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图鉴》煎炸的饺子

20、二十 恐惧之源

　　没有如果。

　　丁无恙的脑中突然响起一个冷硬的声音。

　　一切事实既成，不存在任何“如果”。丁起凤已经死了，她的生命最后的日子过得自由而圆满，无愧于她自己的选择，如果硬要说她的一生是个悲剧，难道是你造成的吗？

　　是吗？

　　不是吗？

　　是吗？

　　丁无恙站起来，再次看往那个让她不忍目睹的形象。

　　老迈病弱的丁起凤，坐在一张破旧的沙发上，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不是这样的。丁无恙想。

　　丁起凤的样貌又变了。她的脸颊鼓起了一些，憔悴依然但多了一些血色；她的眼睛仍然有神，只是精力不济；她的头发掉了一些，但没有失去光泽。一切慢慢定格成丁无恙回到家最后看见的、她躺在水晶棺中安详的模样，一个年长的男人拘谨地捧着她的遗像——那是她的自画像，而那个男人，则是自愿陪伴她走过人生最后一段路的人。

　　妈妈并不孤单，自画像上的她是笑着的。丁无恙朝那个男人走过去，伸手想摸一摸画上的妈妈，却在触及的那一刻，一切都消失不见。

　　这一次，没有雾，没有别的幻景，只有无边的虚空。

　　它失败了，丁无恙想，不管它想让她怎么样，都没有成功。突然她手里一沉，低头一看，手中突然多了一个背包。她想也不想，抡着它就往前方砸去——

　　“啪”！

　　丁无恙猛地睁开眼。

　　“丁老师你醒啦？”眼前是刘思淇的脸，“你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觉得你挺累的就没叫你。”

　　“嗯，昨晚没睡好。”丁无恙抹了把脸，发现脸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看来她在幻境里产生的情绪波动没有体现在现实中。电影已经散场，银屏上已经开始滚动片尾的演职人员表，放映厅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她们几个。杨琦站在过道里等她们从座位上离开：“丁老师我真服了你了，看恐怖片都能睡着——有那么不吓人吗？”

　　丁无恙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能耸耸肩：“可能我的神经比较大条吧。”

　　刘思淇挽住她的手跟杨琦说：“丁老师这几天赶稿子老是熬夜，精神肯定不好啦。能陪我们出来就很好了。不过这个电影还真有点吓人，你爱豆演技不错嘛。”

　　杨琦一扬下巴，那样子比自己被夸奖还得意：“那当然了，厚积薄发嘛！以后还会越来越好的！”说着上来挽住丁无恙的另一边胳膊，两人一左一右地拖着丁无恙出了放映厅。

　　看似睡了一觉实际上却闯了好几关的丁无恙并没有显得有精神了些，两个女生精力充沛地继续逛街，她则跟在后面见椅子就坐。她一向如此，刘思淇和杨琦也没觉得不妥，只专心地逛自己喜欢的店。

　　看起来，她们两个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丁无恙思忖着。

　　她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李小婷和吴翠娟跟她说过，她身上的“阳气”特别特别地重，属于普通的靠阴气聚集的鬼魅一靠近一点就会被灼伤的程度，故而“鬼”之一类极少有能触碰并且伤害她的，能伤她的除了人就是妖怪。人的话，想弄她方法多得是，犯不着用这种玄了巴叽成功率又不明的方法，所以只有妖怪了。

　　想到妖怪，她就想到了中山南路的那家旧书店。

　　帅哥店长请她去工作呢……可惜她考虑之后还是放弃了——她不想接近安佑瑜的世界，而卓见月的世界显然也不属于她，她还是想好好地做个普通人——但是这接二连三的际遇，真的是想把她往歪路上撵啊。

　　这个妖怪……是冲着她一个人来的吗？

　　丁无恙拿出手机，搜了搜《诡影惊魂》的主页和相关的论坛帖子，因为是点映期，反馈帖和影评都没几篇，她粗粗浏览了一下，发现没有人说看电影途中产生幻觉什么的，倒是有个热度很高的帖子提了一句“看完电影回家做了个很可怕的梦”，下面几十个跟帖里面有二十多条表示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噩梦，或者恐怖的经历，虽然后来都证实只是幻觉——但是，无缘无故产生幻觉，不就跟她刚才在电影院里的经历一样？

　　可为什么他们都是离开电影院才产生幻觉，而她却是在电影院里就被引入幻境？

　　“丁老师你看什么呢？”杨琦凑过来，“电影论坛啊？”

　　“看看别人对电影的评价。”丁无恙说，“我没看完嘛。”

　　杨琦说：“有机会再看一遍呗。其实我觉得吧，虽然我偶像的表演可圈可点，但是电影本身并不算很好看……没有我期待的那么恐怖。”

　　杨琦自从离魂了一次之后，精神承受力方面几乎呈几何级数地增长，也不知道诸怀都让她经历了什么，她现在几乎没有害怕的东西。她在丁无恙旁边站了一会儿，刘思淇叫了她一句她就又跑了，丁无恙低下头继续刷手机——这个电影论坛的功能很齐全，除了影评还会对电影和播放电影的院线进行打分，她一一点开那些对《诡影惊魂》进行了评论的用户空间，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这些人都观看了《诡影惊魂》的点映，而且都是在环宇影业的院线观看的。

　　所以环宇影业一定有问题，他们的电影院里也一定做了些手脚。蓦地，她又想到——如果说每个到这间电影院看过这部电影的人都会遇见恐怖的事情，那么——她抬起头，两个货架后，刘思淇正拿着一个相框和杨琦商量着什么。

　　她们两个也在其中吗？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她又看了一遍帖子。少数几个人简单描述了他们遇见了什么，但都是幻觉，然而恐怖等于惊吓，惊吓过度也会产生不可预估的后果——虽然目前看起来没有什么杀伤性，但这应该算是“恐怖袭击”了吧？而且还是无差别的——策划这一切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丁无恙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大概摸清了套路——这个造成恐惧的源头，不管是什么，它所做的只是从对象的内心深处挖掘对方不愿意面对的、会引起她深层恐惧的事物，然而每个人害怕的东西不同，所以看到的幻象也不一样，但是记忆越清晰的东西感觉就越真实；她应该算是个意外情况……毕竟从小见惯了鬼，最近又经历了妖怪的洗礼，她还真的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可值得怕的，所以她被勾起的都是另一种层次的“恐惧”。

　　丁无恙陷入了思考。

　　通常意义上的kongbu袭击，都是有一定的目的性，想通过造成大量无可挽回的破坏，使民众对某个集团或某种信仰通过恐惧感的建立而产生盲从，这些恐惧感是有指向性的，可是这一系列的事件，更像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单纯为了制造恐惧这种情绪，无从去探寻其目的性，这又是图什么呢？

　　难道就为了宣传电影？

　　***

　　回程的路上，杨琦和刘思淇又爆发了一场小争吵，丁无恙因为想着事情，并没有注意听她俩在讨论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就吵了起来。刘思淇低着头绞着手，杨琦则气鼓鼓地看着窗外。

　　她们互相不再说话，杨琦的司机送她们到了刘晓兰的便利店门口，刘思淇说了句再见就跑上了楼，丁无恙看着杨琦：“现在能跟我说说了吧？”

　　杨琦吐出一口气：“本来也没什么，我就是邀请她跟我一起去参加一个夏令营活动。”

　　丁无恙想了想日期，问：“你们今年不是要提早开学吗？”

　　“我算过日期，”杨琦说，“夏令营结束正好开学，赶得上。”

　　“什么内容的夏令营啊？”

　　“一个国外的大学来这里办的，请了很多的教授来讲学！”杨琦说，“只要能在最后的考核里拿到好成绩，就能拿到推荐信！多好的机会啊！可是思淇就是不愿意。”

　　“嗯……”丁无恙了然地点头：“一定很贵吧？”

　　杨琦窒了一下：“也不算很贵……十来万吧。不到十万，我说过可以帮她的。”

　　丁无恙摇头：“你给她买件衣服她都不想要，会让你帮她出十来万参加夏令营？”

　　“那……算我借给她的也可以啊，她以后再还给我嘛！”

　　“哇，你太丧病了吧？”丁无恙咋舌：“她高中都没毕业你就让她欠你十万，还是不是朋友啊？”

　　杨琦的肩膀垮了下去：“那怎么办？这个机会很难得的，她那么努力，我不希望她错过啊。”

　　丁无恙看了看便利店里刘晓兰忙碌的身影，说：“机会就像路上的车，不可能每一辆都拦住的。她清楚自己的定位，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怎么努力，这就够了。思淇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自尊心很强，也很自卑——你又不是不知道，在这种事情上面就不要逼她啦。”

　　杨琦“嗯”了一声，又道：“我不是想逼她，我只是觉得——现在看起来十万好像很多，但是等她成功以后，十万就是手机里的一串数字。真的不用跟我计较的。”

　　丁无恙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这方面的问题，只能道：“她不是跟你计较，是跟自己计较。这就是她的性格，你也别再钻牛角尖了——是你说的，她是你最好的朋友，这样的朋友一辈子也遇不上几个，要好好珍惜。”

　　“知道了。”
　　丁无恙还想着电影的事，叮嘱了杨琦几句，便由司机载着她回家了。
　　论坛上的反馈中，恐怖事件的发生大都在看完电影之后的十二个小时以内，希望杨琦能平安度过才好。至于刘思淇……她叹了口气，今天晚上她可能又不必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