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NO.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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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楚天行别有心思，寄昙说又并非多话之人，导致一路上都有些安静。
游梦生撑着那牡丹伞走在一旁，衣袖如雾轻柔飘飞，华贵飘香，冠坠鸽血，衣摆点翠，一派奢侈靡丽，当真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少年模样。
行了一段路，楚天行才开口问道：“方才，法儒无私似不愿让你与我们一道同行，是有何问题？”
游梦生抬高花伞，雨伞边缘露出了楚天行的面容，英挺儒雅，一双眼浅淡孤凉，如回廊中吹起的风，清辉撒地，超然物外。
她侧过头，额头细链微光一晃而过，想也不想的反问：“我问你，你们与尊驾的关系如何？”
“素未谋面。”寄昙说语气平静的回答。
“那便是了。”她眉眼一弯，挑唇微笑，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尊驾毕竟是我的长辈，要将自己家的小朋友交给两个素未谋面之人，怎么可能会放心。”
“这答案，倒是出乎楚某意料之外了。”楚天行哈哈一笑，心知对方决意隐瞒，再加试探恐会引起注意，干脆不再纠缠，扭头看向前方，开口道：“到了。”
空灵唯觉海，飘渺度迷津，一如既往的波澜，翻着不干人世的浪潮。
江天一色无纤尘，雁字成行凭秋风。觉海觉海，烟水迷蒙之海，浪潮鸟鸣之声不绝，轻烟悠悠袅袅四散，将不远处居所衬托的更朦胧动人。游梦生抬伞凝目，觉海尽头，明月不归沉在轻雾中若隐若现，有如水墨写意画，美则美矣，只不知为何却又透着一股隐隐的哀愁。
静而柔，雅而清，远离世俗，此地的确很适合前辈的气质。
“好友，你说渡过此海，就是明月不归沉。”寄昙说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烟雾迷蒙的海面，回头问楚天行。
“是啊，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楚天行有些似笑非笑，目光缓缓移向海面之上，叹道：“眼前这份静谧，总有一丝莫名哀愁。”
寄昙说看了一眼河面，沉吟片刻，并未接楚天行一时的感叹，十分平静的转移了话题，“飞渡觉海，是对主人失礼，那我们要如何渡过彼岸？”
楚天行轻笑一声，好似正悠然地临风观想一般，难掩儒雅恣意。
“平凡事，平凡解决，用行船，楚某可是专门。”话落，楚天行伸手一凝指，湖面乍化出一叶轻舟，“上船，出发。”
寄昙说和楚天行先后施展轻功上船，而游梦生站在岸边，望了一眼简单的轻舟，一手拢起纱衣下摆，缓缓上船。
“如此小心，是对楚某的船没信心？”楚天行负手站在船头，意态颇为洒脱，半是随和开口。
“耶，平凡事，平凡解决。”游梦生放下衣摆，拂袖找了一个位置坐好，撑着伞的姿态很是懒散，“我只是如你话语所做，平凡以待而已，老前辈多心了。”
楚天行本性豁达，并不介意游梦生话中的暗示之意，也跟着寻了个位置坐下，诧异道：“我真好奇，你这般性子是如何养出来的。”
“天时地利人和，自然而然。”游梦生换了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很自然的伸进水里，拨弄翻搅，“对我好奇的人有许多，但其目的却是各异，不知老前辈是为何呢？”
“哦，你似弦外有音。”
“我弦外是否有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内心的答案。”游梦生玩了流水半晌，好像腻了，靠船而依，看了一眼楚天行，“而且你看，你一和我说话就把修者忘一边，修者很可怜哦。”
“不必在意吾。”寄昙说被拉进两人硝烟中，却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平稳应对。
“哎呀，老昙，她这是借你讽刺我未尽东家之责，你没听出来吗？”楚天行朗然扬眉，夸张的叹了一口气：“江湖人才辈出，楚某自叹弗如。”
游梦生和楚天行这一对眼，双方皆是擅言之人，谁都不服输的你一句我一句，以语为刀，激烈交锋。这番对峙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夹在两人中间的寄昙说，好在寄昙说禅心入定，对于两人行为，并不生气。
反倒是游梦生和楚天行在互辩的过程中产生了一丝诡异的相惜之情，还没到明月不归沉，两人便以‘楚老船’‘游浪仔’称呼起了对方。
他们斗的不亦乐乎，寄昙说到岸率先下船，那脚步怎么看，都像是比来时要匆忙一些。
“楚老船，你的好友丢下你了哦。”
“此言差矣，被丢下的不还有你吗？游浪仔。”
寄昙说缓缓闭目，停下脚步，回首凝目看向两人，浑身圣气沛然，眼神波澜不惊，“正事要紧，莫再耽搁于此。”
游梦生、楚天行齐声：“是。”
他颔首，不再言语。
刚才那一眼，真的十分有邪心魔佛一页书前辈的风范了。游梦生感觉自己被无形中捏了一把后脖颈，整个人都老实了下来。
天地平一线，幽幽渺渺,人间绝景。
踏入瞬间，只感涤风洗月，轻轻拨落满身俗尘。
明月不归沉内，花木扶疏曲径通幽。
阁前两侧桃花依依，粉色与浅白花瓣随风纷飞，轻烟氤氲，如梦似幻。而眼前临水之处，遥现古典小院，湖面闲云收尽，海光天影相接，几座屏风与景色一体，点光摇映，如至身仙境。
游梦生伸出手，接住了从树梢落下的桃花瓣，看了半晌，此地灵气果真浓厚，竟然使桃花违背了季节规律，常开不谢。
顺手将花瓣置于袖口，随桃花缤纷而下，三人踏入静谧园中。
寄昙说信步缓行，目之所及，清雅绝俗，淡淡道：“上岸一路走来，空幽阒静，却又暗藏日月灵气，此地主人不同凡响。”
楚天行轻笑一声，慢慢地接了一句，“褒奖的话，是要当面讲才有效果。”
寄昙说静静站在院中，敛目左右轻扫，并不见声息，“现场空无一人，难道主人不在？”
话甫落，却闻。
“一觉游仙好梦，任它竹冷松寒。轩辕事，古今谈，风流河山。沉醉负白首，舒怀成大观。醒，亦在人间；梦，亦在人间。”
一把华伞从天而降，华伞流转中，出尘身影悄然隐现，如林中飞花，轻飘飘落在众人面前。
人觉执着鎏金华伞，伞上流苏随风微荡，衣袂飞飘，透着一股淡雅秀逸之气。他眼帘微阖，声音平静温醇，“禅剑一如寄昙说。”
寄昙说沉吟一声，问：“冒昧，阁下与吾相识吗？”
“识，也不识。”人觉悠然收伞，置于背上，言语中似别有深意，微微一笑，“你们将红尘带来明月不归沉。”
“抱歉，吾等叨扰了。”
人觉面容清俊，目光浮起一种淡淡的月色，并不见怒意，“红尘事向来止步于觉海迷津，此地罕有外客，但非常君对武林事亦非一无所悉，当知修者近日对天下之奔忙奉献。”
“不敢。”寄昙说正色道：“见苍生浩劫，不援手此心不安。”
这番话说出来，人觉为之一凛，语气稍缓：“看来此行必为救世之事，无妨直说。”
寄昙说点了点头，“实不相瞒，为取地心土，详情听说。”
“其实地心土所指便是云生泥母。”人觉面色依旧温润慈和，话语中却带着一丝赞赏之意，“修者原来是为拯救天火之下的焦土恢复地利而来，果真是慈悲心肠。”
“人同此心，相信先生亦然。”
人觉垂眸微闭，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声音静如秋水，仿佛不染人间烟火，“在此之前，可以先回答吾一个问题吗？”
楚天行疑惑，“哦？”
“世人总说苍生，禅剑一如，对你而言，何谓苍生。”银辉透冷，开口之人一身清风朗月，语带玄机，一字一句十分清楚的问道。
远远传来了海潮声，翻涌着雪白的浪花。
两人面对而立，月光下仿佛沐浴了一层静色，言语之中深藏的玄意，如同觉海一般难解。
“弥天之功，造化大地，生命由此而蕴。苍生既百姓黎民，在天地之间，接受着生存的考验，经历生老病死，感受七情六欲，不分贫富贵贱，生而平等，你与我，三千大众皆是苍生。”寄昙说虽是语气平淡，却更显其心胸与见识宽广包容，清圣之气乍然而起。
人觉静心听完，神色端凝，眼睫缓缓抬起，“但苍生向来愚昧，就算你披肝沥血，他们也许也不会感激你。”
“心直则往，直道而行。”
人觉点头，沉吟片刻，“修者既有此觉悟，非常君愿效法精神，代你一取云生泥母。”
楚天行和寄昙说相视一眼，楚天行问道，“那此物在哪里？”
“赤魇阶梯。”人觉说完，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眼眸微动，落在两人身后，眼神褪去疏离，满是柔和，“数次相邀，未想你会在此种状况前来。”
寄昙说两人同时回身，只见游梦生缓缓抬起伞，朝前方之人微微作了一个揖，“是啊，前辈。昨晚方别，此时又见，我也觉前辈与我缘分甚是深厚。”
牡丹伞在手中化光，风吹起剩余光点，略过她过分漂亮的眉眼，袖风徐拂，浑身桃花香。
见两人对话似有熟稔之意，楚天行开口问道：“你们相识？”
“得前辈数次救命。”见楚天行与寄昙说两人都有惊讶之意，游梦生从袖中摸出折扇，抵唇轻笑，“走跳江湖，人面不广怎么行，无须惊讶。”
“你与修者一道，难道也是为了修补地脉之事？”人觉放柔和了口气，“身体方复原，又掺合此事，天迹竟也不阻止你。”
“天迹前辈正和我闹脾气呢，暂时不想去扫他的台风尾。”游梦生手中折扇一歪，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再说此事非我不可，我有何办法？神州焦土影响甚广，我若不帮忙，恐怕前辈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吃不到美食了，作为晚辈，我可不忍心。”
“你啊……这可不是小事，莫要胡闹。”人觉一脸无奈，语气中都是对小辈的纵容，“非你不可，是何事？”
“嗯，就是这样啦。”游梦生简单的说了关于皇血龙气和尘世镜之事。
“吾记得当时你曾说，你并不通晓此镜用法。”人觉问道。
“前辈好记性。”这一点上她倒是没撒谎，尘世镜自到她手中以来，一直都被收在怀中，当做护心镜用，偶尔拿出来整理仪容。传言中所指内含黄帝之力，她也并未试验过。她想了想，倒是想出了一个结论，“也许是因为我不曾使用过龙气之故。”
“哦？”
“简单的说，我体内的龙气不太喜欢我，我也不太喜欢他，我们之间相处的很差。”游梦生折扇敲了敲手掌，语气很是随意，但面上却并无玩笑之意。
这件事上，她的确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坑的不轻就是了。数甲子前，王朝巫祝卜算出帝王命格将现于皇宫，当时怀孕三人，其中一人便是她母亲。
她父亲鬼迷心窍，为夺皇位，以龙气入胎，妄想由此更改她的天命，强让王朝认她为王。没想到她根本无法承受这股庞大古老的力量，此举不但没有改变她的天命，还使龙气与她的魂魄相缠，害她天生魂魄难凝。
“嗯——”寄昙说沉吟一声，她话中有未尽之意，“见法儒无私今日态度，莫非使用尘世镜，于你，有何后果？”
“也许……”她手中折扇一转，一身纱衣在风中微微飘动，无端掠起几道极浅的水光，口中却忽出惊人之语：“会死。”
院子内一片寂静无声。
轻飘飘的话语，道破晨时法儒无私目中迟疑。
游梦生折扇轻摇，墨面点金在微光中如流萤闪烁，唇角浅笑不散，好似说使用龙气便会死亡的人并不是她一般，神态很是悠闲。
许久，楚天行才像是找回了声音。眉毛一皱，看着游梦生并不在意的模样，疑惑道：“拖油瓶，这事可不能开玩笑。”
“耶，怀疑吗？”游梦生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收折扇敲了敲额头，无奈的摇了摇头，“我是哪里没做好，明明说的是实话，却总是没人愿意相信。”
折扇敲了还没两下，一只细长的手握住了扇柄，轻而易举的就抽走了她挡在眼前的物件，来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含着几分担忧却不失温和，“唉……你总是这般爱逞强吗？”
游梦生睫毛轻颤，不自觉的抬起眼，眼前的人一身淡雅黄袍，专注关切的眼神，透露出温柔。而他的手掌正握在折扇中央，与她手指不过一寸之隔，温热之感仿佛能透过那若有似无的距离直透她皮肤，没入血肉。
她蓦然愣住了——
任她心思多变，也未料到人觉会有此举动。淡淡的银辉洒落在他周身，人觉较于她更高挑几分，一双淡月色眸子因此微垂，半藏于眼睫，直直的注视着她，宁静稳定，明静如水，坚定而不轻易动摇。
一瞬间，游梦生分不清自己耳边的到底是风声，还是她的心跳声。
心知人觉是无心之举，她极快的避开了视线，眼睛一垂，稳定声音，“人觉前辈。”
捏着折扇的手忽然松开，转而拢入宽袖中，游梦生自然而然的后退了一步，笑着抬起头，“哈，见你们谈的如此严肃，一不小心也跟着严肃了起来，不必在意我方才之言。”
不等人觉开口，她转过身子，问寄昙说：“修者既然能找到我，想必是半完人前辈将‘留痕’交予你了吧？”
留痕？忆起秦假仙的确让他转交一物，寄昙说伸手，自空中化出一个四方小盒，递给她，“确实转交了一物，在此。”
游梦生并未接过盒子，而是伸手一挥，寄昙说袖中尘世镜应召而动，落在她手中。
“嗯？”寄昙说一怔。
手中尘世镜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微微震动了起来，她心内叹了一口气，“此盒名为‘留痕’，可将招数留存盒内，等会我会将龙气灌入尘世镜，恐怕无暇分心，只能劳烦修者见机将它收入。”
寄昙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眸坚定，思索了一阵，“吾明白了。”
游梦生闻言解开体内魂石咒法，手一松，尘世镜无声自动，悬于面前，与她体内龙气相互呼应。事关生死，她不敢放松，全身真气汇聚，双手结出问仙途术印。
“皇天之行·伏龙殛！”
话音方落，指尖破血，一道玄黄龙气冲天而起，蹿腾中急纳八方云气。刹时卷起雷雨晦冥，群山战栗，树木颤抖，一怒动天地。
巨大气流掀向众人，三人纷纷运功定身，立于原地。
“这是……天命龙气。”楚天行惊道。
游梦生额头渗出汗水，龙气引起她魂魄不稳。她手势一变，广纳天地灵气，欲强锁龙气回身，龙气翻腾咆哮，和她形成了僵持之态。
“呼呼。臭龙气！别忘了我是王朝最后遗族，害死我，你就在外面流浪一辈子吧。”她咬牙，手势再沉几分，蓄劲四溢，激起衣袂翩飞。
龙气雄沉一震，不知是不是被她说动了，在空中盘旋数圈，最后怒吼一声，恢弘龙吟之后，偌大身躯对着她直冲而下，瞬间消失在她身体之中。龙气归体，游梦生抓紧机会，滴血指尖在尘世镜上留下点点猩红，真气携带玄黄龙气，同入镜中。
尘世镜受龙气影响，镜面化出万丈光华，沉睡依旧的黄帝之力逐渐苏醒，白光如流线直上云霄，造出万物复苏，搅动九天万灵之气，映照天地宛如白日。
“就是现在！”游梦生大喝一声。
寄昙说挥出手中‘留痕’，古朴木盒暗光一闪，尘世镜陡然消失盒中，灵光随之消散，明月不归沉清风徐徐，终是恢复原貌。
她随意擦了擦额头汗水，长叹一口气，利用未消散的灵气重铸魂石术法，又将那个捣乱的龙气锁于魂石之中。
“差点去仙山，好险。”
寄昙说收起木盒，上前几步，“吾为你疗伤。”
“不用了。”游梦生隔开他的手，喘了几口气，呼吸终于平复了一点，“修者还是留存体力，用于恢复地气吧。我无碍，休息一下便好。”
“你真的没事？”楚天行满脸怀疑。
“如果缺氧也算是问题的话。”游梦生没好气的抱怨道：“你们不是还要去取地心土吗？我体力不支，就不跟着去了。人觉前辈，你不介意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吧。”
她转向人觉，笑着问他。
“唉……”人觉叹了一口气，意识到她独自留下，也许是有什么办法疗愈自身，稍作思考，转过身对寄昙说道：“禅剑一如，吾先带你们去取地心土。”
“劳烦先生。”寄昙说点了点头，转头对游梦生道：“多谢你。”
游梦生摇了摇头，“修者客气，我身体不适，不送了。”
寄昙说，楚天行：“请。”
三人同时转身化光离去。
人影消失，失重之感难以压抑，身边再无人相助，游梦生连退了几步才勉强扶着树枝站稳，另一只手按住心口，咳了几声，唇边沁出血丝。
龙气对她身体负担果然很重，沉重到她连扶住树枝的力气也接近消散。她干脆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双眼微闭，额头冷汗淋淋，艰难的从袖中取出棕色药瓶，试了好几次才打开药瓶，颤抖着服下几粒白色药丸，静心凝气，借着此地灵气恢复自身损耗。
风吹林动，月色无声。
游梦生听着远处隐隐约约的海潮声，膝盖上落了几片桃花，似白非白，莹色透粉。血气难动，行血无法流遍全身，沉沉的困倦自身体深处涌上，缓缓闭目，桃花随风飘飞，纷纷扬扬落了她一身，她却连拂袖的力气也没有了，不禁失声一笑，仰头低语。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NO.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