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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番外 ...

  •   又是雨。
      淅淅沥沥,坠同泪水,滴落在手上。

      她记得,第一次遇见尘无争的时候就在下雨。他死的那天,也在下雨,好像他们之间永远摆脱这些阴暗、悲伤又浑浊的色彩。

      “受气包,我来看你了。”她缓缓伸出手,划过墓碑,冰冷、沉默,一如既往的寂静,“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
      “你为何……不杀了我呢。”

      ---回忆---

      “杀。”一声落下,血水开花,尘家上下数百条人命在惨叫声里湮灭在寒光中。

      此起彼落的尸体,纷乱的脚步声,墙面刀光疾闪,只有一个人仿若未闻,像是没看到身边的惨剧,静静的踏过尸山血水,每一步都异常稳重。
      手中撑着一把伞,长刀如夜划过,雨水落在黝黑刀面上,激起点点水花。她走的很慢,慢的令人无法离开,慢的令人胆战心惊。

      “是——劫浊。”奋力拼杀的人猛然回过头,对上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透似河,无情无泪。他惊怒道:“春风叹息楼!可恶!要杀便杀我好了!为何要对尘家数百条人命下手!”

      为何呢?她也不明白。
      她只是冷冷的抬起伞,手中长刀一震,溅水不留痕,“任务,杀!”

      伞扬空,惊鸿一瞬,快的来不及眨眼,发色灰白的男人甚至来不及举剑,便已丧命。

      她伸出手,接住自空中落下的油伞,身后传来尸体倒落在地面上的闷响。
      “无……无争……快逃。”他嚯嚯的说出了一句话,终究不甘,死不瞑目。

      地面雨水渐渐染上红色,惨叫和哭喊声震的周边的人不敢出门,她面上还是一贯的木无表情,缓缓踩过鲜红的血水,一如来时的离开。
      任务只有一个,完成了她也不必再留在这里。

      她不喜欢这里,不喜欢鲜血,不喜欢任务。
      尘家大门的门匾落下,衬着院内浓浓的血腥味,树梢间簌簌而鸣,洞箫般凄楚沙哑。月色印出一地血光,尘字一劈两半,混乱不堪的躺在泥水中,再不复南林名满天下的气势。

      她在门外遇见了一个少年,手上鲜花怆然落地,污痕侵浸,白花染灰,灼烧一般惨烈。
      看到她的时候,那个少年如死灰的眼睛重新点亮,是仇恨的怒火。他挡在自己面前,抽出长刀,颤抖的对着她,刃光如水,一看就是从未杀过人的干净。

      “我要杀了你。”他举起长刀,直刺而来。

      楼内众人尚不是自己的对手,何况这一个从未杀过人的少年。一声脆响,劫浊手指中夹着断刃,尖锐的锋光抵在少年喉头,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取他的性命。
      就在此时。
      风铃声,竹风铃,勾动轻歌。

      遥遥随着风传来,似要引起她什么回忆。因此,她停了手。
      “名字。”她问道。

      他目若含泪,虽然声音哽咽,但仍未有落泪,一字一顿清楚的说道:“仇一刀!我的名字,叫仇一刀。”
      “劫浊。”她说完,手指一松,断刃落地,“你不是我的任务,离开。”

      她说着,与他擦肩而过。
      “我记住了你的名字!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为尘家报仇。”

      她头也不回的离去,不管身后少年是否会闯入院中被其他人误杀,她此刻只感觉到犹豫和迷茫,随着耳边风铃愈加的响,心头逐渐浮现深渊般的痛苦,让人几欲呼吸不过来。

      “首席。”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黑衣人无声跪在地上,“任务已完成,尘家上下,不留活口。”
      她抬了抬眼,看着远方,“你听见竹风铃的声音了吗?”
      “属下未听见。”
      “是吗。”劫浊道:“我又听见竹风铃的声音了。”
      一直不停,在某个方向,呼唤着她。

      “回去吧。”她闭上眼,回身往风铃声相反的地方走去。一步一步,沉重无比,沉重的连她也不明白,为何离开这个声音,会让她那么痛苦。

      *
      春风叹息楼。

      神秘而危险的杀手组织,地点成迷,传言只要出得起价钱,无论正道魔道皆可诛杀。楼主弑不还更是暗杀中的高手,为人狠厉擅虐杀,杀人如同玩乐一般,有日杀十人的习惯。

      而楼内五位顶尖杀手,分别为劫浊、众生浊、命浊、烦恼浊、见浊。由高至低,首席劫浊武功最是高强,成名来经手任务无一失败,暗刀取命值千金。
      可关于她的身份来历却无人知晓,只听闻她是在某一天被楼主弑不还带回,不知为何对过往毫无记忆,但因她武骨出众再加上一身难见的浑厚真气,才被弑不还收为关门弟子。

      不出数年,她便超越了楼内众多高手,一跃成为首席杀手劫浊。

      深夜的春风叹息楼,安静如死灰,只有枯冷的风吹过。屋内的人用力的咳着,鲜血溢出指缝,滴落在桌子,更衬得面色苍白。

      喘息艰难止住,她习惯性的抽出手帕,仔细擦掉手中鲜血。
      眼前这个气息虚弱的像风中残烛一般的人,谁能料到她就是春风叹息楼第一杀手劫浊?

      她的身体发病越来越频繁,没有原因,莫名的虚弱,大概也活不了多久。

      这么想着,她不禁感到一丝轻松。
      虽然她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谁,来自哪里,只是能结束这样的生活,也算是一种解脱。

      “咳咳……”倒出一杯冷茶,含着满嘴的血腥咽下,浓厚的铁锈味在唇中蔓延,味道令人作呕。
      “劫浊。”无声无息,甚至察觉不到来人是何时出现。

      在楼内能让她无法察觉的人,也只有一人。
      “楼主。”她半跪下身,让阴影藏住自己过分惨白的脸。

      在楼中,任何的松懈,都会让他人杀而代之。不能显露任何破绽,是楼内唯一的生存规矩。

      “吾记得,你呆在楼内,已有九年了吧。”弑不还走上前,伸手勾住劫浊的下巴,将之抬起,眼光缓缓滑过她的面容,毫不遮掩自己眼中的欣赏之情。
      他楼内的摇钱树,最锐利的一把武器,利于不败传说的杀手,为他获得了不少好处。

      可惜。

      “是。”她垂眸不惊,语气沉稳的答道。
      “自吾将你救回,教你武功,收留在此你也有九年了。”他脸上的笑容何其满足,何其灿烂,像是在打量一个精细的制品。
      “是。”

      他松开手,面色变得很快,转眼间就冷酷无情,“吾知晓,你一直很想离开,是吗?”问声方落,他的动作快不及眨眼,狠狠的抽了她一巴掌,“啪”的一声,烛火因风而灭。
      血丝从嘴角流出,她忍住体内牵动的旧伤,立即道:“属下不敢。”

      “哎呀,多好看的一张脸,痛吗?”他蹲了下来,伸手拂过被打过的地方,轻声细语的问。
      “不痛。”

      “那就好。”他笑着,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手指收紧,柔声道:“多可怜的一张脸啊,为何总是学不会求饶?”
      劫浊无意反抗之下被他伸手抓住,刹那之间她的颈骨“喀喀”作响,颈上出现深深红痕,下一秒就要被弑不还掐死。

      劫浊无力闭目,弑不还见她真的不反抗,竟然是仰天大笑,手指越扣越紧。
      就在她将近气绝的一瞬,他突然松了手。

      “啧,令人无趣。”
      弑不还向来喜怒无常,上一秒和你说笑,下一秒可能就会将你的头砍下,根本没人知道他内心在想着什么。
      劫浊不敢出声,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吾的杀手,吾最可爱的摇钱树啊,你真是令本座失望。”他缓缓起身,走到房内唯一的椅子上,懒懒的坐下,“你说,吾该如何惩罚你才好。”

      “属下知错。”她的声音哑哑的,说话万分艰难。

      无趣的回答,竟让他再次发出笑声,边笑边道:“哈哈哈哈哈,吾的杀手,真是懂得如何哄吾开心。”
      话落他一挥手,劫浊接住他丢过来的信封。

      “你最新的任务。”他厌倦的挥了挥手,“离开吧。”

      “是。”她起身离开,好像这并不是自己房间一样。

      “哈,越来越虚弱的身体,还能为吾所利用到何时呢?”弑不还一摆手,烛火倒地,点燃了木桌,刹那间火光四起,滚起浓浓灰烟。
      “有去无回,此房也无须留了,哈哈哈哈!”

      *

      恨吾峰。
      是她这次任务的名字,一个令人心惊的高手。

      两人由夜战至黎明,天色破晓。他越战越勇,她杀心渐消,只剩迷茫,不知为何而杀的迷茫。
      一个踉跄,又添新伤。
      恨吾峰见她越战越弱,毫无一开始的凌厉,对于高手的欣赏使他开了口。

      “你的刀心,在犹豫。”他刀势一震,霸道无匹的威势将她击退数步,“你为何而战?”
      “我……为何而战?”她停下脚步,呆呆的看着手中暗刀,身体的伤口太多太密,恍惚中,她又听见了风铃声。

      “你已不是吾的对手,离开启示圣国。”恨吾峰收刀转身,晨风吹起披风,沉稳离去。

      “离开?我……我还能去哪里?”她喃喃道:“我无处可去,除了春风叹息楼,我无处可去了。”

      她想不明白,自己已经无处可去。任务失败,回春风叹息楼只是死路一条,可若是要死,她宁愿死在这里,伴随着晨风和初阳。
      “是……风铃声。”她又再听见那个声音了。
      缓缓闭目,是无尽的茫然,难掩的痛楚,命火将熄一刻,往事历历,恍如一梦。

      *
      她没死,被山上的猎户所救,留下一命。
      这是很善良的一家人,猎户丈夫和妻子加上两个孩子住在此地。当日他正好上山捕猎,遇见了倒在血泊中的她,按照大夫所言,她差一点点就死了,还好她最终仍是撑了过来。

      “也许,是祝福将你带了回来。”猎户妻子指了指外面树上的竹风铃道,“在我们家乡,都传言竹风铃能将人的灵魂从幽冥唤回,是望归的意思。”

      “竹风铃。”她摸了摸粗糙的竹片,脑海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她低低问道:“是望归。”

      “哎呀,你身体还没大好,不要坐起来。”猎户妻子连忙将她按下。
      “我喜欢这个声音,让人感到很安心。”她乖乖躺下。
      “那我把风铃挂里面,你就能看到了。”
      “谢谢。”她轻声道。

      她身怀武功,伤势也好的比一般人更快,数日过去已然大好,为了报答猎户一家的恩情,她又在山上呆了一个月,每日帮忙打猎带孩子。

      平凡又安静的日子,让她心生向往,只是她知道自己到底不能就这么停留在这里。
      “我要离开了,谢谢你们这些日子的照顾。”

      猎户的孩子们舍不得她,一左一右的抱着她的大腿就是不肯让她离开,她摸了摸两个小孩的头顶,面色柔和。

      “你要去哪里?”猎户大哥挠了挠头发,憨厚的问道:“去找你的家人吗?”
      “我也不知道。”她的记忆一直是一片空白,“我想到处走走,说不定能想起我自己是谁,还有没有家人。”

      “那,如果你实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猎户大哥笑道:“我们家啥都没有,就是房子大,你要没地方去了,就来我们家吧,你看这两个豆丁,还有你大嫂都很喜欢你。”

      “是啊,如果没地方去,记得回来找我们。”猎户妻子握住了她的手,手掌很粗糙也很温暖,她不舍的塞了一大包东西给她,“这里还有一些吃的,你带在路上吃。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小心坏人。要是找不到家人也没关系,老酒头可以认你做小妹,你跟我们做一家人。”

      “谢谢。”她咬了咬牙,将包袱绑在身上,眼角跳跳的发着热,“多谢你们。”
      “这么客气做啥,要好好保重啊。”猎户妻子拍了拍她的手,嘱咐道。

      “嗯,你们也是。”她深深的鞠了一个躬,狠心离去。直到走了很远很远,回过头还能看到猎户一家站在门口,遥遥的挥着手。

      她擦了擦发热的眼角,大喊道:“保重啊!我有空会回来的!”

      “你也是!”

      *

      这一走,就走了三年。
      顺着时不时响起的风铃声音,她脑海中逐渐浮起了一些记忆。

      她回到了问仙途,原本如仙境一样的山林,经过了大火的焚烧,又重新长了一片树木,如今也和普通的森林没什么两样。
      问仙途破败,里面的宝物因为藏得隐秘,并未被夺走。

      昔日,问仙途遭有心人士入侵,只有胧明修者和她负伤逃出,本想找德风古道求救,却在中途遭遇埋伏,双双坠下悬崖。胧明修者为了救她,以身为垫,求得她一丝生机,但那生机,也让她记忆全失,被弑不还捡回春风叹息楼。

      她花了一天的时间为他们清理墓碑,上香祭酒。呆在墓前,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叹了一口气,“我憎恨人的贪欲,认为是他人贪欲害死了你们,才会留我今日一个人伤心。只是如此,也让我知道,原来被留下的人是那么痛苦。修者,我也做了错事,让许多人痛苦了,我应该如何是好,修者能回答我吗?”

      风吹草地,簌簌而响。

      闭目叹息,放下手中花朵,任它随风散去。

      问仙途之后,她回了怀声弄影一趟。院内风景如昨,风铃声轻轻作响,她站在墙外许久,伸手触门,却久碰不推。

      “大梦初醒,虽恍如昨日,但,一切终究不同了。”她收回手,听着一院清脆声,“我连自己也面对不了自己,要如何才能见你?”
      “你也不喜欢这样的我吧。”她苦笑了一声,“犹犹豫豫不干脆,只会惹你生气,也只会让你担心,这样的我太不孝了。下次,等下次再来见你的时候,我一定……会和你道歉,爹,保重。”

      她喃喃数语,跪在门前,朝里面磕了一个头,才起身离开。

      许久,门后传来哽咽又沙哑的声音。
      “这个……臭丫头。”

      *

      雨,淅淅沥沥。
      劫浊坐在小摊上,因为下雨没什么生意,她是这个小摊唯一的客人。

      “这种雨天,竟然除了你以外,还有人出门啊。”店家是个很有趣的人,见劫浊一人长得好看又有礼貌,闲的没事便凑过来和她聊天。

      “也许是有事赶路。”她喝了一口热茶道。
      “不像哦,看起来像是江湖中人,来寻仇的那种。”

      “梦惊魂,一刻共风百事非,血满碧河染旧颜,谁能平此仇,一刀绝命恨方休。”话落,来人从背后抽出长刀,如一道寒光激射而出。劫浊沉浸杀手之道多年,怎么可能连这一招都避不开。

      她只是抽出筷子一挡,竹制的筷子受不了凛冽刀气而裂开,她也趁机看清楚了突袭者的模样,青年穿着一身陈旧的黑色侠士装,袖口收紧,手背上有许多练武留下的刀疤,面容英俊,眉间凝着一股散不去的沉郁。

      他一击不成,反应极快的反转刀面,杀招凌厉迅速,毫无喘息空间。劫浊一脸莫名其妙,几个回合的拆招,她瞅准了一个机会,以刀断刀,毁了他的兵器,他却不依不饶,伸掌击来。

      “我的桌子,我的桌子!”店家心疼自己的桌子,闯入战圈之中。
      对方收势不及,面露惊色,劫浊见状一手环过店家,同时发出掌气,急挡住这一招。

      轰然一炸,对方被震退数步,口涌鲜血。

      “你!”她又气又无奈,方才情势紧急,她未来得及留情,只好推开店家道:“你先离开吧,桌椅损坏的钱,我稍后赔你。”

      “啊好,我知道了,你小心啊。”店家心有余悸,留下一句关心的话,匆忙跑远,在远处偷看。
      “你也会救人?”对方冷笑了一声,擦掉嘴边血丝。

      劫浊闻言,只是轻轻的问:“你是谁。”
      “仇一刀。”

      熟悉的名字唤回了她的记忆,“你是尘家的遗孤。”
      “苦练数年,我今日便是为尘家数百条人命报仇而来,抽刀吧!”他缓缓拔出刀鞘里的另一把刀,直指劫浊。

      “你的刀里,只有仇恨,没有杀意。你这样的刀,再练一辈子,也无法击败我。”她低声道:“离开吧,我不杀你。”

      “不杀你,我誓不罢休。”仇一刀恨声道。
      “随便你。”她厌倦的转过身,在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不管身后青年跟上来的脚步声。

      这一跟,就是一年,日月颠倒,四季流转,又至秋季。
      她不抽刀,他也未曾放弃,好似就要这样不言不语,一直跟她到天涯海角。

      终于有一天,她再次问他:“你想杀了我报仇吗?”
      “是。”仇一刀回答的毫不犹豫。
      劫浊:“可你杀不了我。”
      仇一刀:“我永远不会放弃。”

      秋风阴冷,吹动一树树的锈红,枫叶如血浪般层层散开。
      她很轻很轻的笑了,淡的不着痕迹,浅的不留活意,“那我就教你如何杀我。”

      *

      自那天起,她便开始教导仇一刀杀人之术,意在无我,快不留痕;无血无情,唯剩杀意。
      “你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自己能够杀人,那就是——杀了我。”

      仇一刀日日苦练,逐渐精进,可每月月初,他仍旧无法在劫浊手下走过三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时间逐渐流逝,劫浊从未停留过脚步,仇一刀便跟着她走过越来越多的地方。

      她总是看他多管闲事,今天也一样,再一次见他赶走匪寇。劫浊呆在房顶,看他受村内百姓感谢,面色微红,青涩谦和,一点都没有面对她时的沉郁。
      这么看,根本只是个名为尘无争普通的青年。

      劫浊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看他踏入小院内的那一刻,面上青涩褪去,对上她时,又变成了仇一刀。
      “我教你的是杀人的武功,你拿来救人也就算了。”她叹息着:“但面对那些强盗,你应该做的是杀了他们,而不是赶走。”
      “杀人的并非是武功,而是人心。人心有仁,持刀不杀;人心无仁,无刀亦杀。”他态度强硬的反驳,“况且,我的刀只杀一个人。”

      “我吗?”
      仇一刀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废言。”
      “可惜,你仍旧杀不了我。杀不了我,你便不知道当年是谁要灭尘家。”她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尽,“别忘了,只有杀了我,我才会告诉你尘家灭门的一切。”
      “总有一天,我会知道。”

      劫浊闻言哈哈一笑,风吹白衣,眉眼平静的说道:“那你可要保护好我了,不然你还没报仇,我就死了,你岂不是亏大。”
      “在我杀了你之前,没有人可以杀你。”他撂下一句话,就想离开。

      “是吗,那你去给我买个烧鸭吧。”她轻咳一声,笑眯眯的说道。
      “凭什么?”仇一刀怒眼回身。
      “有酒无菜,伤胃啊,难道你想等我胃痛的时候暗杀我吗?”她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失望,“哎呀,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你!”仇一刀恶狠狠的瞪着她,她挑眉回应,看的他面色逐渐涨红,接着怒然转身。
      “喂,你去哪?”
      “买烧鸭!”仇一刀大吼,推门离开。

      “咳……哈哈哈哈哈哈。”
      清朗的声音半咳半笑,听的仇一刀越发生气,不着片刻,身影彻底消失在黑夜中。

      从那天起,劫浊好像就彻底患上了‘逗仇一刀’的这个毛病,不但使唤仇一刀干各种事情,做饭买酒种花养草当苦力。还把他当做移动提款机,使唤他打工养活自己,甚至给他起了个外号。
      劫浊:“受气包背我。”
      仇一刀:“凭什么?”
      劫浊:“我腿疼,我累,你不是想杀我吗,我要是腿断了,累死了,你要怎么报仇。”

      劫浊:“受气包做饭。”
      仇一刀:“我为什么要给你做饭!”
      劫浊:“难道你想饿死我?而不是堂堂正正的杀我?”

      劫浊:“受气包,隔壁阿婆叫你去修屋顶。”
      仇一刀:“为什么是我去修?你却在这里喝茶。”
      劫浊:“没办法,谁让我长得好看,长得好看的人就是有特权,快去修,别啰嗦。”
      仇一刀:“你给我记着!”

      劫浊:“受气包,快给花施肥。”
      仇一刀:“我不是你的佣人。”
      劫浊:“我心情不好就不想拔刀,我不想拔刀你就不能和我相杀,你不能和我相杀你就……”
      仇一刀:“闭嘴闭嘴闭嘴!!”

      只是这样,仇一刀也能感觉到劫浊身体在逐渐衰弱。她开始怕冷,容易生病。身怀武功者向来寒暑不侵,她身为春风叹息楼首席杀手,竟然在入秋的那日患上风寒,浑身滚烫发热。

      仇一刀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劫浊坐在小院外,望着一院落花,轻咳不止。
      “回来了。”她的感知还是很灵敏,就算生病也没有失去警惕。

      “哼,不想活就直说,我一刀收了你的性命,免得你还活着浪费药材。”他把药包丢在桌子上,恼怒道。
      “哎呀,只是呆在房间感觉有些闷,出来看看我养的花而已。”她咳了几声,伸手拨开散发,急促的咳嗽使她脸上多了一丝血色,“夏生清丽,秋谢枯枝。咳……美好的花朵,只能维持短短一个夏季,时光的残酷,总在这些细小的事物上变得残忍。”

      仇一刀冷哼一声:“你也会感伤吗?”
      “病人总是比较娇气,你要理解些。是说你,这么好的机会……不动手,可惜了。”她好看的眉眼微微上挑,叹息着看他。
      不持刀的时候,她一点都不像是春风叹息楼的首席杀手。说话轻声细语,不经意的时候总是露出十分落寞的眼神,如河水一般清澈和……茫然。

      “我会光明正大的杀你。”
      这回答的很强硬,却底气不足。劫浊又笑了。

      “我死后,也会和这花一样吧。可惜我长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死了之后也只能化作一捧黄土。”
      “那正好,省的一天到晚祸害别人。”仇一刀没好气的吐槽。
      身为杀手长了那么一张高调的脸也就算了,至少她还记得乔装自己的容貌,可问题并不在她的脸上,而在她的行为上。她对自己的吸引力一点都不了解,经常毫无意识的撩动他人心思,给他惹了一大堆的麻烦,偏偏她又不像是故意的。

      她又开始咳,脸色苍白,却还能笑,“哈,真无情啊,我可是病人,也不对我温柔点”

      “祸害遗千年。”他翻了个白眼,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你到底还要在外面吹多久的风。”

      “咳……知道了。”扶着椅子,她艰难的站起身来,身体重病难免失力,她只感觉到眼前一花,窒息之感涌上心头,“唔——”

      她晃了一晃,身形不稳的撞到了仇一刀怀里。

      仇一刀闻到她身上接踵而来的淡淡药味,怀中人似乎一点力气都没有,额头上滚烫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裳传递到他皮肤上,虚弱无比,脆弱无比。

      仇一刀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怔怔地看着劫浊的侧脸,满眼迷惑。
      “你……”他下意识伸出手。

      她的身体烧得发烫,他的心跳跳得全无章法。他是第一次这么靠近劫浊,散发柔软的拂过他脸颊,听着她低低的咳嗽。
      原来她和普通人,也并无两样。

      树动声纷纷,地面的影子纠缠如拥抱。

      察觉到自己在动摇,仇一刀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缓缓握成拳头。
      “你趴够了没有!”

      “耶,这般不解风情,以后可会单身啊。”她强提一口气,凝聚身体内所剩不多的真气,用力握紧自己胸口的衣裳,推开停在她身前的仇一刀。
      仇一刀浑身一震,好像被什么击中一样,用力的退开了好几步。

      劫浊睁开眼,并没有看他。
      仇一刀便眼睁睁的看着她挺直了背脊,居然什么都没扶,就这样一步一步,踉跄又沉重的回到房间,宽松的白衣在风中蹁跹,衬着她从不回头的坚决。

      “今年是第十年了。”在人消失在房门的最后一刻,他说道。

      白色的身影一顿,她依旧没有回头,地面长长的影子将她的身形拉出几分萧索孤单的味道,“今年,你应该杀我了。”

      话落,脚步声逐渐消失在房内。

      仇一刀一人站在树下,花枝残败零落,一如当年尘家灭门后,在院子内林立错落的碑坟。

      “花会凋逝吗?若花永不凋零……”也许,就不必知晓这些时光的残酷吧。
      他缓缓握紧了双手,即使如此,尘家百条人命,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

      仇一刀曾经问过她,为何要乔装避居。
      她的回答是‘在躲人。’
      仇一刀一直以为她躲的是春风叹息楼的人,直到有一天,他看见她遥遥望着一个白衣男子身影,而后果断的转身离开。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她躲的原来是家人。

      *

      她知道自己躲不了多久,但没想到会那么快。

      “吾可爱的摇钱树,原来你在这里。”
      黑衣围院,冷光肃杀,刀光映的小院如白昼。哈,那些被春风叹息楼所灭的人,看到的便是这种风景。
      还好,仇一刀今日被她使唤去二十里外的小镇买烧鸡去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她放下手中茶杯,轻轻叹道:“楼主。”
      “哦?看你神色,记忆已经恢复了。”弑不还抬起眼睛,阴狠的神色一闪而过,“所以也忘了本座曾对你的栽培之情和救命之恩了吗?”

      “不曾。”她离座而起,立在弑不还身前也毫无惧色,“我记得楼主的救命之恩,也记得楼主的栽培之情,所以我并未泄露春风叹息楼的所在。”

      “哈,如今的你,倒比在楼中时要有趣。”弑不还眼中杀意昭显,寒若冰峰,“也伶牙俐齿多了,可惜吾,只相信死人的嘴巴。”

      面色深沉的弑不还手一落,楼内精锐尽出,蓦地,寒光疾闪!
      弑不还只看见暗刃如夜,一刀惊鸿,身形似幻,片刻之内划出朵朵血花,头颅纷纷落地。

      春风叹息楼首席劫浊,立于楼内不败的传说,如今锋刃依旧,可惜——
      弑不还长啸一声,阳刀出鞘,牵动血色残光!惊见枯枝暗,劫火生,气入长刀震四方。一击之下,势破方圆。

      接弑不还狂霸一刀,劫浊闷哼一声。她的武功全由弑不还所教,她所有的弱点,也被弑不还所知,此战,难了!

      她双刀一并,刀势电转,拆解弑不还连番挥出的一连串杀招,双锋齐会,暗刀斗阳刀,只见火星迸闪,刀身相格之声不断。
      快,再更快;急,又更急,两人逐渐战至不见人影,只闻交击铮鏦。明明只有双方交手,周边黑衣杀手的哀嚎声却不断。

      弑不还杀性上头,招数转换之间竟然是敌我不分。

      也是,他向来不是珍惜人命和树下的性格,在他心里,只有自己,以及应该被他杀掉的人。

      弑不还见她还有空分神,不禁哈哈大笑,招数越发狠辣,嘲讽道:“你的刀已经没有了杀意。”
      “杀意,往往也在一瞬间。”她收敛心神,冷静回答。
      “哦,是吗?便让吾来见识,你的瞬间杀意。”

      劫浊双刀沉稳无声,刀疾转腕横打,弑不还六识灵敏,双足一收,仰面而下,手中阳刀由肋下刺穿而过,意贯面前之人胸膛。劫浊左手一收,以刀柄直击刀峰,侧身让过同时,也不得不放弃方才杀招,连退数步。
      弑不还一招未中,蹂身而上,势如狂风骤雨,连环疾攻,凌厉狠毒。

      劫浊一沉下心,双刀指地,双目缓缓闭上,直至弑不还刀面逼命,才陡然睁眼。一瞬间,刀疾似惊电,刀稳如凝山。竟是入了无声无心,无情无我,唯刀唯命的境界。

      “一刀,万杀!”

      极招出手,一刀生万刃,锐利破空,掀起层层血浪,黑衣杀手躲避不及,纷纷中招而亡。
      面对她成名之招,弑不还不敢轻视,阳刀离手,气沉蚀日,无边火光骤起:“炎之灭·刀啸寰宇。”

      招数相撞,顷刻爆出一声地动山摇、震耳欲聋的巨响,强大气流瞬间将小院轰至灰飞烟灭,滚滚烟尘中,一道暗色流刃一闪而过,无声无息。
      尘埃落地,胜负立定。

      “你的刀,钝了。”阳刀穿腹而过,而弑不还脖子上架着的暗刃,却是刀背。
      在方才的一击之中,她原本有机会杀了弑不还,只是在那个片刻,她想起了尘无争所说。
      [杀人非是武功,而是人心。]

      “我教过你,刀无法杀人,就只能杀己。”弑不还用力抽出刀刃,红光潋滟,浸染一身白衣。美人染血,如此凄美又惊艳的画面,才是他最爱的杀手,“你忘了吗?”

      “未曾忘。”血涌喉头,她踉跄两步,捂着伤口退后,笑道:“我只是……不想杀人了。”

      “哈,感情用事,是你最大的缺点!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语声方歇,弑不还一双森寒厉目速地狂睁,刀光狠狠挥下。

      [我终究……还是食言。]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她自叹来人世一遭,受尽照顾,最后依旧是……无法偿还。

      正在弑不还欲杀她之际,一道刀气倏然而入,黑衣男子入身战场。
      弑不还迅速退开一步,躲过刀气,见一个年轻男子落在她身前,缓缓笑道:“你竟然还有帮手。”

      “不是叫你去买烧鸡,为什么不听话。”她咳了几声,喉中鲜血涌出唇缝,断断续续道:“算了……受气包你回来的正好,你报仇的时机到了。”

      “她的命,是我的。除了我,谁都不能取走她的性命。”仇一刀双刀出鞘,冷声道。

      “你好烦,再说多几句话,不等你动刀,我就要因为流血过多去仙山了。”这种情况下,她还有空开玩笑,伸手拽了拽仇一刀的下摆,“快动手吧。”

      仇一刀身体一僵,手中双刀握紧,却没有回头,“你还有什么遗言?”

      弑不还饶有兴趣的瞧着院内两人对话,一时并不动作。
      尽管已气衰力竭,劫浊还是努力运转体内真气,以求将生机留多几刻,“你不适合江湖,待此间事了,退隐吧。”

      仇一刀乍闻她的话,陡然转身,惊愕的看着她。

      半响,他才开口,声音暗哑如砂砾摩擦,“这就是你的遗言?”

      “其实还有很多,不过就这样吧……”就这样吧,让她爹永远以为她还活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也是好事。
      仇一刀抬步走到她的面前,她每天早上都要整理的干干净净的头发,此时全是沙土血水,胡乱的贴在脸上,白衣染血狼狈不堪,只有那低垂睫毛下,还能看出一点清澈如旧的湛蓝。

      他仔细的看着,好像要看清楚他此生仇人的模样,缓缓的举起手上的刀。

      [你居然还装饰了珠宝?还有这金边花纹?这根本是女人用的刀!]
      [华丽无双,哪里不好?我告诉你,我长得那么好看,必须要死在一把不输我长相的刀下,不然免谈。]

      刀光无情,锐利无双。是她千辛万苦寻成的绝流铁锻造而成,虽被她故意装饰成了珠光宝气的华丽模样,却刀不伤人,锋自伤。

      不似她的刀,由万年古焦铁制成,晦沉无光,杀气自流。
      一把玩笑似的刀,如水流光,锋芒逼人。一把杀人用的刀,若隐若现,无声无息。

      “你还在等什么?”她咳了一声,“我快死了。”
      仇一刀闻言一震,手无声握紧刀柄,凛然闭目,仇刀狠狠挥下!

      “恶见一刃生死断!”刀势急转,竟是朝向弑不还,顿时地裂山动,仇一刀一击受用,不敢恋战,拽起劫浊仓皇逃离现场。

      劫浊受的伤很重。阳刀穿腹,余威不灭,使得她伤口一时间无法愈合,一路上,鲜血点点滴滴流成了一条清晰的路。

      “你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和不杀人无用原则,还想和春风叹息楼对上,你!”劫浊捂着伤口,感觉自己不是因受伤而死,而是被这个蠢货气死。

      “我说过,只有我能杀了你。除了我,谁都不能杀你。”仇一刀将她背在背上,在小树林一路疾驰。

      要不是伤口太痛,她都想仰天大笑几声,是被气笑,“你倒是杀了我啊,然后该退隐就退隐去。”
      “我会。”他沉稳说道。

      春风叹息楼今日精锐尽出,身为杀手又擅追踪,劫浊轻咳几声,失血过多让她眼前发昏,“放下我吧,你一个人还能逃。”

      “你怎么说,是你的事情,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情。”仇一刀咬紧牙,感到身后的人气息越发的弱,心如刀绞,“在我杀你之前,你不能死。”

      “哈。”她笑了一声。

      “真是有情有义的一面啊,天真的令本座……”树林中,弑不还化光而现,面色阴沉,森然笑道,“杀性大开啊!”

      刀势一震,引起沙石狂卷,仇一刀双刀出鞘,连发两道刀光袭向弑不还。

      要是劫浊现在还能开口,她一定会吐槽仇一刀自不量力,连她都打不过,还想打过弑不还?只是她此时能够维持清醒都是勉强,更别说开口说话了。
      心神激荡之下,口中鲜血急涌,竟是昏了过去,仇一刀见状,越战越乱,招不成意。

      几招过后,弑不还一掌将两人击落悬崖。
      “自不量力,还想护着劫浊。”弑不还哈哈大笑,一挥宽袖:“给我下去搜,将他们的尸体剁成几块,带回楼内喂那些奴隶。”

      “是。”

      *

      悬崖下。
      重伤无力,身体虚弱,连番受创之下,劫浊散魂症再次爆发。

      “喂,劫浊!劫浊!”仇一刀醒来便看到她浑身白光骤散,虽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意识到若让白光继续消失,她必死无疑。

      他一直想杀她为尘家报仇,可当她真的要死了,他又为何要痛苦?
      “我为何……”会心痛。
      低下头的瞬间,他就再也说不出口,瞬间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挣扎,宁愿与春风叹息楼对上,也要带离她逃离那里。

      [受气包,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想去做什么?]
      [先杀了你再说吧。]
      [哈,是吗?我还以为你会说你要去娶妻,给你尘家留下血脉。]
      [家仇未报,何谈风月。]
      [唉……你这种性格,真的是凭实力单身。]

      “父亲,原谅我,不孝!”
      一声不孝,仇一刀决意引动自身命元,倾数灌入劫浊体内,只为救她一命。

      半世念念冤仇,太过刚强,是否……是否只是为了否认自己也有动心的可能?

      他真的是想杀她吗?
      努力怨恨的人,也会心甘情愿的听她使唤吗?

      本应阒静的野穴突然吹入风声,幽幽如泣,如恨如爱,纠缠不休。
      在至死一刻,一切终于豁然,无声对视中,深埋多少念与情。早知此生还会心动,当初是否就应死在那场灭门之战?明知不该,他仍选择救她,往后在九泉之下,他又应该以何种面目面对父母?

      说不出口,不能说出口。

      散魂势止,劫浊终于苏醒,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睛,“受……气包……”
      仇一刀见她苏醒,内心涌起几分惊喜,只是命元枯竭,他此时全身无力,张了张口,哑不成声。
      劫浊陡然清醒,一掌推开仇一刀,可为时已晚,他最后一丝命元已渡入她经脉之中,魂石术法重铸,生机沛然。

      “你,你竟然用命元救我。”片刻之后,她明白了一切,不禁气急,“你疯了!你不杀我了吗?不报仇了吗?为什么要救我!”

      仇一刀阻止了她想要渡真气给他的举动,缓缓握住了她的手腕,断断续续的道:“因为除了我,谁都不能杀你,你死了,我就不能报仇了。”

      手腕上传来冰冷的温度,她的眼眶霎时间发热。这个人……总是这么死脑筋,一直都这么死脑筋,动不动就要杀她,说了十年,却从来不去实践。

      她原本还有许多话想说,想要狠狠的骂醒他,可到了最后,只余下一句凄凉的实话,“可是你却要先死了。”

      “这样……也好,我至始至终……都无法杀你。仇一刀……哈,仇一刀……我苦练武学那么多年,还是做不到。我要是死了,你便将我埋于此,我没有颜面,去见我的家人。”他低声的笑着,叹息声中融了多少终于明了的豁达和解脱。

      “别放弃,我会救你。”劫浊拉起他,背在自己身后,循着风声往外跑去。

      “到了最后,我有一个问题。”

      劫浊厉声打断他,“不要说最后,你说过你永远都不会放弃杀我。”
      “你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为什么。”仇一刀埋在她耳边,轻轻的问道。

      “因为对我来说,你永远不是仇一刀,你是尘无争。”
      他低低的笑了,咳了几声,才开口道:“竟然……是这样吗?”

      劫浊绕开春风叹息楼杀手,藏于树林内,一路急奔,瑰丽面容上不知不觉己满是泪痕,她颤声说:“我带你去找大夫。”
      “你哭了?”

      “没有,是下雨了。”
      “是吗,雨真大啊,我袖子都湿了。”尘无争缓缓道,气息逐渐变得微弱。

      “别睡,我求你……不要闭眼。”脚步越发的急,越发的快,只是再怎么快,也无法阻止身后的人越来越冰冷的气息。
      尘无争努力睁开眼,又唤道:“劫浊。”
      “我叫……忘机。”

      “忘机吗?这名字真好听,我如果……早些遇见你就好了,在你还没有被控制的时候,我不是仇一刀,你也不是劫浊……到那时候,我也一定,会觉得这名字好听。”

      滴答一声,一滴泪水滴落尘无争手背上,“现在,也不迟。”

      尘无争伸出手轻轻擦掉她嘴角溢出的血丝,他还想抹掉她脸上的泪痕,再看看她,但是他已经看不清了,记忆中她异常漂亮的眼睛,曾经盛满了星光,可惜今后,他再也无法看到那双眼睛倒印出自己模样。
      到了最后,他才终于能面对自己对她的心思,只是……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天意无情,总是弄人。
      这话……终究,不可说,不可言。

      “叫我名字吧。”

      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声音难掩哽咽,“尘无争。”

      “哈……风雨夜,夜风雨。斜落染花娇,不争拂心尘。”话落,手无力滑下肩头,纠缠数年的恩怨,终究在此了结。

      “尘无争!!”
      一声嘶喊,在空荡的树林中盘旋,是再也唤不回的生命,是无法面对的痛苦,死去的人已不再睁眼,留下的人又应该怎么面对一切?是恨吗?是恨的,恨她自己的留情,害了尘无争的性命。
      该死的从来都不是尘无争,不是尘家,是一身罪孽的她,是一身罪孽的弑不还。

      “弑不还!啊——”仰天尖啸,双目泣血,劫浊抱紧尘无争,再怎么痛,再怎么悔,他也回不来了。
      惊雷划空,磅礴雨落,一生仇怨,一刻心动,留下无数遗憾。

      “我答应你,我会为你报仇。”她轻声说,温柔的擦掉尘无争面上鲜血,他不应该在泥水之中,不应该在世间浑浊之中,他未完成的事情,会由她为他完成。

      *

      春风叹息楼,昔日神秘罪恶之楼,今日首逢血洗。
      地面残败触目惊心,朱血染墙,所见之处尸首成山,乌云暗沉之下,刀光不止。

      弑不还震开劫浊,仰天大笑:“哈哈哈,吾最爱的杀手啊,瞧瞧你的模样,这才是劫浊应该有的模样。”
      血染一身,她仿佛感觉不到痛,失血太多使得伤口流不出血,只有满心的恨意支撑着她,“今日,我为尘无争报仇而来。”

      “那个没用的男人吗?唉……吾说了,感情用事,是你最大的缺点。”弑不还冷冷笑道:“杀吾楼内众多高手,你以为,你还能杀的了吾吗?”
      她连点周身大穴,引动所剩无多的真气,将刀握紧,横于眼前。双脚一沉,身若疾风,暗刃用力一击,杀意惊心。

      “梦惊魂,”

      刀光化影,一击一怒一狂傲。

      “一刻共风百事非,”

      弑不还阳刀直取劫浊首级,只见她身形忽闪,如轻烟般消散,弑不还只刺穿了她的幻影。

      “血满碧河染旧颜,”

      快,太快,快的不及眨眼,快的毫无声息。
      无情之下,她突破自身,越发狠厉,越发疯狂。

      “谁能平此仇,”

      双刀砍下,弑不还双脚猛地一沉,脚下地面竟然顷刻爆裂,碎石溅飞,将他双脚困入洞中。
      弑不还连招不中,杀性更胜,仰头狂放大笑。阳刀离手,引动真气,刀刃万化,是他的暗杀成名之招——
      “炎之灭·一斩天地人不留。”
      刀光如火,快如坠星,弑不还狂态尽显,熊熊火光中印出劫浊影子,刀光一穿,直入来者胸膛。
      血溅碎石,劫浊不闪不避,手腕一转,不顾阳刀在身。

      “一刀绝命恨方休!”

      “什么!”弑不还意识到什么,惶恐出声。
      她握住阳刀,用力贯穿自己胸膛。同时,手中暗刀直刺向他,竟然是以命相搏之招。霎时,弑不还背后锋刃透芒,鲜血登时激溅而出,溅得劫浊满额满脸满颈都是血,血泪顺着脸颊滑下,她仿若无知无觉。

      “哈哈哈!一刀绝命恨方休,恨方休!”
      放肆狂啸,劲道直穿。劫浊不管自身伤口,狠狠直刺向前,暗刀入体,弑不还身受重伤。劫浊却如同疯了一般,力道不收,迈步向前,碎石崩裂,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直至将他钉在身后墙上,一刀毙命,生息立断。

      终于……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松开手,任由暗刀钉在弑不还的胸口,沙哑的笑了数声,转身离开了此地。

      *

      血,一点一滴落到地上,渐渐凝成一条血路,凄厉地朝春风叹息楼楼梯下滑落。
      楼外是无尽的大雨。
      失魂的人拖着一把黝黑长刀,刀尖拖地,划出长长的血线,分不清到底是弑不还身上的,是她身上的,还是尘无争身上的。
      乌云蔽日,惊雷破空。

      漫天的大雨打在身上,沉如千斤,她踉踉跄跄的走着,不知道目的在何方。

      一头散发尽湿,紧紧的贴在衣服上,雨点顺着发端流进她双眼中,又从眼中滑下她的面庞。暗刀锵然落地,在泥土中弥漫出一层鲜红的颜色,她却像是没发现一般,只感觉雨水带走了她浑身的温度,心如死灰,支撑自己的力量也开始逐渐消失。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吹起了一阵狂风。
      纠缠着一个破旧的油伞落下,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控制着它,让它停留在劫浊头上一瞬。

      “尘无争!”雨止一瞬,恍如惊醒,陡然回身。只见身后虚影垂眸无言,她急急的伸出手去,却只抓到了一片空气,人影似雾消散,一如从来不存。
      雨伞被风吹落在地,劫浊弯腰捡起伞,茫然四顾,树林中空无一人。

      “尘无争?是你吗?”一声呼唤,心生希望。
      她急急追向幻影消失的地方,努力的找寻着熟悉的身影,速度越快,却只能见那道身影越发的模糊,树林中影子纷乱,大雨磅礴,织成满目迷障。

      是不想醒,是不愿醒。

      惊雷乍响,响彻天地,破开了迷障,也带来了真相。
      她早已身受重伤,不过是靠着一股执念支撑。如今心力交瘁之下,顿时失去力气,一倒,一滚,便摔在了水坑之中。
      痛,唤醒了她的理智,她却情愿今生不再醒。

      翻过身,任由泥水沾染了她一身。有血,有泥,有恨,有悔,万般交杂之下,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凄凉苦涩。
      “哈哈哈哈哈哈。”悲愤的笑声,似是宣洩满胸的不解,先是小,然后逐渐变大,变得不甘,变得痛苦。

      潸然的泪,无声的悲。沉在泥水的身体,听不见远处的风铃。
      使尽残余的所有气力,她抱紧怀中雨伞,缓缓蜷缩起身体,笑声不止,笑声中有恨天命不公的绝望。如果她是罪人,为何死的会是无辜的尘无争。

      [可你杀不了我。]
      [我永远不会放弃。]

      “你骗了我,是你骗了我啊。”

      悔中有恨,血中有泪,雨仍然再下,似乎要淹没在泥地上蜷缩抱着雨伞的人影,脆弱的姿态,无声哭诉着命运的操控,是何等的无情。

      大漠苍鹰来之时,她命火已将熄,只本能的紧紧握住手中油伞,像是握着一生的执念。
      “不好,速回仙脚。”

      *

      劫浊将尘无争埋在怀声弄影后面的山林,并用特殊的办法培育出一种白花,让那花永不凋零,翩然似雪。

      “这里四季花开,想必你也喜欢。你没有报你家人的仇,倒是我先报了你的仇,一仇还一仇,这么想来,也算是扯平。”

      她缓缓叹息着,难掩黯然神色,在他坟头倒了一杯酒。

      “我要走了,离开这里。我在你坟前埋了一壶酒,等我哪天想起了,说不定会回来再和你共饮一杯。你的刀我也带走了,花了我那么多钱打造,结果你还是没把它派上用场,那至少,还可以用来陪我,我向你保证,这把刀,绝不会取走除我以外的人的命。”

      “不过你起的名字太难听了,叫什么仇刀,我给它改了名,叫归梦。”她低笑几声,好像能想起尘无争气急败坏的模样,“谁让这刀归我了,你反对也没用。”

      “其余的,就和你一起埋葬吧。从今天开始,我就叫做……游梦生。”

      闭目转身,只见夜纱纷飞,卷发束冠,浅笑眉眼多情。
      貌似异域混血之人撑着一把牡丹伞,伴着一地翩飞似雪的花瓣缓缓远离。

      尘世无争,犹梦一生。

      立在花雪之中,赫然留下[尘无争][忘机]之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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