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苏菲 ...
-
江成晋是家里的老幺,出生的时候含着金汤匙,江家家道尚且没有中落,正正经经的少爷待遇。
等到长到十三岁,江家的话事人接二连三的死的死,病的病,江家的颓势一发不可收拾。
十八岁成年的时候,江成晋的成人礼已经再也看不到当年江家的风光。
日后,他母亲心心念念的江家昔日荣光不复存在,见了他开口闭口提的是——阿晋,侬要低调做人。
江成晋对谁的态度都毛毛雨,浑然不在意,不要紧的人在面前跳脚都是眼皮子一掀,让他哪里有路哪里滚,唯独对一个礼拜才去见一次的母亲恭敬有加,孝顺得不得了。
他记得母亲喜九品斋的龙井茶香糕,隔段时间就要亲自送去;也记得母亲不喜他穿黑戴帽,说是帽子压着他的颅顶,帽檐遮了印堂,他从不穿着黑衣黑裤戴帽去见她。
外人都说,江家那么多孝子贤孙都是做样子,偏生这个幺儿真的是个好种姓。
此刻,江成晋歪在苏西曼公寓的沙发里,长腿撘在一端的扶手上,整个人眯着眼睛盯着白墙。
墙壁上有个烟雾报警器,他看了两眼,说:“苏西曼,你要是凭感觉靠近这女的,就算了,换个人,也来得及。”
做他们这一行当的,感情,是最要不得的东西。
苏西曼当然最懂这道理。
窗依旧开着,苏西曼从一侧的立柜第一层抽屉里里拿出烟,打火机在厨房的台子上,她走过去拿起来。
再回到客厅,江成晋面前,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中,徐徐点燃烟头,等到一口烟缓缓喷出来才说:“你呢,你那边有什么进展?”
江成晋眼光掠过她的烟,猩红,“找见陈世昌的女儿了,也没跑多远,在隔壁市一个镇子的理发店给人剪头发。”
陈世昌是苏菲的丈夫,他们的女儿叫陈滢。
去年十二月底,陈世昌跳楼自杀,遗产全部归陈滢所有,可陈滢却分文未用地一个人离开环境良好的家庭前往小镇子生活。
苏菲则重回百乐门,很快搭上了百乐门的二把手,成了管舞女、歌女和公主、少爷的妈妈桑。
原本这件事,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偏陈世昌有个亲弟弟,叫陈世茂,从头到尾不相信亲哥哥是自杀的,但苦于当时没有证据,加上大侄女不声不响离家出走,于是怀疑上了苏菲。
陈世茂拐了十七八个弯才让人托关系找上了江成晋,撂下20万,让帮忙查个清楚。
当时江成晋一听这鸡零狗碎的描述就不想接,意义不大,查出来不是自杀怎么滴?他又不是警察不能抓人,也不是□□不能给人报仇。
但江成晋一听苏菲是在百乐门做妈妈桑就来了劲儿,还是接了这单子。
“喂,想什么呢?”江成晋从沙发上做起来,长腿伸过去,踢踢苏西曼的沙发腿儿,见她才大梦初醒似的,“你这走神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真别到时候死自己手上。”
他看着那烟袅袅,有点痒痒,但没动。
苏西曼吸一口烟,才缓缓道:“陈世昌遗产百十来万,虽不多,但也足够陈滢好吃好喝很长时间,你说她怎么想不开去做个小工?”
江成晋戏谑一笑,反问道:“我怎么知道?”
苏西曼继续道:“苏菲不太提这个女儿。”她想了下措辞,“没提过,至少在我在的时间,她从不提这些事情。”
“再看看吧,不急,两个月,才过了二十天。”江成晋又躺下去。
夜色深沉,空空寂寂。
苏西曼一看他这半阖眼的样子,竟然是要睡过去,“喂,你不是要睡这儿吧?”
“嗯?”江成晋被她一问,倒是惊醒了,就短短三秒时间,人又恢复清醒,赶紧从沙发上起来,“行了,你别抽了。”
他从她手里把烟给夺过来,掐灭在桌上的干净烟灰缸里。
苏西曼就着刚那儿动作没反应过来,等有意识,人已经走门边在开门了,只听他头也不回地说:“早点睡吧,你都快成黄脸婆了。”
就知道那张嘴也没好话,苏西曼心气儿颇大地想。
但是江成晋这话杀伤力太大,苏西曼坐了会儿就去洗手间收拾自己的头脸。
二十七八岁,不是青春少艾,皮肤问题简直是与日俱增,这些日子在百乐门唱到十二点才回来,第二天不到九点是醒不过来。
对着镜子,她看着自己的明眸,想起以前经常熬夜玩游戏、登高爬山看日出,分分钟能缓过来,现在真是年纪教做人。
第二天,苏西曼七点多,在靠近百乐门的一条街上进了家小馆子吃一碗三鲜肉馄饨才去的。
那家馆子她去了足足二十来天,三鲜肉馄饨也吃了二十来天。
系着整洁白色围裙的老板娘都认得这个她,一见她就笑着说,老样子是伐?
她点点头,直接付钱就可以。
说到底她也是就是认定了就懒得换,省时间省力气。
从小馆子出来,手表上才显示七点半,有的是时间,苏西曼慢慢悠悠晃过一个街口。
远远地看见气势长虹的百乐门伫立在马路尾上,霓虹灯光映着夜幕的墨蓝,车水马龙,接连不断,热闹繁华如斯。
苏西曼想,当初沿用百乐门这个名字的人,真的是明智。
巨大的立体字,闪烁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地带,有种不言自喻的旖旎,让人心生向往、纷至沓来。
百乐门是八点钟开始正式进客,但苏西曼进去却发现比往日要吵闹喧嚣。
往化妆间去的路上,酒保、女服务生和七七八八的人堵得水泄不通,外围站着的几个还都垫着脚。
隐隐约约还有叫骂声和女人的哭声、争吵声。
苏西曼走上去拉开一个人问:“怎么了?”
酒保小哥约莫十八九岁,见是午夜场唱歌的姐姐,皱眉道:“来了对夫妻,女的是来找小金算账的——打起来了,男的拦不住。”
苏西曼还没领会到点,就听一个女孩子撇着嘴道:“小金该,勾引有妇之夫,一次不成两次三次,这下好了吧,叫人看笑话。被打坏了脸,出不了台子,名声也坏了,以后谁找她?”
另一个人赶紧拉她,“瞎说什么呢?别哔哔,去忙你的去。”
女孩子哼的一声也没理他,踮起脚继续往里瞅。
“苏菲姐呢?”苏西曼问这小年轻,他努努嘴,“这不在里面呗。”
苏西曼没懂,百乐门这么多人拦不住一对夫妻打人?她点点头,就扒拉开人往里面挤。
走廊狭窄,说是里三层外三层不为过,因为正主儿在房间里,门外还堵着几个莺莺燕燕的舞女、小姐。
苏西曼没等挤到里头,尖叫声突然拔高,几个女的要跑出来,她被人推了一把直接后背顶在墙壁上,疼得太阳穴抽疼。
只见屋子里一帮人打出来,一时间保安、外面的人分不清楚,一场混战。
也不知道谁哭得撕心裂肺,叫人瘆得慌。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外面一个保安冲进来大喊,但情势紧急他赶紧先冲上去帮自己人挡人。
苏西曼什么阵仗没见过,但这种“巷战”真的是容易挨拳头,她还跟跑远的服务生、女人不一样,她是奔着反方向往房间里去的。
也许是外面保安跟人对打太激烈,屋子里就剩下了女人在纠缠。
苏西曼扒在门边看进去,小金身上的紧身吊带衫带子都断了,现在衣服落在胸罩一下,黑色的蕾丝胸罩猩红残破的吊带衫,别说多狼狈,那头盘好的长发也是乱七八糟的被撕了半边。
苏菲呢?
苏西曼找了下,只见她就在墙角,白皙如玉的手捂着自己的一只眼睛,剩下的眼睛敲门外,跟苏西曼目目相对。
苏菲赶紧招招手,让她进来,这会儿人倒是很冷静,看着陌生女人打小金,小金鬼叫疯叫。
她让苏西曼扶她起来,一只手指了指那边站着束手无策一脸如丧考妣的男人,“你看看,这男人关键时刻,顶不上用。”
苏西曼扶她,见她站都站不稳,原来还掉了一只高跟鞋。
苏菲索性靠在墙上,看这一出闹剧,对苏西曼说:“你给我把鞋子捡过来。”
苏西曼等她靠稳,才松了手去捡房间中央那只红底高跟鞋,弯了腰姿态很低地将鞋子放在苏菲的脚边。
苏菲就这么垂眸淡淡地看了眼苏西曼的后脖颈,黑发落下去,露出白得惊人的肌肤。她没有为难苏西曼,直接将脚踩进去。
就这短短的片刻,小金快被打成雪人了,那件吊带连同胸罩都废了,半挂在腰部,简直不堪入目。
警察冲进来的时候,她连挡的力气都没有了,鼻子嘴角都是血。
等人被制服,小金抬起头,扒拉开自己的头发,对着女人说了一句:“你知道为啥他宁愿跟一只鸡睡也不跟你睡?你这头蛮牛,是个男人都不想跟你睡一个枕头。”
“傻逼!贱人!你做鸡还做出道理来了?你他妈不得好死,迟早得艾滋!”女人踢着脚想要去够她,被警察拉开。
一个警察就站在两人之间,原本是当着那女人不让她再次伤害小金,却二话不说反手给小金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得人人可闻。
顷刻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但他没说话,只是让其他人把人都给带回派出所去。
苏西曼扫一眼那警察,三十多岁,不年轻,有胡茬,想来处理过无数这样的事情,见过无数这样的人。
她问苏菲:“你要紧吗?去趟医院。”
“去什么医院,没死就去派出所。”那警察头也没回地嚷道。
这会儿没人说话。
苏菲扯了个冷笑,把手放下,赫然肿成一团,“去吧去吧,今天百乐门啊,走了邪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