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也想谈恋爱[修真]》俞洛阳

45、灵兰

　　江枕流自空中俯冲而下，向着靖斐张开的双臂飞奔过去。

　　他冲进靖斐的怀中，紧紧抱着大师兄，久久没有松开。

　　良久后，靖斐试探着摸摸他的背，再摸摸他的脑袋，又捋了一下他的头发，迟疑问道：“小六儿，真的是你？”

　　“怎么，我成了傀儡，你就嫌弃我啊。”江枕流声音闷闷的，抬头看看他，忽然笑了起来。

　　靖斐把傀儡拉起来摆端正，认真打量他，又捏捏他的脸：“哪里会嫌弃，傀儡也不错。那一年在魔域，我和你三哥怎么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真的陨落了。你回来就好。”

　　江枕流幼年时，是被大师兄扛在肩头上长大的。后来靖斐接替了门中事务，实在忙不过来，才又把他转手丢给居住地离云岫峰最近的叶蓝田。

　　结果叶蓝田待江枕流更好，把他惯得很不像样子，只知吃喝玩乐四处游荡，从不把门中俗务当回事儿。

　　直到重生回来，才晓得师门之重，重逾泰山。

　　此时他紧紧搂着大师兄的手臂，半刻都不肯离开。

　　靖斐也任他随便揉搓着。

　　“大师兄，我听他们说太阴门没了，说不破山被雷劈了，塌陷到了海底去，吓得我险些不敢回来。我觉得我可能无法面对。”

　　“不过是以讹传讹。也就是往下塌陷的时候，动静太大，被他们误以为是遭了雷劈。”

　　“可是为什么会塌陷？还有三哥他人呢？出门去了？为什么不来迎接我？”
　　按着叶蓝田的秉性，若是知道自己回来，必定会跑出来接自己，可竟然半天了都不见踪影，让他心生疑惑，忍不住想撒泼。

　　“此事说来话长。你远道归来，回头我再与你细说。”

　　靖斐牵着江枕流的手往岛屿北侧走。江枕流发现他左腿微跛，再用灵识悄悄扫了一扫。靖斐知道他暗戳戳的小动作，却并未隐瞒什么。

　　江枕流发现他的修为竟从之前的渡劫期，跌落到了合体初期境界。

　　“大师兄，你的修为怎么会倒退？还有你的腿，怎么了？”

　　“那一年在魔域受了重伤，一直不曾痊愈。不破山灵脉崩塌，灵气俱无，这些年守在这里，疗伤尚可，想进阶却不太容易。”

　　江枕流听得心中一沉，直觉这中间变故颇多。

　　他踌躇着，正不知从何问起，靖斐已知其意：“明日一并都告诉你。”

　　江枕流没有再问下去，跟着靖斐在数块巨石中间绕来绕去，片刻后，面前出现一堵黑色山崖。

　　此时江枕流已经察觉，这孤岛上设了用来掩人耳目的幻境。

　　靖斐道：“其实这是之前蓬壶峰的一处副岛。蓬壶峰全没入了水下，我抢在崩塌之前把师尊的一些东西挪到了这里。”他伸掌在山壁上按了一下，山壁裂开，两人顺着甬道往里走了一段路，豁然开朗别有洞天。虽比不得当年不破山之盛景，却也花草俱全，不似外面那么荒凉破败死气沉沉。

　　前面山坡下有竹篱竹舍数间，一个女子听到动静，迎了出来，是靖斐的夫人颜素简。

　　颜素简是泽昆女，来自靠近苍岚洲那边的一处小门派，如今不过元婴修为。但她温柔贤惠，之前也一向待江枕流很好。

　　这许多年过去，当年的温柔少女变成了一个中年妇人。江枕流仔细确定了一下，才敢相认，叫道：“阿嫂。”冲过去就要抱她。

　　颜素简看不出他是傀儡，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她记忆里的江枕流生得不是这个模样。
　　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但江枕流还是强行抱住了她：“阿嫂，我是小六儿。你看你都不认得我。”

　　颜素简确实不认得他是谁，但见靖斐竟然不阻止对方，莫非他果然是六师弟？

　　她浑身僵硬不敢动，想了想才问道：“真的是小六儿？”

　　靖斐点点头，又道：“小六你回来就胡闹，看把你阿嫂吓的。”

　　江枕流笑嘻嘻松了手。

　　颜素简终于确认这就是六师弟，又仔细看了看他，真心实意地道：“换个模样也好，挺新鲜的。”

　　“那么你觉得我和之前比，哪个更好看？”江枕流笑问她。

　　颜素简想了想道：“各有各的好，都好看。”她喜滋滋地笑着，“和你师兄屋里坐，我去给你拿些好吃的来。”

　　江枕流拦住了她：“不用了阿嫂，我现在不需吃饭，连水都不用喝，养我可是省事儿又省钱。”

　　“哦.......”颜素简犹豫着，“你是在辟谷？”

　　“也不是。”江枕流干笑几声，不知如何解释。

　　颜素简迟疑的目光转向靖斐，靖斐对着她摆摆手：“回头与你说。”

　　两人这些年添了一子一女，皆已成人，在左近另外一处岛屿上驻守着。靖斐本想把他们叫回来拜见师叔，此时忽然又觉得不妥。

　　他起身进了里间，片刻后拿着一件玄色带风帽的斗篷出来，这是一件掩息斗篷，“你穿上这个先遮掩下身份。谁若问起，就说是我在外面认下的义弟。”又嘱咐了颜素简一声，让她先替江枕流隐瞒着身份。

　　如今太阴门的弟子们，留在这里并没有多少人。但其中也有几个是化神期境界。若是给他们看出远道归来的六师叔竟然成了一具傀儡，他们碍着靖斐不敢多说什么，但江枕流未免处境尴尬。

　　江枕流好容易才回来，其实并不在乎师侄们如何看待自身。但见大师兄如此小心维护着自己，他也只好从善如流，从师弟暂且变成了义弟。

　　第二日，太阴门的掌门人身边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义弟。这位义弟被靖斐带在身边，打算将太阴门仅存的几个小孤岛走上一遭。

　　这些孤岛上统一设了幻境，分别由上百个门中子弟守护着。靖斐用了自己的剑做法器，江枕流本是乘坐琴上羽给的天车回来的。但是怕靖斐追问来历，并不敢拿出来，于是也挤上了靖斐的飞剑。

　　这个孤岛在西北方向，距离靖斐所居之处有两个时辰的距离。岛上亦如之前一般遍布黑色礁岩。江枕流已知也是幻境，因此也没细看，只打算跟着大师兄往前走。

　　结果靖斐忽然道：“这是见圣师叔的方壶峰。”

　　“啊？”江枕流呆了一呆，后略一回思，方壶峰确实是在蓬壶峰的西北方。为着见圣真君个性孤僻，很少与后辈打交道，因此他从前没怎么涉足过方壶峰。

　　等靖斐打开幻境入口处，牵着江枕流进入幻境后，十余个在此驻守的太阴门弟子迎了上来，这应该都是近年新入门的弟子，江枕流一个都不认得。

　　领队之人是靖斐的一儿一女。老大是天晟男，名叫靖重阳，老二是天晟女，名叫靖丹阳。

　　江枕流看到这一对英挺俊秀的侄子侄女，很想上去亲热一番。也很想给一份见面礼，然而在储物袋中摸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末了只好一人给了十颗上品灵石。那是自魔域回来之前琴上羽放在他储物袋中的，用了一路后，还剩下了一些。

　　“拿去买糖吃。”他从前对后辈子侄大方惯了，这可是自己正经的师侄，觉得这点灵石很有些拿不出手。

　　兄妹二人却也不嫌弃，接过灵石，分别道谢。
　　这兄妹二人虽然从未见过江枕流，但不知为何觉得他甚为亲近，两人一起围了上来。靖丹阳问道：“叔父是第一次来咱们太阴门？”

　　“之前也来过几回，不过那时候你们还未曾出生。”

　　“哦，那您说的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靖丹阳道。

　　江枕流一边回话，一边游目四顾，见这岛上亦不过寥寥十几间陋舍，那边一处山崖，崖下该是开辟有闭关修行处，如靖斐所居之地一般的寒素。
　　这两个后辈资质上乘，但两人才修行至金丹中期境界。想来是还是局限于环境的缘故，进阶速度并不算快。
　　“岛上只有你们这几个人？”

　　“是啊，不过岛屿不大，我们倒也能照应得过来。”靖丹阳道，“我听我爹说，之前的太阴门并不是只这几座孤岛，说是有九十九座山峰，座座都高耸入云。唉，可惜我和哥哥都生得晚，无法得瞻盛景。说是那时候门人也多，后来大半都被三师叔给带到了长渊雪域去，这边也没剩几个人了，一点都不热闹。”

　　靖丹阳是个喜欢热闹的女孩子，语气中不免带着淡淡的遗憾。
　　江枕流还想接着跟他们多说些话，靖斐扯了他一把，让他跟着自己往山壁那边走。

　　两个孩子常年守在这里，未免有些孤寂，见好容易来个陌生人，恋恋不舍地尾随着。

　　但是父亲向来威严，他们跟了几步，看到父亲脸色严肃看过来，只好驻足不前。

　　“三哥去了长渊雪域？”等离得两个孩子远了点，江枕流问道。
　　靖斐却只是对着他摆摆手，尔后打开石壁上一层层的禁制，带着他往里走。

　　江枕流本以为这禁制后面会是密室或者修炼的静室，不成想最后入眼的竟是一处幽静园囿，遍布流泉怪石香花香草，且那边隐隐传来水声。

　　等绕过几块嶙峋奇石，跨过一道丈许宽的小溪，进入一处小小的兰圃，各色灵兰错落有致地点缀在溪水山壁之间，淡淡花香扑面而来。

　　这场景越看越熟悉，他道：“这是二师兄养的那些兰花？”

　　靖斐点了点头：“远峤峰同样也沉入海中，我把阿矜的兰花挪到了这里，和见圣师叔的东西放在了一起。我没有亲自守着，是因为我不想看到这些东西。不过今天必须给你看看。”
　　他的语气中，有一丝淡淡的疲惫和厌倦。

　　江枕流：“啊.......为什么？”
　　你既然自己都不想看，又为什么给我看？

　　靖斐扯着他绕过两处怪石，眼前是三间翠色竹子搭建的兰舍。这兰舍布置朝向与之前远峤宫中桂如矜那座兰舍一模一样。

　　两人径直走进左边那间书房中，书案上摆着一盆兰花，细长飘逸的翠叶，纯白色的花瓣扭曲舒展着，末端处一抹嫣红，如染了蔻丹的美人纤指，是灵兰中的名品月华露影。

　　靖斐自书案上拿起一本青皮册子，递给江枕流：“这是我从阿矜的密室中发现的。他总是寡言罕语，之前我并不知道他......你自己看吧。”

　　江枕流心中疑惑渐深，接过翻开细看，见是一本随手记下日常的札记，入目皆是相思、惆怅等缠绵之语。

　　他拧着眉看了半天，看得懵懂不已，怎么也无法把这些情丝缱绻的字眼和那个沉默孤僻的二师兄联系在一起。

　　可这又确实是桂如矜的手迹，特别端正规矩的簪花小楷，像他的人一样。

　　靖斐等了一会儿，问道：“小六儿，你可看出什么了？”

　　江枕流脸色茫然，迟疑着，终于道：“二师兄像是在暗恋什么人吧。可暗恋对象是谁，我却又瞧不出来。”

　　靖斐眼角抽了一下，有些恨铁不成钢，拿过书册翻了翻，翻到其中一页：“那你再看看这里。”

　　上面写着寥寥数语：“夜望天狼，几不能寐，碧海凝波，烟气霏霏。此心恓惶，何处可依？”后面的字迹十分潦草混乱，似乎写着写着，不愿再写下去了，江枕流只辨认出“相思无尽”四个字。

　　看江枕流依旧一脸茫然，靖斐叹了口气，他性情古板端肃，很少和别人扯这些儿女情长之事。可是几百年过去，小六儿都换了个壳子了，却还是这么粗枝大叶不解风情，这可怎么办呀！

　　他提示道：“天狼星在南边的天上。从远峤宫往南边看，能看到什么？”

　　“能看到......能看到我们现在所处之地，蓬壶峰？”

　　可是蓬壶峰正是见圣真君的修行之地。
　　这是什么？这怎么回事儿！
　　这实在是令人不可置信，江枕流如遭雷劈，脸色震惊。
　　“见圣师叔这一生，只收了阿矜一个弟子，自小就带在身边长大。师徒二人又都孤僻冷漠，少与外人来往。阿矜天天对着师尊，初始想来是孺慕之思，后来渐渐转成了别的心思，也不足奇。

　　“只是我们太阴门虽然门规宽松，没那许多的讲究，但毕竟徒弟爱上师尊，还是有些惊世骇俗吧。他又素来敬畏师尊，且是门中掌刑之人，必定不敢表露半分，所以也只得隐忍着。”
　　靖斐耐着性子娓娓道来。

　　后来三位前辈又为了飞升一事避世而去，桂如矜就再也见不到见圣真君。这些隐微的苦闷心思，只能发泄在这一本薄薄的札记之中。

　　靖斐记得这位二师弟小时候还喜欢和师兄弟们一起扎堆玩耍，但随着长大成人，越来越寡言罕语。平日里不好酒，不好色，不闯祸，不作妖，是他师弟师妹中最得力也最省心的一个。在完成上级交办的各种事情后，除了修行打坐，就是在远峤峰的兰圃中侍弄他收集来的那上千棵名品兰花。

　　他抬手抚过那棵月华露影细长飘逸的叶子，几朵盛开的灵兰跟着微微颤动，眼前又出现当年桂如矜坐在兰圃中对着兰花出神的身影。

　　沉静而优雅的白衣修士，连背影也是那么孤寂落寞。

　　“小六儿......”靖斐握着江枕流的手，接下来的话，说的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