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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 幻境 ...

  •   电影院里怎么可能有蛇?大概是垂下来的皮包背带被银幕上的光照出来的影子吧……一闪而逝的她看花了眼。丁无恙想。

      还是看电影吧。主演那小子可是心心念念想让她妈妈来看的呢。

      但是中间这么一打岔,她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了,或者说,虽然理智上可以判断演员的表演并没有出纰漏,但是她却怎么也入不了戏了——恍然间,她好像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观众”,对于银幕上的一幕幕由衷地“无动无衷”起来。

      那感觉就好像她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的世界,看着别人你来我往嘻笑怒骂,清醒地意识到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并不存在。好像……好像她变成了一个鬼。

      一个仍有自主意识、但没人知道存在的鬼。

      她猛地警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电影院里了——她站在一个看不清四周的地方,身边都浓浓的雾气。

      “思淇?杨琦?”她叫着两个女生的名字,得不到任何回应。她想了想,掐了自己一把——不疼。

      所以她不是在做梦,就是陷入了某种幻觉。做梦呢又没有入睡的过程,她还是比较倾向于第二种解释。

      “有人在吗?”她开始朝前走。

      雾气随着她的走动时浓时淡,她朝空中喊话没有传来任何回音,感觉这个空间空旷而没有边际。

      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听到有人在说话,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我不是在逼你,是为了你好!”

      “你不是为我好,你是想要我的命!”

      “你不要再钻牛角尖了,这样做对你对孩子都好!”

      “你要送走她,就是要我死!”

      女人突然提高的声音让她停住了脚步。

      这样的对话,她仿佛曾经听过,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

      丁无恙抬头看过去,浓雾散开——前面是一个没有轮廓的房间,一对夫妻相对而立,男人青筋爆露,女人双眼通红,两人对峙着似乎随时都会爆发下一轮更激烈的争吵。她张了张嘴,却叫不出任何一个字,所有的声音都被什么情绪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女人突然发现了她的存在,抬手拭去颊边的眼泪,一边朝她走来,脸上还挂起了笑容:“囡囡醒了?做噩梦了吗?妈妈带你睡,咱们一起睡囡囡就不怕了,好不好?”

      她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说了一句:“好。”

      然后画面消散,一切又被裹进浓雾。

      “你就想给我看这个吗?”丁无恙抬头问,“这个场面我记得,只是记不清了而已——那又怎么样呢?我有点伤心,但是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的把戏完了吗?完了就趁早放我出去!”

      她没有听到任何回音。

      好啊想玩儿是吗?丁无恙心头无名火起,不管不顾地往前走起来——她算摸清了,这个幻境映射的东西某程度来说都是从她记忆里挖掘的,目的是什么她还不清楚,大约是想让她产生点悲伤啊愤怒之类的负面情绪?或者希望她崩溃?

      那就看看谁撑得久呗。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撸起袖子——不管弄出这个幻境的是什么东西,只要一会儿它敢出现,她保证把它揍得连它妈都认不出来。

      浓雾又散开了。

      “你永远都不听我解释,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对不对?”

      “事实既成,还有解释的必要吗?难道你觉得只要做出符合逻辑的解释,我就会心甘情愿地忍受这一切?”

      “起凤,我们彼此相爱这么多年,难道只因为一场误会就结束了吗?”

      “结束只是因为一场误会?”女人无奈地摇头,“许海庭,你总是那么天真。你我之间不存在任何误会,只有欺骗和隐瞒。以前我肯原谅你是因为我爱你,现在我要离开是因为我同样爱自己。”

      “起凤!可是我爱的只有你!”

      “不,你错了。”女人一手抱起孩子,另一手拉着皮箱:“你远远没有你想像地那么爱我。”

      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渐渐模糊,只剩下原地怔愣的男人。

      等丁无恙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是的。这也是她的记忆——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没想到记得这么清楚。

      是了,她父母离婚的最终原因,还是最为俗套的“感情破裂”,而不是因为她长了一双什么阴阳眼——她自从四岁那年第一次听见父母因为她看到的东西而争吵开始,就学会了如何不惹“麻烦”,她一直乖得很,爸爸妈妈怎么会因为她离婚呢。

      这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真相是他们早就过不到一块儿去了,没有爱情,也没有亲情,哪怕有也被所谓误会和重重伤害毁掉了,留下的只有她,和妈妈一直挺直不屈的脊梁骨,没有别的,没有恋恋不舍也没有挽留,更没有一个敞开大门的屋子一直等着她们回去,那都只是她的愿望,她只是希望妈妈没有那么孤单而已。

      可是妈妈真的很孤单。

      “丁起凤女士一直很坚强。”丁无恙喃喃地说。可是坚强是建立在无数的伤痕之上的,她有多坚强,就有多辛苦;她挺直腰背是因为没有可以依靠的东西,而她还必须成为别人的依靠。

      “你给我看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呢?”丁无恙对着虚空中看不见的那个敌人问:“面对现实?”

      “谢谢你帮我想起来我父母离婚的真正原因——是的,他们过不下去了,玩完了,没有重圆的可能了。我是不想面对这个,但是你以为这就能伤害我、让我崩溃吗?”她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那老子也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丁起凤从来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她为了自由可以抛弃舒适的生活,为了解脱可以果断丢掉无望的婚姻!她离开我爸爸不仅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我!因为她走出了第一步,我才不会成为一个为了所谓‘圆满’而委屈求全的女人——我不想面对真相,只是因为我心疼她!”

      “啪嚓”!

      一切影像又消失了,她重新回到了浓雾之中。丁无恙摸摸自己的脸,干的,仿佛她从来没流过泪一样。

      幻境仍在,她还没破局。

      “学长!等等我!”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突然传进她的耳朵,她浑身一僵。

      熟悉的颀长身影在她前方不远处停下脚步,略微侧过头,后边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追上,两手牵在一起,两个人也自然地在夕阳下偎往一处,洒下一地带着甜味的私语,沿途有认识的人——他们、她们都有她熟悉的脸庞,却没人向她看一眼,脸上的笑容或戏谑或祝福,都对着那一双牵着手的璧人。

      只有她是局外人。

      “哼。”丁无恙仰头看天,“又来了。”

      “别让我抓到你,”她对着幻境织出的昏黄天空说,“否则我把你的脑子也摔出来。”

      “无恙。”

      她回过神,眼前只剩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正皱着眉头,不悦地看着她:“不要随便迁怒于人,这样不好。”这画面与记忆中的某一幕高度重合,她一时间竟分不清是真是幻,退后了一步。

      “跟你没关系,”她说,“你快离开。”

      男人显得更不高兴了:“你什么时候能多为别人着想一下?”

      我应该为谁着想?丁无恙几乎要问出和那时一模一样的话,可她忍住了。她只是看着那个男人不说话——她记得当时她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当然会为别人着想,为我妈妈,我的朋友,那些真心对我好的人,其他人——不是有你吗?不止有你,她还有爸爸有妈妈,温室花朵,得到多一些呵护是应该的,但是都跟我无关;而我怎么样,跟你无关。

      是的,跟她无关。

      “你听见没有!?”她朝天空喊着:“跟我无关!让他滚!!!”这一声似乎带着一股力量,她看见天空瞬间被撕裂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然后一切又消弭于无形。

      最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她的妈妈。

      她穿着最后一次见面的衣裳,棉麻制的,因为卧床而有点起皱。那还是丁无恙用打工的钱给她买的,一开始穿着很合适,后来因为瘦了,显得宽宽大大的。

      “你这孩子啊。”丁起凤的眼角有泪,“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

      丁无恙愣愣地看着妈妈,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记得这里——那是她在上大学的最后一年,突然知道妈妈患病,想回家看她又订不到当天的车票,不管不顾地坐了黑车回去,到家之后妈妈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现在社会上坏人那么多,要是他把你拐去卖了怎么办?

      当时她笑着说卖谁也不会卖她呀,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呢,妈妈还嗔怪地打了她一下。

      “妈妈……”丁无恙看着她久违的熟悉的容颜,还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妈妈我想你了。我好想你啊……”她哭得一塌糊涂,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她多想去抱抱她啊,可这是幻境呀。万一她才走过去,妈妈就不见了怎么办?

      丁起凤却朝她走过来:“瞧你,哭成什么样子了?叫男孩子看见是要吓跑的。”她用手帮丁无恙抹着眼泪,身上还带着雪花膏的香味。

      “妈妈不能陪着你了。”她说,“以后你就要一个人了。”丁无恙摇着头。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毕业典礼的前一天,妈妈去了她的梦里。

      “这么多年,妈妈看着你一点一点地长大,从什么都不会到什么都能自己解决,我也该放心了。”

      丁无恙摇头——不是的,我没有,我还是一样什么都不会,妈妈,你看我至今一事无成,我需要你啊妈妈!她的眼泪不住地往外流,丁起凤怎么擦也擦不干。

      “别哭,哭肿了眼睛,明天照相该不好看了。”她的眉眼之间净是温柔,“我多想陪着你呀……我想看你结婚,生孩子,还想帮你带孩子,也教他画画。可是妈妈撑不住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妈妈只能陪你到这里,以后,你要靠自己了,知道吗?”

      丁无恙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看着自己的记忆在眼前纤毫毕现地重演,悲伤有如涨起的潮水几乎将她淹没。一瞬间,那些她觉得自己已经越过的点滴又卷土重来,自记事起的所有灰暗的记忆将她与丁起凤捆绑在一起,她不得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泥沼中挣扎。

      “是我拖累了你,妈妈。”她说。

      刹时间,丁起凤脸上所有的温柔都变成了灰败的疲惫与厌倦。

      她的身影深深地佝偻下去,就如当年她们穿梭在贫民窟中见到的、街头巷尾的那些早早被生存的压力压垮的人一样。她的脸颊干瘪了下去,皱纹像深渊中探出的藤蔓一样迅速地爬满了她的脸庞,她的头发上像是落满了灰烬,黑色褪尽只余生命力枯竭的灰白。

      “是我拖累了你。”丁无恙闭上眼,不忍看见丁起凤的老态——都是她害的。如果不是她,丁起凤会是一个充满活力与想象力的画家,如果没有她,妈妈根本不必为了生活而挣扎。

      如果没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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