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黛之棠梨煎雪》桃花绘扇

3、第 3 章

　　黛玉夜里受了一惊，转天就发起了热，烧得昏昏沉沉的直说胡话，累得众人又惊又怕，请医问药一忙便是个十天半月的。

　　黛玉喝不进药，宝钗就手里拿着甜点哄着，喝口药吃口点心，好不容易喝了小半碗的药。

　　谁知那药一入口，一时进了胃，等不了片刻，又呕了出来，贾敏一旁见了，从宝钗手里接过药碗，亲自拿着汤匙喂，竟是一口药都喝不进去。垂着泪叹息了片刻，无法，只得让丫鬟将药置于炉上时刻温着。

　　林伯安日日看着那院子里熬着一排子药罐子，心里只发酸，站在外头，对着黛玉的窗子发了一回呆，回头便跟许淮要了许多医书，每夜发起狠来读。

　　这么一病，宝钗那金锁圈的事，谁还记得。就连薛姨妈知道黛玉病了，都心疼道，“不过一个物件，不当得一回事，且叫你们太太把心思放在玉儿身上，好生将养着。”又道，“跟你们太太说一声，赶明儿我去你们府上瞧瞧玉儿去。”说完，便让人赏了一把钱给过来传话的婆子吃茶去。

　　晚上跟薛大爷说了黛玉病了的事，薛大爷道，“家里有些上好的燕窝、鹿茸、人参等滋养之物，燕窝也就算了，那人参、鹿茸、银耳、木耳等物是从长白山上采来的，最是补气血，你多带些过去，给玉丫头调理身体。”

　　隔日薛姨妈带着婆子丫头拎着东西去了林府拜访。

　　见贾敏面上带着些许倦怠，不及寒暄，薛姨妈关切道。“玉儿可好些了？”

　　贾敏闻言不住落泪，“那个孽障哪里就好了，宝丫头那金锁圈到现在还没找着，倒是妹妹对不住姐姐了。”

　　薛姨妈道，“东西没了就算了，妹妹也别记挂在心上。倒是玉儿，病了好一阵子了。昨儿我们爷还说呢，让我拿些他在长白山那边采购来的滋补品给玉儿好好调理身子。”

　　“难为姐夫姐姐费心了。”贾敏示意后头婆子们接过东西，拉着薛姨妈坐下。

　　薛姨妈握住贾敏的手，道“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大不了我明儿叫人再给宝丫头打一副就是，可是玉儿的身体才紧要呢，她年岁又小，正是精贵的时候。”

　　两个人在屋里说着体己话，那头有婆子王妈妈掀了帘子进来道，“太太、薛太太，两位公子爷让我通报一声，说在外面等着进来呢。”

　　薛姨妈笑道，“他们小孩家家的，直接进来就是，怎么还通报上了？”

　　王妈妈忙弯着身子笑着回她道，“回薛太太，老婆子也这么跟公子爷们说了，两位公子爷说，他们到底年岁开始大了，有些规矩礼仪，要开始讲究起来了。”

　　薛姨妈暗道，平日里在家薛蟠浑然一副骄纵模样，哪里就知道这些个规矩道理，如今才在林妹夫这儿读了不到两月的书，竟知道礼节了。她先前还道薛大爷狠心，把儿女强送到林府与林家大公子一起读书，现在才知道薛大爷的良苦用心，若一直养在自己跟前，她如何不天天心肝儿肉的溺养薛蟠，这些个规矩道理，去哪寻人来教他。由此，看向贾敏的眼中又多了几分关怀热切。

　　贾敏这边忙让人进来。

　　没一刻，两个锦衣少年跨门进来。

　　那薛幡穿着一身紫袍，他容颜清隽、身姿挺拔，今读了书，隐有几分读书人的沉稳温雅。

　　如今见了薛姨妈也不像以往那样歪到她怀中撒娇顽闹，认认真真的躬身行了一礼，才直起身子喊了声“妈....”

　　他身旁的林伯安则一身月白银袍，全身上下穿得十分素净，只腰间悬挂了枚鱼龙玉佩做装饰。先给贾敏请了安，才转身对着薛姨妈笑嘻嘻的道“姨妈好。”不等薛姨妈回话，又笑道，“姨妈可给伯安带好吃的了。”

　　薛姨妈忍俊不已，“我的儿，可是你妈亏待你了，才打一照面，就跟你姨妈要吃的。”

　　贾敏横了他一眼，“平日里都道你守礼，今儿怎么一见你姨妈，就要吃得，往日我哪里就克扣你吃食了。”

　　林伯安挨坐到贾敏身边仰着脸乐道，“妈给儿子吃得也极好，可自从儿子上次去薛姨夫家吃了姨妈糟的鹅掌鸭信，就像是魂也一并被勾过去了一样，日日都想着吃呢。”

　　贾敏听了哭笑不得，只把林伯安往薛姨妈那儿推，笑道，“罢罢罢，你既喜欢人家家里的吃食，干脆去做你姨妈家的儿子吧。”

　　薛姨妈拉着林伯安的袖子，又替他整了整衣襟，一脸慈爱，“既如此，姐姐就却之不恭了，伯安收拾收拾东西，只管随姨妈家去，做姨妈家的儿子好了。”

　　薛蟠也在一旁拍手起哄道，“林兄弟要是成了我弟弟，那我真是做梦都要乐醒几回呢。”

　　说笑了一会儿，那头黛玉身边的大丫鬟贞珠过来传话，说姑娘这会儿醒了。

　　贾敏她们起身过去看望黛玉。

　　黛玉病了这么些日子，一张小脸都瘦尖了，两只眼睛就显得格外大而灵动，此刻窝在床上，正央着宝钗给她念书。

　　宝钗才拿帕子汲了水，细细给黛玉擦了一回脸。又端着青盐和柳木牙刷伺候她漱口。黛玉拿一双大眼瞅着她，拉着她手，宝姐姐、宝姐姐的撒了一会儿娇。

　　宝钗挨不过她求，就坐在床边拿着《诗经》给她念了几首。正、念道，“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襮，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莺儿进了里间，说道，两位太太跟公子们来了。

　　宝钗忙起身笑道，“这可真是既见君子，云何不乐。”转头见黛玉挣扎着起身，她伸手扶着，又心疼道，“你起来做什子，还是躺着好。”

　　黛玉人虽小，却是知礼的。若只是母亲贾敏就算了，薛姨妈来了，她一个做晚辈的，歪在床上，也太怠慢轻狂了一些。“姨妈来，我不出门相迎就算了，哪里就能歪在床上了。”

　　这边贾敏、薛姨妈带着林伯安、薛蟠过来，远远见了黛玉坐在椅子上拿着帕子正捂着嘴咳，忙道，“还不快把姑娘扶里间去，别在外面受了风吹。”

　　贞珠赶紧几步上前扶着黛玉，把人往里面扶。

　　黛玉却拧着性子不愿意，一来，长辈们在，她不能迎就算了，哪能窝在里面躺，二来，这一小会坐在外面虽咳嗽，但心里反而轻松了好多，不再晕沉沉的憋闷。

　　林伯安见黛玉不太想回床上躺着，对着贾敏道，“妈，妹妹这成日里窝在里间闷着，病怎么能好，就让她在外面坐会儿透透气吧。”

　　薛姨妈见了黛玉的病容，才几岁的小儿，病的都快瘦脱形了，这一动一移摇摇摆摆的像是风中的美人灯似的轻飘。见黛玉想起身给她行礼，忙把人按在椅子上。“好玉儿，快坐下。”又看了看左右，“你宝姐姐呢，你病着，她不看着你点，又跑去那儿疯了。”

　　恰宝钗让莺儿拿着厚裳从里面出来，听见薛姨妈的话，一边叫莺儿把手里衣裳裹黛玉身上包着，一边笑道。“妈，到底是我是你亲姑娘，还是颦儿是你亲姑娘，你怎么光心疼她，不心疼我。”

　　黛玉本来被宝钗裹得一层又一层，还不开心，此时扬着小手，冲薛姨妈甜甜一笑，乖巧道。“姨妈，抱。”

　　只把薛姨妈乐得把黛玉抱在怀里，心肝儿的叫个不停。

　　贾敏见自己女儿窝薛姨妈怀里乖巧无比，捏了一下黛玉的脸，“最是个狭促鬼，偏在你姨妈面前卖乖装巧。”

　　没一会儿，有小丫鬟雪晴拎着食盒进来，打开摆上桌服侍黛玉用饭。

　　薛姨妈看了下，一碗清粥并几碟时鲜小菜。忍不住皱眉，“玉儿病中怎么吃得这么寡淡？”

　　贾敏指着林伯安笑道，“还不是你外甥的主意，前些日子看了几本医书，就来规劝我们，说古人和于阴阳，调于四时，才得以延年益寿。我们今人反而不如古人，最是我们这些大家，讲究饭菜精致，以为那些鲍鱼参肚越是贵重越是好，却不知道那些粗粮五谷、时鲜生菜才是最养人的。兼那厨房离的远，等饭菜送到跟前，早就半温不热的，就是用炉子重新热了，到底比不上现做的好。这不，他一说，我跟我们老爷商量下，也觉得他说的在理，就在这儿开了个小厨房，让宝丫头跟玉儿两个在这儿吃住，我看这些日子调养着，玉儿的身子，比以往要好些了。”

　　薛姨妈一思忖，觉得有理，便道，“回头我跟我们爷在家里也这么办，难怪我们爷前日子还说呢，宁愿在那城外小竹棚吃碗热气腾腾的青菜面，也不高兴在家里吃那些个山珍海味。”

　　薛蟠插嘴道，“吃上面要简单不说，人也要多走动才行，林兄弟前几天还央求姑父请了个武师傅教我们拳脚弓骑，说儒门君子六艺，现如今的人却只爱死读书，射、御上却半点都不沾，真真是手无缚鸡之力，须知汉时，那些儒生们，有哪个不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儿子也不想封侯拜相，但听了林兄弟说起汉时窦王孙的典故，也想做个文武皆通的人，日后，说不定也能给妈挣个诰命呢。”

　　薛姨妈听了薛蟠的话，又是喜又是惊，喜得是儿子年纪还小，却已有大抱负了，不求他日后真能给自己挣个诰命，但求做个正人君子，也是好的。惊的也是薛蟠年纪轻轻，才读了几月的书，倒把以往那些娇惯蛮横坏习惯改了。她看了一旁端坐嘴角噙笑看着幼妹的林伯安，始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是无道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