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夏》怪诞江阳

73、第 73 章

　　和杜懿紧挨着睡的这一晚，可能是张扬这段时间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了。

　　杜懿离开前，到底还是把钱送到了张扬手上。

　　张扬捏着存折，本来想说等以后慢慢还给他，但他话还没有说完，杜懿就打断了他的话，握着他的手，笑着：“以后的事，以后慢慢说。”

　　张扬垂眸，也不再多言，等杜懿收拾好，他也跟着换了鞋准备去送杜懿。

　　“要不你在家好好休息。”出门前，杜懿望着张扬瘦了的面颊，“好不容易放假，多睡会儿。”

　　“没事，昨晚睡得很好，我送你。”张扬顿了顿，笑：“要好久不见呢。”

　　杜懿悄悄捏住了张扬的手，过年加上比赛，是要将近一个月见不着了。

　　早上八点，气温有些偏凉，但是后天就要过年，街头倒是多了不少卖对联、福字、鞭炮的摊贩，出门买年货的人也是不少。

　　去往杜懿家的路上，街头结尾，过路的人都是喜气洋洋、满面春风，但悄悄牵着手，走在最边沿的两人却难以融入这样的喜悦。

　　杜懿家不算远，两人慢慢走到处的时候也才八点十五，杜懿爸妈已经喊了出租车在门口等着。带回老家的年货，周婉珍已经提前邮去了江苏，今天一家子拿的东西不多，两个行李箱就装好，等两人到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出发。

　　张成东的事后，张扬疲于应对郑家、应对丧事、应对读书，所以也好久没有来杜懿家，没见着周婉珍和杜绍绅。

　　“张扬来了？”见着张扬，杜绍绅就笑着喊了声：“好久没见着你了。”

　　“杜叔、周姨。”张扬听着也笑着朝他们走了过去，“不好意思，之前一直忙着家里的事，都没能来给你们道个谢，你们和杜懿帮了我那么多，我应该早点来的.......”他们家的事杜懿爸妈帮了很多忙，张成东住院的事周婉珍出了大力气，之后和郑家的纠纷，杜绍绅也找熟人问了，亲戚都对他们家避之不及，但非亲非故的杜懿爸妈却都尽力去帮他。

　　想到这里，张扬连忙向杜懿爸妈鞠了个躬，诚心诚意地说道：“这段时间，真的太感谢你们了。”

　　周婉珍见着，连忙上前扶着张扬，“谢什么，都是举手之劳，我们也没帮到根底。”说着，她细细打量大半月没见着的张扬，瞧见眼前这个和他儿子一般大的孩子，望着他明显消瘦的面颊，心里也不禁多了几分酸楚，“瘦了好多，要多吃点饭。”

　　张扬点头。

　　周婉珍见了也微微笑了，从衣兜里掏出两个压岁红包递给张扬，“一个是你的，一个妹妹的，马上过年了，去买点喜欢的。”

　　张扬见着连连推拒：“不行不行，我不能要，周姨，你们已经给我那些.......这个我不能要。”

　　周婉珍抓着张扬的手，“各论各的，这是压岁钱，不能不要的，我早就给你们包好了，猜到你今天会来送杜懿，打算等你来拿给你。”

　　张扬不敢收，他低着头，“我，我今天什么都没带来……大过年的，我怎么好意思拿……”

　　周婉珍拍了拍他，“哎哟，什么都不需要带！”说完她也不管张扬怎么推拒，硬是把红包塞进了张扬衣服兜，之后才又道：“你们多陪陪你妈妈，让她……”作为医生在，周婉珍很清楚何芳华的病症，她那个病就是要好好休息，调养，但是目前的条件，根本不允许，周婉珍一时不知道再怎么说，最后只能叹道：“让她注意身体。”

　　“好。”

　　时间不算早了，在上车前，杜懿拉着张扬到了一边，低声嘱咐：“我估计郑家这几天还会去你家闹，你先用那笔钱稳住他家，不要冲动，协议的事，等我回来，我们商量着再一起去和他家签。”

　　张扬没有应话，他往四周看了看，见杜懿爸妈没有注意这边，他抿了抿嘴，抬手将杜懿狠狠地抱住，仿佛用尽了全力。

　　拥抱的姿态像是朋友像是兄弟，但他小心贴着杜懿的面颊却又是难言的亲近和眷念。

　　只是，他也未等杜懿反应，短暂的拥抱后，他退开了些，将手揣到了衣兜里，藏起指尖的颤抖，他笑了笑，“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的杜懿却根本放心不下，多了分莫名的不安，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张扬的手腕，瞧着张扬的神态，只是看了半晌，却又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怎么了？”张扬笑着说：“时间不早了，你赶紧过去。”

　　他说完这话，那边已经上车的周婉珍也喊道：“杜懿，时间差不多了。”

　　杜懿回头应了声好，再望向张扬的时候，他又再次强调：“一定等我回来。”

　　张扬无奈，“行，你快过去吧，别担心。”

　　听他这么说，杜懿才放下些心来。

　　车启动的时候，杜懿让张扬早点回家休息，但是张扬站在边上没有听他的话，他站在一边凝视着车上的杜懿，说：“江苏应该比这边冷吧，你多穿点衣服。”

　　“好，你赶紧回去，车马上就走了。”杜懿说话的间隙，车就缓缓往前开了出去。

　　张扬点头，但依旧没有挪动一步，他望着车往前远去，瞧着朝着挥手杜懿，当车渐渐远离时，他突然喊到：“杜懿！”

　　闻声的杜懿停下了动作。

　　这一天都克制着情绪的张扬，心中那股压制不住的忽而涩然无限的胀大，冲击着他的理智，察觉到眼中有热浪翻涌，张扬捏紧了拳强迫自己冷静，他压下即将破碎的呼吸，笑着朝杜懿大声喊到：“再见！”

　　话音落下时，车已经驶出了小区，离开了张扬的视线。

　　风又安静了下来，早晨的小区里听得到老人家放着音乐打太极，瞧得见放假的孩子下楼嬉闹。张扬站在原地抬起头望着这一方蓝天和云彩，凤里的天永远是那样的澄净，不论这天底下活着的人是什么模样，不论碧蓝下人是怎样的痛，它也依旧如常。

　　张扬就这么看了好久，直到小区院中的人更多更吵嚷时，他才毅然转身离去。

　　他没有回家，他捏着杜懿给的存折，大步往交警大队去了，路途上，他给郑家打了电话。

　　“所以，你准备代你妈还钱？”

　　郑家领头的郑维旬斜眼打量着张扬，“你不是还读书吗？去哪来钱。”

　　“我已经退学了。”

　　“退学了？！”李大队诧异地望向张扬，“怎么突然就......”但话说到这里，他又有些说不下去了，张扬家的情况他是最清楚不过。

　　李大队眉头紧蹙，“你妈知道吗？”

　　“我会给她说的，年后我就准备去广东。”张扬语气淡淡地。

　　郑家人面面相觑，郑维安的爸妈正准备说话，前边的郑维旬倒是先一步开了口：“不是，你打工能赚几个钱啊？打算你一个月六千块，一年最多存个六万吧，你准备拖多少年？”

　　坐着的张扬仰头看他：“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我管你们怎么样，但至少也得卖房子啊！”郑维旬理所当然道：“把你家那套房子卖了也能抵个十五六万吧？其他的去借啊！难不成还要我等着？”

　　张扬听罢笑了声。

　　郑维旬见他笑了，怒道：“你他妈笑什么！”

　　张扬站起了身，他个子本就高，这会儿再看郑维旬反倒从刚才的仰视变成了俯视，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了存折，放在了桌上：“这里有十三万，是我家最多能借到的钱了。”

　　郑家那边的人听见十三万，眼睛都盯到了存折上，为首的郑维旬更是眼睛都直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存折，伸手就要去拿，但张扬手一收，就把存折拿了回来。

　　郑维旬：“嘿，你什么意思？不想给？”

　　张扬扫了眼郑家的人，“不是不想给，这钱肯定会给，但是我今天来是真心想要和你们家好好地谈，等谈妥当了，钱肯定给你们，我想叔叔阿姨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见钱有点着落，郑维安的爸爸发了话：“行，你说怎么谈。”

　　“我家的情况你们也知道，现在是没有一分钱了，亲戚不管，我妈身体不行我还有一个妹妹在读初三，我明说了，房子肯定是不能卖的，房子卖了，我家连租房的钱都没有，到时候露宿街头只有等死。”

　　郑家没有说话，张扬又继续道：“你们肯定知道我妈去菜场扫地了，一个月累死累活一千五，他身体早就支持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我不知道哪天.......”张扬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们觉得，这份赔偿协议和她签真的合适吗？”

　　郑家当然知道跟何芳华签协议是不行的。

　　“我家的青壮年只有我，能赚钱的也只有我，那些钱除了我没人能还。”

　　郑维旬想了下，说道：“那你准备怎么还？”

　　“今天签协议后，我把十三万给你们，今后每年我把我当年所有的工资都转给你们家。”

　　郑维旬想也没想：“不行，我们还等你分期啊？”

　　张扬补充了一句：“要赔偿的钱，这些年的利息我照算给你们。”

　　他说完这话，郑维安家爸妈就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动心。

　　“利息？怎么算？”郑维安的妈问道：“几分利？”

　　“按照银行借贷的利息算。”张扬说。

　　郑维旬想要现钱，见郑维安家爸妈动心，他赶忙道：“这可不行，谁他妈知道你会不会跑？”

　　“我妈和我妹就在这里，我能跑哪儿？我跑了等你们去闹他们？”

　　郑维旬哼道：“谁知道你是什么人，谁都说不准！”

　　张扬目光森冷地看着他，“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也是目前我认为能解决事的唯一办法，如果你们家不同意，要逼着现在还的话......”

　　张扬把存折收进了兜里，然后拿出了一把折叠水果刀，砰的一声拍在了郑家人面前！

　　郑家那边被张扬这举动吓了一跳，等看清眼前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有几个人更是吓得惊叫起来。

　　“是刀！”

　　旁边的李大队也没曾想张扬竟然还揣着这东西来，见状连忙奔上前，将桌上的水果刀抢到了手上，随后厉声骂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你想干嘛！”

　　“我不想干嘛，我只想救我妈、我只想让我妹妹好好读书，”张扬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波动，就这么望着郑家人，他说：“我已经说了，刚才的办法是我唯一的出路，如果叔叔阿姨都不同意，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这把刀是给你们的，我这条命也给你们，随你们处理，算是以命赔命。”

　　张扬沉沉地声音穿透了不大的室内，像是刺骨冰寒的风从骨头缝隙透了去，让瞧见他眼神的郑家人都不经打了寒颤，那时一双丧失了生的欲望的眼，冷静、死寂，没人怀疑他话的真实性。

　　李大队有些看不下去了，张扬这段时间被郑家逼成什么样他也是瞧在眼里的，他了解过，张扬的成绩并不像他当初口中说的不行，如今却硬是让这即将迎接未来的孩子.......

　　李大队望向郑维旬：“你们家也差不多得了，咱们凤里能有几家人一下子拿得出一百万啊？我工作这么多年满打满算也没存下几个钱，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们家能拿得出来吗？他们家孤儿寡母的去哪里找这么多钱？既然人家都说了要赔，还给利息，也差不多了，别到时候真逼得闹出人命你们才甘心。”

　　郑维安的爸连忙道：“我们也没想闹出人命！哎，算了算了，分期就分期嘛，待会儿先把十三万给我们，然后我们再来谈谈利息的事。”

　　郑维荣其他的兄弟也站了出来：“是，说的对，看长远嘛，我们也不是那种横行霸道的人家不是？不过那个银行的利息是不是少了点？”

　　“是啊，至少要上浮一两个点嘛，人家银行是固定期限必须还完的，我们又没有固定。”

　　“但至少每年也得要求必须还多少啊！我觉得至少每年七万是要的，不然到时候只有一两万我们能等啊？等到死都等不到赔偿完钱。”

　　李大队实在不想看者家人的嘴脸，他闭了眼：“那就坐下来谈，不要折腾了。”

　　说罢，他转身面向张扬：“这事，你不给你妈说？虽然你成年了，儿子也能签这个协议，但是毕竟你目前还是在家的，母亲最好还是在场。”

　　“我妈那个身体......”张扬苦笑了下：“不给她说了，她来的话是不会同意的，但没有别的办法了，李警官，只要我签不违规就行。”

　　“违倒是不违规......”

　　张扬：“那就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