么忙,还费心给他淘书。
      在方仪那里受的气仿佛在这一刻都化作一汪清泉,涓涓流淌在他心石上。
      “我点好了,你看要不要再加什么。”林烟将菜单递给沈暮年,完全没有注意观察他的反应,仿佛送他这样一本书不过是随手之事。
      他接过菜单,目光却还是停留在她脸上,林烟饿坏了,只顾着看食物,坐等上菜,催促他道:“看看还加吗?”
      沈暮年终于扫了一眼菜单,又添了两道清淡的素菜后下单了。
      点完餐,林烟才终于舍得看他一眼,他看起来完全是和她截然不同的表情,没有对食物的热忱,只有对她的礼物的喜爱。“你喜欢就好。”她看着他感动的神色说。
      沈暮年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他是真的谢谢她,谢谢她一回来第一时间想起的是他,谢谢她在他受气后用食物慰藉他,谢谢她千里迢迢带回来一本他喜欢的书,谢谢她此刻陪伴在他身边……也许她不是刻意为之,但这一切恰如其分的发生,更印证了她美妙的存在。
      “真不敢想象以后你的爱人有多幸福。”沈暮年敛起目光,用茶壶倒柠檬水递给她,不经意间地感慨,余光观察她的反应。
      林烟抬头,眼里带着诧异,“怎么忽然说起这种话了?”林烟不觉得自己是能给别人带来幸福的人,很多前车之鉴摆在眼前。
      “就是觉得在你身边待着很幸福。”沈暮年没敢看她的眼睛,低头给自己倒柠檬水。
      林烟的眸子暗下来,她自知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人……“给你带本书就开心成这样啦。”她话锋一转,莞尔一笑,淡淡开口打趣。
      “是啊,所以真的谢谢你。”沈暮年抬头擒住她的目光,真挚又热烈。
      幸好第一道菜上来了,林烟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品尝,“嗯,不错,很地道。”她又转移了话题。
      沈暮年的试探失败了,他跟随她的动作,默默吃菜。关于爱情,关于陪伴,关于幸福,他不知道究竟是林烟不想谈论这些话题,还是不想和他牵扯这些话题。
      但是他只是笑着,问她在那边工作是否顺利,都忙些什么项目,同时也回应她的问题,在学校的种种。什么都可以聊,唯独爱情,这份不见天日的心意,如同亿年前的岩层化石,腐朽坚硬又历久弥新。
      或许终究是他奢求太多,去年他只想见她一面,不再因过去厌恶他,现在他竟想着以后了……能时刻陪伴,偶尔废话,哪怕静默待着。但是那可是林烟,是随时可以抛弃家人,甚至世界,眼里从无旁人的林烟,他区区一个沈暮年凭何?和方仪的见面,再一次把他深埋在心底的刺又拔出来,时刻提醒着他活在现实而非虚妄中,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完整系统性的亲情,少时失去双亲、长大被老一辈算计,他才是那个真正没有至亲的人……他这样的人拿出什么样的爱给不缺爱的林烟?
      他的脸偏向窗外,倒影里的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他什么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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