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NO.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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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花小道，绿草茵茵，风轻相迎。怀声弄影中，两人徐步而行，缓见院内白花飘摇、绽落，摆衣流袖之间，纠缠漫天飞舞。
正是秋季，池水清澈如镜，映着湖中小亭倒影徐徐流动，树梢上几串竹风铃，随风碰出悠扬悦耳的声音，衬着回廊处翩飞白纱，摇影点光，更显淡泊高远，一派儒门风范。
游梦生方走两步，发现院内站着一位神色焦急的中年男人。
“嗯？是掌柜，此时寻我，必是……”她皱了皱眉，停下脚步，对旁边的人觉道：“前辈请在此稍等片刻。”
“嗯。”人觉点了点头。
游梦生快走两步，中年男人见她，犹如见到救星，急忙上前，“三……。”
“嘘。”她竖起手指，拉着男人站在树后，压低声音的问：“你来应该是为了巨震之事，如今外头情况如何？店内可有伤亡，孩子们呢？”
“店里面的孩子们都没事，但巨震引起多处地裂崩毁，死伤惨重，如今外道四处哀切嚎嚎，如人间炼狱啊。”龙门客栈的掌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含糊的说了外头详情，言辞中尽是悲痛，“这可怎办是好？大头家呢？”
“冷静，慌张无用，天迹前辈如今必定在寻救助之法，救灾之事你莫要劳烦他。”她面色凝重，沉吟了一阵，“早前天火造成地气流失，又逢此变，若处理不当……”
她闭了闭眼，喃喃道：“饥则寇略，极则生乱，如今先求二物，粮与药。”解下扇尾鹤形挂坠，又从袖中掏出银票一起交到掌柜手上，“拿我玉佩，向半完人前辈求助问粮。寻药一事，另找启示圣国援手。还有一些银票你拿着，广纳医者护卫，前者救病，后者防乱，若有人手不足之处，可向德风古道求援。”
“是。”掌柜接过东西，问道：“三头家这次也不出面吗？”
“不需要，我相信你能处理。”游梦生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看他一眼道：“别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你不镇定下来，怎么能让受你帮助的人安心。”
“是，那我先离开了。”掌柜将东西收好，转身欲离。
“辛苦你了。还有，出去之时麻烦保持平时严肃带着点怒气的样子。”她用折扇敲了敲手，“就是那种看天迹前辈又来吃霸王餐的表情，我相信你很熟练了。”
掌柜：“……”
等龙门客栈掌柜匆匆离去，她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才从树后走出，“让前辈久等了。”
“无妨，刚才那人是……？”人觉面色浮起几分疑惑。
[若让前辈知道外界情况，怕前辈会因此更加自责，还是瞒着好了。]
“龙门客栈的掌柜。”游梦生挥扇而笑，眉眼风流，“天迹前辈又到处吃霸王餐了，龙门客栈的老板上不去仙脚，就只好来找我付钱。”
“天迹啊天迹。”人觉无奈的摇了摇头，似乎是相信了此事，“还是如此性格。”
“这是天迹前辈的可爱之处呢。”游梦生侧身让了一个位置，和人觉一同往院内石桌走去。
人觉步履轻缓，眼帘微阖，“吾真羡慕他有你这个贴心的后辈。”
“哎呀，前辈这是在吃——醋——吗？”游梦生的声音故意拖的老长，手中折扇半开支在嘴边，表情很是幼稚，“前辈真可爱啊。”
“哈，若吾说是呢？”人觉站在稍后她的位置，游梦生身上的异香顺着风环绕在他身旁，表情温柔的反问。
她方才之言只是随口说出，意在转移前辈注意力，却并未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之间呆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可我已经是天迹前辈的粉丝了，不能再当人觉前辈的粉丝了哦。”
“你啊……”人觉的语调忽然柔和起来，伸手点了点她的眉间，“吾可不需要你做吾的粉丝。”
人觉前辈的手指微凉而柔软，点在她的眉间，如雨水滑下叶尖，在平静的湖面上滴出点点涟漪。
她这次是真的愣住了，蓦然抬眼，连避让都忘记。人觉内心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见她眸似春河，心弦一动，手就这么停在了她的眉间。
天色清明，竹铃声动起轻歌，划开愈发轻柔朦胧的气氛，人觉缓缓放下手，看游梦生猛地别过脸，展扇遮面，白皙面容浮起一丝血色，更显潋滟动人。
“前辈……”游梦生含糊的嘀咕了两句，向来含情的眉眼在此时因别扭而变得有些稚气，她深呼吸两口，厚着脸皮道：“果然国色天香，让晚辈一时都看呆了。”
她难得有这样笨拙的转移话题的时候，人觉忍不住微微一笑，看着她越想要镇定却越发窘迫的表情，轻松道：“国色天香，吾还是第一次听闻人这么夸赞吾。”
“人都有第一次嘛。”她轻咳了两声，折扇放下，面色终于恢复如常，思考能力也跟着一起恢复，叹了一口气道：“前辈别逗我玩啊，我可是很容易害羞的。”
“哈，被看穿了。”即使被戳穿心思，他的眼神也依旧温暖柔和，语气平缓的说：“吾一时兴起，可不要生吾的气啊。”
“在前辈心里，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她摇了摇扇子，往前走了一步，纱衣随风纷飞，轻擦过人觉的手背。
人觉语气一顿，道：“争强好胜，才是年轻人应有的心性，不是吗？”
游梦生又轻咳了一声，这句话不就是之前在望月楼的时候，她对人觉前辈说的话，前辈竟然还记得啊。
“哎呀，这么说，前辈也很年轻啊。”她意有所指的说道。
“吾可比你长了数辈啊。”人觉无奈的摇了摇头，“年轻二字，形容吾，已不适合。”
“前辈不说，我也看不出来啊。”她打趣的说道，眼睛弯弯甚是狡猾。
人觉含笑不语，侧头看了她一眼，流苏在额上微晃，清风秀骨，好似又能听到他无奈的说‘你啊……’。
“前辈稍候片刻，我去取茶具。”
她又胜了一着，沉凝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一些，步伐越发的轻快，闷笑着的走远了。
人觉拂袖坐在石桌旁，仔细看着四周风景。阁楼古朴，白花似雪，树梢上依旧挂着一串竹风铃，竹片轻轻摇摆，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如远山上缓缓缭绕流淌的雾气，安详而恬静。
游梦生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人觉站在树下，伸手拨弄树梢上的竹风铃，眸子半阖，视线不知是在看着自己的手，还是看着风铃。
“前辈对这风铃有兴趣？”她放下茶盘，笑着问道。
人觉回过头来，树枝的影子投映在他脸上，是以她并未看清他的眼神。
“一路行来，见到许多竹风铃，一时好奇罢了。”人觉收回手，面上依旧温柔如初，“这似乎有些年头了，你做的吗？”
“我可没有那么好的手艺。”游梦生坐下，拿起长勺舀水，将茶壶置于火炉上慢慢灼热，异国血统的面貌在煮水的时候显露出几分风雅，举手投足俱是儒门温文之态，看得出曾受过良好的教育，下一秒，“这是我偷的。”
“……”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的人觉。
“咳。”游梦生见人觉难得愣住的神色，抿了抿嘴唇，没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人觉前辈吓到了吗？”
“确实，你总是出乎吾的意料。”人觉伸手得取过茶叶，递给游梦生。
“人生嘛，总是要有点惊喜，才不至于趋向平淡。”温具，洗杯，将茶叶拨入壶中。游梦生宽袖微收，缓缓的往茶壶中倒水，“前辈在风铃中看到刻字了罢。”
“你是指刻在竹片内侧的‘忘机’二字？”茶叶受热，香气淡淡轻袅。人觉舒服的舒展开眉眼，该享受的时候，他从不会放过，“此处名唤怀声弄影，看来是取自忘机绝虑此意了。”
“前辈果然博学，但并非如此。其实，忘机才是我的本名，是我母亲唯一给我留下的东西。”她倒出一杯清茶，放在人觉身前，“意在让我不涉纷争，祛除机巧之心，平凡一世。”
“这其中，看来另有一段故事。”人觉凝视了她一眼，缓缓说道。
她吹散热气，从容的开口：“斗争向来不是成王便是败寇，我父亲与天相争，结果全盘皆输，龙气流失，国破家亡。”
［哈哈哈哈，输了，我输了。但敏娘，我宁死，也不可让你们成为阶下囚受人侮辱。为我业家最后一丝体面，我先送你们上路，很快，我也会在黄泉路上与你们同行。］
［住手！她是你的孩子啊！］长剑穿腹而过：［呃啊——］
［输了，一切都没了，是你太不争气。业凰，莫怪为父，来世别投帝王家！啊——敏娘你，放手！］
［你杀了我吧，放过她，她是无辜的啊。］
［放手——］
寒光之下，出手无情。但为母则强，为护幼女，紧握的手毫不放松，只为留下最后一丝希望。
［这是！可恶！］来人一掌轰过，举剑之人顿受重创，吐血而倒。
地上幼儿啼哭不止，他急忙抱起，女人强撑最后一口气捡起地上长剑，一剑插落男人胸口，断绝他之性命，然后横剑在脖。
［你——！］
［国破，我无颜面对百姓。家破，我无颜面对幼女。只求先生能将她养育成人，她名为——忘机，愿她一生平淡，健康顺遂。］最后看一眼啼哭的幼女，闭眼，剑生血花。她倒在男人身旁，竭尽全力握住男人的手，喃喃道：［夫君，在黄泉路上……我与你……同行。］
茶经喉入心，清香透涩，甘散凉生，“我母亲留下‘忘机’二字，不过是她看破了一切，最后留给我的感悟。”
人觉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虽知道她身负龙气，亦为皇朝遗族，但却未想这背景的后面，竟然有那么一段过往，“你怨恨你父亲？”
“没什么感觉。”她搁下茶杯，低头散漫的挑橘子，瞧了半天才拿了一个颜色最亮的，“一生那么长，去恨一个从未爱过我的人，值得吗？就算活下来的代价是沉疴一生，我也未必要痛苦度过，更何况我也不是一个人呐。人觉前辈，你知道这些竹风铃代表什么意思吗？”
人觉如月色的眼眸里泛起一层淡淡的暗意，见她压着橘子捏来揉去，轻声道：“愿闻其详。”
“是望归。”她指了指树梢上随风摇动的竹风铃，“这串是我十一岁那年刻的。当时我正值重病，昏迷数日不醒，他听闻在竹风铃能引导人迷失的魂魄，将人从幽冥之处唤回，便刻了此物挂在我的房外，寓意望归。”
“这一院的铃声，代表着有人在等我回来。”她松开橘子，小院的微风掠过她的发丝，额前细链轻轻晃动，折射出柔和的光芒。紧接着，她不知道想到什么，‘扑哧’的笑了出声，“但他实在是太怕羞，明明想我想得不得了，却宁愿刻了一堆竹风铃藏起来，也不愿意说出口，害得我只好去他房里把这些竹风铃偷出来挂上。”
“那个人？”
“前辈应也熟悉他。不过，我刚刚才揭了他的老底，为了避免他恼羞成怒，他的身份，就让我暂时隐瞒吧。”她眉眼弯起，“只是等哪一天，你发现了他是谁——届时，希望前辈可不要失口把我说出来。”
游梦生笑着，把捏在手头玩了半天的橘子，推到人觉面前，眼底满是狡猾，“来，这是给前辈的贿赂。”
人觉摇头叹气，“哎呀，听到这句话，吾便只能认栽了。”
“耶——前辈怎能说是认栽？”
她挑起眉毛，还想说什么。下一刻，心陡然一抽。
同时，树梢上竹风铃绳结一松，掉落在地。
她起身捡起地上竹风铃，轻轻顺好竹片，盯着风铃喃喃道：“为何会忽然掉下来？”
［刚才内心一闪而过的感觉，是她太累了吗？］
“游梦生？”人觉见她顿住，有些奇怪的问。
“无事。”她摇了摇头，将风铃挂好，“也许是我多心了。”
*
金别墅外，鬼麒主倏然来袭，邃无端身受重创，又逢天灾地变，顿时陷落危境。
席断虹因心神动摇，意外触犯身分禁忌，佛道两方见证下，死劫临身。
房内，玉离经为邃无端运功疗伤，儒门内功缓缓流过四肢百骸，探查邃无端经脉内息，气息流转之间，只感邃无端体内魔气浓郁。
见玉离经停了手，墨倾池开口问道：“如何？”
玉离经站起身，神色有些凝重，“魔气已深染他之脉络，若不顾解法，强行逼出，他恐也命丧。”
墨倾池内心了然，“果真只能等法儒尊驾了吗？”
“先暂待吧。”玉离经叹了一声，语声无奈中带了一丝黯然，“他也甚是可怜，在那般情况下终是确认了亲缘，但他或许并未亲耳听到，而待他清醒，席断虹也不知是否安在。法令如山，法儒尊驾既已言出，不可不顾。”
墨倾池微微一顿，“法儒尊驾从前开恩，已是宽容，你有做主事的责任，法儒尊驾亦须遵于约定，不可毁言。吾想无端会理解，只是无法承受。”
“吾认为当初他受逼杀，仍未能释怀，再加此事，怕他会更憎恨儒门。他也知道，我们都明白这一切是受他人操弄，却仍责难于席断虹。”玉离经的声音虽然平静，却有种失落之感，半响又叹了一声，“算了，先不谈后续，还是先设法救治他要紧。”
“你要去找法儒尊驾吗？”
“是。”玉离经转过身来，闭目沉思片刻，“游梦生与法儒尊驾关系匪浅，寻她一问或有收获，何况无端之事，也需让她知晓。”
“你知她在何处？”墨倾池看他一眼，问道。
“怀声弄影，此事吾会派人通知。”玉离经嗯的一声，抬手道：“也需留意鬼面之人以及武林风声。儒门与邃无端，暂便请圣司顾守。”
墨倾池点头答应。
“请。”玉离经微微欠身，转身离开房间。
*
怀声弄影又逢访客。
“在下德风古道文辅御钧衡，受主事之命前来，欲拜访此地主人。”
门外传来声音，游梦生放下茶杯，和人觉相视一眼。
特地前来，难道是疏道谴之事出了什么差错？她思考不过数秒，便开口，“请进。”
大门缓缓打开，御钧衡顺着小道前行，见小院里面坐着两人，一人身着孔雀华服，貌似混血，便知道她是主事要寻之人，微微施礼，“打扰了。”
“客气。”游梦生站起身，见他面色忧虑，问道：“是主事寻我，有何要事？”
“主事让吾将此信交予你。”御钧衡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交到游梦生手上。
她拆开，一目十行迅速扫了一眼，片刻后，纸张在她指尖散做碎末。她闭了闭眼，微微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走吧，我与你一起回德风古道。”
“游梦生？”人觉也随着站起了身子，看她神情有异，担忧道：“发生了何事？”
她摸出折扇在手，面上虽依旧含笑，目中因失了散漫而显得有些幽深，眼眸一转，避轻就重，“无端受伤，需要我回德风古道一趟。只是对前辈抱歉了，说好请前辈喝茶，这又中途离去。”
“无妨。”人觉心下明了，想了一想，建议道：“吾略通医术，也与你一道前往吧。”
［人觉前辈见多识广，或许无端之事，前辈能有办法。］
考虑到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她没有思考太久，一揖为礼，“有劳前辈。”
“哈，走吧。”人觉伸手拦住游梦生，三人同时化光离去。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NO.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