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丛生》徐千树

40、福德圆满

　　落地青阳，沈暮年早已等在那里了。
　　“还顺利吗？”沈暮年笑着问她，接过她的手提袋和挎包。
　　“嗯，去了一趟墓地。”林烟看着他乌黑的碎发，多说了一句，“给你们带了点凌江的特产。”她指了指他接过去的手提袋。
　　“带了这么多，不太方便吧。”沈暮年感受到口袋的重量说道，她背负那样的心情还花心思给他们带东西，沈暮年愈发感受到林烟逐渐柔和的棱角。
　　“我打的车在那边。”沈暮年带她过去。
　　“日日这样打车也蛮花钱的。”林烟开玩笑道。
　　是挺不方便的，所以沈暮年打算买一辆车，至于车牌，他两年前就竞拍到了，通过司法竞拍。但他打算买了再告诉她，他问林烟：“你有国内驾照吗？”
　　“有，但是驾驶经验为零。”林烟大一随大流考了驾照，但是从来没有实战过，后来出国了也没什么时间考虑别的，她问：“你想买车？”
　　其实林烟对于他要买车一点都不惊讶，国外那些学生很多都有自己的代驾。但是他住校的话，其实并没有很多使用的场合，周末往返的话地铁通勤也够了。
　　“你喜欢哪个牌子的？车型方面呢？”沈暮年点点头问她，单手替她拉开车门。
　　林烟试图接过他手里的重物，被他避开了，她只好坐进去，又见他把东西放进后备箱。
　　等他上车了，林烟开口：“选车我不在行，你选，我付款，登记在你名下，都可以用。”末了又补充问：“OK吗？”
　　沈暮年听着她已经安排好的事项，只得笑了笑，“行，都依你。”他有钱，父母留的，自己攒的，但是似乎在已经工作的林烟面前是牵强了些。
　　还没到家就远远看见温婉和林长清站在大门口等着他们了，没等车子停稳林烟就冲下去，一把抱住了温婉，脑袋钻进她怀里。
　　“哦呦，才两天不见，还撒上娇了。”温婉轻拍她的后背。
　　林长清摸着她的脑袋，“没受委屈吧？”
　　林烟摇摇头，“没有，我好得很，就是明天又要上班儿了。”说罢扬脸露出苦哈哈的表情。
　　沈暮年听到她的话偷偷憋笑，她这样的人也不爱上班。
　　温婉闻言松开她，点点她的额头，“是谁当时火急火燎找工作的，这才几个月，就受不了啦？”不怪温婉说她，温婉财会出身，年轻时就在四大历练，后来去了高校任教，还身兼三家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要不是牵扯到林长清的身份早早辞职了，她现在也是坐拥一片天地的女强人。所以她是热爱工作的，甚至现在也没闲下来，背着林烟接些企业税务筹划的私活。
　　反倒是林长清看了温婉一眼，似是觉得她的话不妥，“烟儿，没休息好就再请两天假，工作这种事情，也不是非做不可。还是那句话，不想工作，咱就不工作，也不是养不起你。”
　　自然是遭到了温婉一记白眼，说些什么混账话。
　　林烟咯咯笑了，“我就是觉得春节陪伴你们的时间太少了，舍不得你们。”说罢揽着他们往院里走，“还好，还有寂南陪你们。”
　　沈暮年身子一颤，头一次从林烟耳朵里听到“寂南”两个字，感觉这两个音节带着电流，从耳蜗一直传到心尖上，酥酥麻麻的。他第一次觉得，身份证上的名字也很好，和她的名字放在一起很般配，林烟，寂南。
　　林烟上班走了，沈暮年还在休假，但是由于宋倾的实习，也还是早早跟着林烟去了市区。
　　“新年好，Sherry姐！”林烟刚进单位就看见了陆玫。
　　“新年好啊。”陆玫笑眯眯地看着她，“又变漂亮了。”
　　“胖了几斤，Sherry姐才是反倒苗条了。”林烟看了她一眼，回以浅笑。
　　陆玫摆了摆手，“别提了，陪小孩儿去国外折腾，都累瘦了。”
　　正寒暄着，门被推开，周贺涵进来了。
　　“老师，您这新年新气象啊。”陆玫赶上去迎接。
　　周贺涵穿着板正的中山装，确实比平日里庄重许多，他笑着应声，转头看向林烟。
　　林烟颔首：“周教授丰神俊朗，今天是有特别的安排吗？”
　　周贺涵哈哈大笑，“就许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说罢走向林烟，“有时间的话，来我办公室聊聊？”
　　林烟看了眼陆玫，“Sherry姐，我先过去了。”
　　进了周贺涵办公室，林烟没有关门，被周贺涵提醒，“把门带上。”
　　合上门，在周贺涵的示意下，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皮质沙发上。
　　“回国以来感觉怎么样？”周贺涵坐在靠椅上，胳膊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叠。
　　林烟微笑，周贺涵自然不会是想问她生活方面的，“所里的氛围很好，节奏也和我很匹配，要是能和周教授学习到更深更广的东西那就更好了。”
　　周贺涵勾了勾嘴角，开口：“年前琐事确实比较多，属实有点杀猪用牛刀了。”
　　“喝水吗？”忽然问她。
　　“我给您泡绿茶？”林烟起身作势泡茶，“或者周教授您有话可以直说。”
　　周贺涵笑了，摆摆手示意她坐下，有时候他觉得她过于聪明，让他的话术都得随机调整。
　　“我这里有些项目，你程师兄也去国外了，有几个我看蛮适合你，一个是和MIT合作的理论研究，一个是咱们院内牵头的IT智囊团项目，还有一个和某科创公司的研发合作项目。”周贺涵把资料推过去，“都在这里，你看看。”
　　林烟起身接过去，都是很不错的项目，只是MIT的合作研究需要不定期去国外现场。林烟自然知道周贺涵的用意，毕竟她是MIT毕业的，校友资源该用得用，但是她刚回国，个人角度不太想“国际通勤”。她的手指停留在第一个项目资料上，周贺涵见状开了口：“怎么？对MIT的项目不满意？”
　　“没有，就是这几个项目都太好了，都需要深度挖掘。”林烟看着周贺涵，眼神中流露出真诚。
　　周贺涵点了点头，“不要担心，院里资源随你调动。”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看来是非她不可了，林烟点点头，“感谢周教授的信任，刚来就给予我厚望，也请您放心，我会拿出令您满意的成果。”
　　周贺涵收起胳膊，满意地靠在后背上，“我相信你。”
　　“您今天有什么活动吗？”林烟问他。
　　“一个高层研讨会，待会儿你陪我去参加吧。”周贺涵打量了她一眼，穿着很得体。
　　林烟只是随口一问，没料到被临时点兵，但是想来也是非常重要的场合，否则周贺涵不会衣着这样板正。“需要我准备什么吗？”她追问。
　　周贺涵摆摆手，“什么都不用准备，跟着我走就行。”
　　沈暮年中午吃饭看到新闻30分里的林烟的时候被她美了一跳，镜头一扫而过的参会人员中她靓丽得十分凸出，于是快速截图保存。
　　“听说周教授今天去参加人工智能前沿研讨会了，能看见总书记诶。”张然凑过来，端着满满当当的食物，“呦，都有新闻了，啧啧咱周教授真上镜呐。”
　　沈暮年关掉手机视频，“我吃好了，先走了。”
　　“哎，你不待见我啊，我刚来你就走。”张然哭嚎。
　　天气渐暖，林烟和沈暮年都忙碌起来，有时候甚至半个月都见不上一面。沈暮年敲着敲着电脑就想起林烟那张脸，变成无数行代码，钻进他的脑海里。
　　“同学你是沈寂南吗？”一个陌生男生走到他旁边忽然问他。
　　沈暮年点了点头，“怎么了？”
　　“外面有人找你。”陌生男生指了指窗外。
　　沈暮年起身望向窗外，一个陌生的女子背对着教学楼而站。
　　他合上电脑走出去，沈暮年上下扫了一眼那人，剪裁立体的休闲商务装，利落的低盘发，不是学生。“听说你找我？”他发问。
　　女子转过身，浅色的眸子透着隐隐审视，她伸出手：“我是方晴，祖母请你回去一趟。”
　　沈暮年瞬间就明白了，手插进裤兜里，看着对方那纤纤玉指，他抬头忽地笑了，“抱歉，你找错人了。”
　　方晴收回手，丝毫没有怒意地审视眼前这位英俊的表弟，那眉眼实在是像舅舅，只是脸型更流畅，是完美的骨相和皮相结合体，一看到他就知道他的母亲是典型的美人胚子。但是她感受到的不是见到万里挑一的帅哥的愉悦，而是会倾覆她命运的重大危机。
　　所以她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对方负气般地转身走进教学楼里去。
　　刚进教室他就拿出手机给林烟打电话，太迫切想见到她了，哪怕听听她的声音都是一种安抚。
　　“怎么了？”林烟竟然接通了电话。
　　沈暮年有点惊讶，最近几天都没办法通电话。
　　他深吸气，平抑□□内的热浪，“听说你们实验室最近在招实习生，我可以去吗？”他汹涌的情绪永远不能宣之于口。
　　“当然，”林烟戴着蓝牙耳机，手机放在一边，双手还在敲电脑，“宋倾那边结束了吗？”
　　沈暮年垂眸，“还没有，测试结果还是不太理想，预计今年一季度完成优化吧。”
　　“好，那边结束我再找你过来吧，实验室这边节奏很快，你又在上课，忙不过来。”林烟解释。
　　沈暮年笑了笑，“好吧，那你这周什么时候回家？”他有点紧张地问。
　　“这周啊，我看看。”林烟翻出日历，周末赫然写着要飞美国，“这周回不了了，你帮我给爸妈说一声，我要去美国出差。”
　　沈暮年低头，长指摁着space键，发出“嗒嗒”的声音，良久不语。林烟虽然搬回了家，但是春节后又在市区地铁站附近租了套房子，之后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那台他挑选她买单的凯迪拉克一直停在清华的校区里，都是他回家在开。这样的日子不是他预设好的。
　　他终于开口：“你自己和叔叔阿姨说吧，照顾好自己。”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烟你看看这组数据。”同事喊她。
　　林烟摘掉耳机，刚好没听到沈暮年的话，忙完才发现对方已经挂断了。
　　“沈大神，你怎么最近闷闷不乐的？”张然看沈暮年坐在教室后排发呆。
　　他坐在他旁边，麦璇儿回头看他一眼。
　　“瞪我做什么？”张然不解地看着麦璇儿。
　　“没眼力见的家伙。”麦璇儿暗骂，林烟去MIT了，沈暮年可不得郁郁寡欢吗。
　　“哎呀，没关系，不就是拿不了国奖吗，第二学期我们再冲。”张然拍着沈暮年的肩膀安慰他，以为他是神伤上学期翘课太多拿不了国奖。
　　“别说话了。”麦璇儿转过身揪住张然的耳朵。
　　“疼疼疼——”张然不断拍打麦璇儿的手。
　　吵得沈暮年脑仁疼，他按了按眉心，起身去窗边透透气。
　　上完课出来，又遇到了那人，沈暮年对张然他们说：“你们先去食堂。”
　　张然还想问什么，被麦璇儿拉着走了。
　　“一起吃顿饭？”方晴一身驼色羊毛大衣，背着棕色的小方包，在人潮中看着扎眼。
　　如此锲而不舍，沈暮年想到了大概是什么事情。他没答话，只是转身朝人少的角落里走，方晴只好跟上去。
　　“方仪是你外祖母吧？”沈暮年停在一片小树林附近，问她。
　　方晴脸色依旧不变，既定的事实并不重要，她不会被他牵着走，故而说：“祖母病了，想见你。”
　　“那你应该不想让我去吧？”沈暮年扶了扶快要掉落的单肩包。
　　“这是祖母的医院和病房号，她的联系方式也在上面。”方晴不为所动，递过去一张白色卡片。
　　方家人都挺能忍，这一刻沈暮年才发觉他的情绪稳定性源于何处。两个人的谈话完全在不同的频道上，却还能继续。
　　方晴的手迟迟悬在空中，这是沈暮年第二次晾着她了，没关系，她笑了笑，“祖母会联系你的。”说完她收回手，连带着那张传递失败的卡片。
　　沈暮年午饭还没吃完就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他擦了擦嘴角，盯着号码，来自他那北京的奶奶。他就那么盯着屏幕，看对方挂掉，再打过来。人人都想要善终，死前福德圆满。真是太贪心。
　　他收起手机，继续吃饭，在人潮喧哗中，对手机铃声置若罔闻。
　　沈暮年下午上完课就准备去宋倾的公司，得早早把那边的项目结束掉才能和林烟一起实习。
　　很不凑巧，方晴真是阴魂不散。
　　这一次他先开口：“方小姐没有工作吗？”十足的嘲讽。
　　方晴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她是从小经历过的，其实越是看似刻薄的人越是底色纯净，比笑里藏刀和背后捅刀的好对付多了。
　　“祖母让我请你去一趟，不然她老人家要亲自去林家登门拜访了。”方晴微微开口。
　　沈暮年终于正眼看她，真是面目可憎，他捏了捏背包带子，转而一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