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但没有了你的叹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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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烧烤摊上，喝得醉醺醺的人们。
滨市的夏很短暂，短暂到人们总想用再肆意一些的狂欢来消夏。想起来上学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期末考结束，几人一起出校门撸串喝酒，痛宰注定能领奖学金的曹和易和脑白金。吃饱喝足，几人再一拐，进了网咖，全都用曹和易打比赛送的网吧时长来包夜。
“曹神，你去哪？”赵浩晕晕乎乎地，打了个不怎么响的响指，冲服务员说，“再再再……来一打。”
曹和易尚还清醒。
偷偷冲服务员比了个不要的手势。
赵浩一下飞机，行李没放，衣服没换，直奔滨大西门，在小熊网咖内和大伙儿碰了个头，就拽曹和易去撸串喝酒了。说实话，宿舍里，就数赵浩酒量最好。但赵浩在深市办离职，收拾行李，连轴转了几天，还有意灌醉自己，曹和易拦不住他。
“我们不醉不归。”
“嗯。”
“你们都是骗我的，”赵浩擤了把鼻涕，声音沙哑，眼睛通红，“说了一起打游戏打到80岁，你们都走了。”
曹和易：“……”
到底是谁走了他表示很怀疑，明明所有人离开了滨市，他才是留守的那一个好不好。
曹和易经历了汽车电影院的沉浸式疗伤，心态好多了。
赵浩处于大家解散的后劲里没出来。
三年的开发，除了艰难的后期，大家都是挺高兴的，习惯了追逐梦想的姿态，再回到给人打工的日子，志不同道不合，确实挺憋屈的。
“他妈的，‘乐游’就是傻逼。现在游戏行业都被资本玩坏了，非要搞什么对赌协议，赌输了，工作室没了。咱们当初也脑子坏了，非要人家投资我们认可我们，现在老子自己梭.哈，裤衩赌没了我都赌一把，能不能做完这个游戏。等上了Steam，我要求不高，卖个1000份我都乐意。有第一部就有第二部，总有一部别人能看见。”
赵浩还在拍桌子，空酒瓶被他拍得咣咣响：“你说对不对？”
赵浩离开的时间短，之前租过的单身公寓，房东还没找到下家，又被他直接租回去了，他一签签了一年合同以示决心。曹和易知道，他想逼自己一把，用轰轰烈烈的姿态重新入局。
曹和易想，他明天再劝赵浩，他不惧怕失败了。
用纪晚的话来说，他不知道氪金的快乐。氪金的人应该有基本的心理素质，氪的那一刻，就像花钱去游乐场玩，而不是弃坑以后抱怨，没品地要求客服退钱。他们开发游戏，享受了过程，就算失败了，无非是一个满氪。
曹和易替赵浩打了个车，报了地址。
至于他自己，他想了想，叫了个代驾，将自己连人带车，运送回了汽车电影院。
纪晚的车位空荡荡的。
就像他因此缺了一块的心。
拿起手机，想了半天。
打了又删，终究作罢。
*
纪晚忙忙碌碌一天。
她前一晚睡在夏夏家里，上午起来收到頭影的返稿，叼着早餐改稿。午饭正准备吃顿好的，Micheal的太太Yulia说约她见面。
纪晚同样好奇Yulia对于Micheal婚姻不忠的处理结果。
她先是看了看今晚的电影排期，换了身应景的小礼服裙，化了妆赴约。陪Yulia吃了顿白人饭，纪晚没吃饱，一边思索着晚上吃什么一边聊天。
Yulia依然是得体的装束，黑眼圈略显疲惫，精神是很好的，经历了一场婚姻的厮杀，没有怨妇式哭哭啼啼，让纪晚松了一口气，也庆幸她没选择装聋作哑，那真是会让纪晚对婚姻彻底绝望的。
她说，Micheal瞒得太好，她一直以来的理念是互相尊重，夫妻之间有合理的私人空间。可惜Micheal完全辜负了她的信任，要不是纪晚通知她，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认清丈夫的真面目。
纪晚笑了笑，问她，知不知道为何他们工作繁忙，该送的礼物还是一个不落？Yulia现在明白了，全是秘书的杰作。她还冷笑，说还不知道秘书是不是第十八者呢。
Micheal不想放弃孩子，Yulia要诉讼离婚。她说，Micheal送其他人的礼物，她会一一找出来证据。顺利的话，解决完她就回美国了，回国认识的太太们，或许不少都知道Micheal的真面目，这两天陆续接到劝和的电话，唯独纪晚将真相告诉了她。
她感谢纪晚，也提示纪晚，如果婚姻不如意，当断则断。很少有人出淤泥而不染，郑乾是没有出轨，圈内好男人，可他们对待太太就像演戏，立个人设罢了，说纪晚还没年轻，没生孩子，不要像她一样。
纪晚送别了Yulia，心头不舒服，肚子也饿。
一看错过了好几个夏夏的未接来电，打回去，夏夏忙线。
纪晚答应了母亲，尽快搬回家去。
既然如此，尚且自由的每个夜晚都不该浪费，在晚高峰里堵了近一个小时，纪晚还没来得及打包吃的，先到了汽车电影院。
到汽车影院的时候，发现她居然比曹和易来得早。
而且曹和易的车位，被别人霸占了，还是一台比他自称很便宜的国产宝骏看着低端很多倍的旧车。
唔，看着，就像出租车一样。
纪晚撅起嘴，哪个人这么不守规则。
她掐着腰去敲车窗。
“咦，老曹，怎么是你，换车了？”
纪晚疑惑，难道夏夏帮她的投资还没去谈？他激进到连车都卖了？
曹和易尴尬地解释道：“我好朋友回来了，这两天搬家，我那个车不是空间大嘛，他借去方便搬东西，就给我换了这个。”
赵浩是真的狠，买了辆三手车。
他说，要是后续没钱了，他就去开网约车养活游戏。
曹和易答应换车之前，没想过车能破成这个样子，看来赵浩是梭.哈得相当彻底。刚想说坐纪晚的车吧，她就屈尊降贵地坐进来，对于这台老旧的车来说，顿时有种蓬荜生辉的感觉，曹和易扶额。
纪晚一阵嫌弃：“空调也不好，收音机还差。”
话音未落，不止这个弊病。
夏夏电话进来，纪晚还在点外卖呢，边看手机边下车，裙摆不慎被座位侧面的什么绊住了，扯不出来，生怕扯坏了，她倾身向外，先接电话。
夏夏巨大声：“曹神拒绝了投资。”
纪晚心虚，狂调音量键，顺便瞟了眼曹和易。
她将电话换到外手：“为什么？”又压低声音：“嫌少？还是条款有限制？”
她不好开展对话，好在，曹和易懂事，知道她和别人电话，他主动下车回避了。
“不是这个问题，”夏夏似乎很有心理压力，“我下面要说的，你别惊恐。他好像猜到了是你，我复述一遍哦，他说，‘抱歉，我们不接受投资了，帮我感谢你朋友的好意。’是不是很怪，我也奇怪了，怎么暴露的，我第一次见他呀，他怎么知道我是帮朋友出面呢？”
纪晚脑海中回荡着这几个字——“你朋友的好意”。
等挂了电话，纪晚敞着车门，肚子饿得咕咕叫，脑子转不动了。
她很想直接问问曹和易，为什么要拒绝。
夜幕低垂，电影开场了，周遭剩下很昏暗的氛围光。
曹和易站在不远处的电影海报前，微微仰头注视阅读，他最近瘦了，侧脸曲线逐渐锋利，喉结突出，一回眸，精神奕奕的。
曹和易转身绕到副驾，半蹲下来，这位自称有洁癖的人，毫不在意她的鞋尖蹭脏他的白衬衫肩头，几分钟后，从夹缝中扯出她裙摆一角，毫发无伤。
“不好意思。”
曹和易的道歉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出于礼貌，歉意不达眼底。他实心眼儿，道歉是他真心。要是郑乾，大概会教育她一通，什么安全啊，再让她直接扯烂，别浪费时间，一条裙子罢了。
纪晚哼了一声：“你朋友的车缠住了我的裙子，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曹和易起身，他身量很高，扶着车门的手用力，泄露了紧张的情绪。许是要见投资商，难得一见他穿着正式，他穿白衬衫比格子衬衫好看多了，宽阔的肩撑起面料挺括，一尘不染，她蹭脏的那一片大概是唯一美中不足，深灰色的领带垂下来，刚好到纪晚眼前，她饿得脑袋昏沉，仰头看他。
他站那么高，却低垂着眸子，略显黯淡：“我是说，不好意思，没有接受你的投资。”
纪晚：“你.......”
夏夏给她打过了预防针，她依然语塞。
纪晚低头看裙摆，被夹住后一团皱褶，和他的衬衫鲜明对比。
“我没有别的意思，绝不是羞辱你，或者扶贫什么的。”
“我很喜欢《不羡仙》，我希望你继续做下去。”
“嗯，”曹和易答应她，“我会的。”
纪晚再次抬眸，曹和易的眸光变得深邃。
他想承诺很多，他想这回不寄希望于任何人，他想让她见到一个更宏大更梦幻的仙侠世界，他想说他们可以更早一些认识，他会有勇气说出来母校的名字。
曹和易伸手请她下车：“今晚换个地方看电影，怎么样？”
“去哪？”
“一个地方，嗯，你很熟悉。”
驾驶途中，两人一直很安静。
在滨大东门门口，纪晚如梦初醒。
顶头是艺体楼，爬墙虎攀到了三楼高，夜晚亮着一盏盏灯，很多年前的每个周三，她会和夏夏一起进电影社团的专用教室，期待着今天的放映。再乘着晚风，讨论着电影剧情回宿舍，遇上想跟她搭讪的男生，多数是夏夏帮她挡住。
很像魔术时刻。
纪晚看了眼表，差五分钟到八点，电影社的活动时间。
她低声呢喃：“你调查我？”
同样一句话，她曾经张牙舞爪得对郑乾说过好几次，因为她不心虚，在婚姻之中，她是属于他的郑太太，像他们结婚那天的誓言，她忠于婚姻，在爱意消退时候，终止了契约。
没有一次，说得像今天一样，有气无力。
纪晚内心找了个借口，她肯定是饿的。
曹和易积蓄很久勇气，用比她更轻的声音，点破了双方早有的缘分：“请吧，纪学妹。”
俩人悄悄地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电影社团有个传统，可以吃爆米花喝可乐——没有爆米花的电影是没有灵魂的。这个惯例延续至今，拯救了纪晚的饥肠辘辘，她脆脆地咬了几颗爆米花，顺便喂进曹和易的嘴里，就像他们平常在车里。
她光裸的指尖送到他唇边，戳了个柔软的手感。
曹和易看着憨而不世故，实际上，纪晚早就知道，他是标准的薄唇，抿唇时候会流露出不太柔和的冷冽淡漠。她心不在焉地戳了个正着，他同样，分不清她的手和爆米花，吮了个正着。
纪晚瞪圆了：“这部电影。”
《卡萨布兰卡》，她说过的，她最爱里面的主题曲《As time goes by》。
电影开场了，她凑过去，贴着他耳朵说：“怎么做到的？”
曹和易掩着她耳朵回答，气流挠得她很痒：“就......终于当了回黑客，黑进校园网里，用学生权限才能投票。”
直到电影结束，学生陆陆续续离开，纪晚如同置身梦境，一直没有醒过来。
少男少女用八卦的眼神看过他俩，社长犹豫了片刻，纪晚出示了返校批条，“我毕业六年了，以前是电影社的一员，我来锁门吧，今晚打扰了。”
剧终人未散。
纪晚深吸一口气：“你请我看电影，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你上次说，想看我变魔术，还缺了辆旧雪佛莱。”
“就这样？”
“还有，”曹和易不好意思，不自觉地用指尖轻轻摩梭了下桌面，“你知不知道，你在我车上落了一份东西。”
“什么？”
“就是......我的借书记录，我昨晚才发现，掉在副驾夹缝里，大概是夹住你裙子的位置。”
纪晚迷糊惯了，一拍脑门：“噢，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曹和易叹气，“所以，你知道我们曾经借过同一本书是吗？”
纪晚摇头：“不止一本。”
以曹和易“阅览之星”的借书量，还未看完他四年的记录，他们就重合了至少十本书。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曹和易终于解释了：“我不是故意拒绝你的投资，这回我和老赵决定靠自己，《不羡仙》一定会面世。上次和你说的是真的，如果赌输了，就要倾家荡产了。”
“所以，给我一些时间，万一......”
曹和易不敢说下去，万一，真的一无所有，到了比今天还窘迫的地步。
他还会有勇气对纪晚说出未来他想说的话么。
相处这一个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落魄和困境，她不介意帮助他实现梦想，他介意啊，他不想成为一个靠情怀欺骗感情和物质的白日梦想家。
纪晚打断了他的丧气话：“不会的，没有万一。”
曹和易酝酿了片刻，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我明天开始，就不来电影院了，专心做《不羡仙》。”
“嗯，”纪晚点头，“我妈也叫我回家住。”
两人到了分别的边缘，一个月相处的缘分尽了，点点滴滴似黑白电影，随时光流逝烟消云散。她说，喜欢不随时光流逝的爱意。曹和易想，这辈子，他不会忘记纪晚，她在那个他很绝望的夜晚，哭声铭刻在他心头了，他更喜欢看她笑，一笑起来，盛夏的冰淇淋都要为她让步，她鲜活得远远超出一部电影，他们聊过的天够写一部游戏的情景对话。可一旦就此别过，他不知道能留在她记忆中几天。
纪晚轻笑：“有了好消息记得告诉我。”
这栋楼的嬉笑声渐渐淡了，社团时间结束，学生们陆续结伴回宿舍去。
两人的沉默显得格外低沉，主题曲还在反复回旋，这同样是电影社的惯例，最后走的人才会关掉。
纪晚忍不住催他：“还有别的话吗？”
曹和易艰难地开口，喉头空滚几下，声音低得连爬墙虎都听不清：“还有，方舟说他认识你。我不用调查，你很有名，包括我今天见到投资游戏的你朋友，你们的照片在校园论坛里至少有几十张。你说，我之前捏的‘青冥’似你，本是一件高概率事件。可惜我永远是下下签，运气不够好，我们近在咫尺，却迟迟相遇，要是多去几次校友聚会，没准……没准。”
曹和易纠结了一天的话语，颅内打了几次草稿，声音在轻颤，好在没有磕磕巴巴地惹人发笑。他什么都没有明示，他不敢道出更多了。
解答了疑惑，纪晚无奈地笑了笑：“你去也没用，我不爱这种场合。”
曹和易干巴巴道：“噢，好吧。”
“你知道嘛？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纪晚轻轻念出来他的绰号，“曹神。”
下一秒，整栋艺体教学楼一齐陷入黑暗。
循环播放的音乐声戛然而止。
他们真是不合格的毕业生，忘了教室的熄灯时间。
曹和易忘了直男的本分，忘了不解风情的属性。
他覆住了她的手。
作者有话说第35章 「但没有了你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