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夏》怪诞江阳

71、第 71 章

　　就算警察警告了，隔天郑家依旧如常地赶到学校闹事，张扬没再和他们纠缠，反倒拔腿逃了，只是他没有回家，而是往张沁柠的学校跑去，杜懿自然是跟着他一同赶了过去。

　　张沁柠太小，郑家这种闹法，她处理不了。

　　果然，等两人赶到的时候，郑家人已经围住了刚下课的张沁柠，瘦瘦小小的一个女孩子，身边没有任何人帮衬，帮忙，就被郑家三五个人围着。

　　张扬和杜懿神色都难看了起来，挤开围着的人群冲到圈子里，把张沁柠护道身后。

　　“你们家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孩子，还要点脸吗？”

　　“我们怎么欺负了？我们这是要让你家赔偿！”

　　“赔偿的事私下商量不行？”张扬怒道：“昨天都说了选一天再协商，你们家这是非得闹是吧？”

　　张扬说话的时候，周边的学生们更是指指点点，围在周边说着难听的话，这些话甚至比张扬昨天听到的更过分。

　　“杀人犯的女儿”、“罪有应得”、“还好意思来读书”......如此之类层出不穷。还有几个说话的人，张扬见着还挺面熟，应该是张沁柠的同班同学。

　　张扬咬紧了牙，不想再与郑家这些人纠缠，更不想让张沁柠继续呆在这个地方，他拉住了张沁柠就想往外走，但是郑家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就这么走？

　　张扬他们几个才走了两步，郑家的人就叫嚷阻拦了起来。

　　最终没能走成，张扬只得拿了手机报警，等警察赶来，等暂且处理好事情，差不多都已经两点了。

　　离开警局的时候，张扬望着身边的妹妹，小声问道：“你们班的同学都是这么说你的？”

　　张沁柠抿着嘴，没有说话只点了头。

　　张扬心头一酸，他呼了一口气。

　　身边的杜懿轻声问道：“是一直这样，还是就这两天？”

　　张沁柠犹犹豫豫，她悄悄看了看张扬，好半天才说道：“一直这样……但也没什么，哥，我不在意。”

　　张扬抿紧了嘴，“许玮玮呢？今天没见她？”许玮玮是班里和张沁柠关系最好的人。

　　张沁柠顿了顿，干笑了一声，说道：“她有事先走了……”

　　张扬问到这里就没再问了，结合刚才的状况，张扬大概能猜到，张沁柠被班里的人孤立了。

　　这些，张沁柠都没有给他和何芳华说过……

　　张扬不说话，一直注意着他神情的张沁柠又急切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在意，真的！反正很快就毕业了。”

　　杜懿听了，也不禁叹了口气。他也没再说什么，只看了眼手表，道：“都还没吃午饭，时间也不早了，我去买点东西就将吃着，一会儿还要上课。”

　　时间太紧，三人就近买了些包子馒头将就着啃了啃，就又回了学校。

　　考完模拟考就放假过年，对学生来说，这是可以放肆的一晚，但是张扬却是没有这个心思。最后一门考完才四点半，张扬直接回了家做好饭等着何芳华和张沁柠回来，只是打开冰箱时，里边仅剩的萝卜让他愣了下，随后他才又在橱柜里翻找，找到几个前些天买的土豆，就着这两样东西炒了两盘菜。

　　饭菜快做好的时候，张沁柠正好放学，见张扬正装盘，放下书包就去帮忙。一月底的最后一天天气还算可以，虽然冷了些，但好歹有点阳光。

　　相对狭窄的厨房里，落日的光线下，兄妹两人一个装盘，一个拿碗，没有说话聊天安静地做着事，屋子里明明有两个人，但是却静地出奇，静地有些可怕。

　　不是不愿说，只是感觉太过于疲倦了，明明只是考了几门试，明明比以往上课的节奏都更松闲得多，但是，张扬就是觉得倦了，这种疲倦是从心头散发而出的倦怠，每根发丝、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都困顿地不愿动弹，就连呼吸都感觉是累的，肺部更是在呼与吸的间隙隐隐作痛。

　　何芳华回来得晚，张扬给她单独留了饭菜，所以吃饭的时候也只有他和张沁柠。

　　两人吃过饭，张沁柠主动收拾了碗筷，张扬有些怔忪地望着站在水池边上弯腰洗碗的张沁柠。才满十五岁的妹妹瘦瘦小小的，穿着的是一件红色的棉袄，这件衣服张扬记得，是她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买的，那时候买得很大，她穿了这么多年，棉袄已经洗地泛了白，灰突突的。

　　比之其他家庭，他们家其实条件不算好，张沁柠很懂事，十五岁，花一样的年岁，她穿的和同龄女孩相比，还是差了很多，但是张扬从没见她挑剔过，也从来没听张沁柠提过要买新衣服。

　　张沁柠成绩很好，初中三年每次考试都是全班前三名，有几次还考过年级第一，她是张成东的何芳华的骄傲，也是张扬的骄傲。

　　可是......

　　本该是无忧无虑只专注学习的年纪才是......

　　想到中午的事情，想到张沁柠班里同学的态度......

　　原本就觉得苦痛的呼吸，更难受了几分。

　　收拾好家里，回了房间的张扬没有看书，而是坐在书桌前，推开了窗，吹着凉风，望着窗外的天空。

　　夕阳西下的天是橙红色的，云彩不多，偶有一两只鸟儿乘着天气爽利出来纳闲，在橙色的天中游荡、飞旋，自由自在。

　　一年多之前，这也是他的梦的开端，只是这梦还未开始，他就有些害怕明天了。

　　张扬接到杜懿的电话是在八点，说是有点事找他，让他到楼下。

　　何芳华还没回来，张沁柠在自己的房间看书，张扬穿鞋的间隙，向她嘱咐道：“柠柠你在家好好看书，我一会儿就回来。”

　　张沁柠跑了出来：“哥，你去哪儿啊？”

　　“你杜懿哥找我有事，我下去看看，要不了多久。”

　　“好。”

　　张扬到楼下的时候，就见着了杜懿，他站在那棵树下朝他招了招手。

　　张扬面上带了点笑，走到他的身边：“怎么了？怎么突然来找我？”

　　杜懿上前一步，借着夜色的遮掩牵住了张扬的手，说道：“有点事想和你说。”说罢他往四周看了看，目光定在右手面：“我们去那边说，那边人少。”

　　张扬家这栋楼旁边就是一个小山坡，坡上有一栋明朝的古建筑，去年县里进行了小范围的开发，修建了点阶梯和亭台，但因为基础灯光差，东门这边又相对较偏，少有人来。

　　杜懿指的就是阶梯旁的亭台。

　　2月3号就过年了，邻近过年的夜里冷风习习，路上行人很少，来这边的人就更少了。两人并肩走到亭台时，张扬找了干净的地方坐下后，抬头望着杜懿，微微笑道：“你也坐下来？”

　　杜懿望着张扬，望着张扬瘦了好些的面颊，他没有坐下，反倒弯下腰亲了亲张扬的面颊。

　　张扬一愣，待杜懿退开，他才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杜懿没有回答，只是问道：“沁柠还好吗？学校的事没有太大影响吧？”

　　“我不知道，她说她不要紧，可是我想，她只是不想让我和我妈担心吧。”张扬静了静，然后又继续说道：“只是我没有想到，初三的学生说起话来竟这么难听。”

　　“十五岁，有些事大概都看不清也摸不透的。”

　　张扬点了下头，没再继续说这事，只问道：“你还没说来找我做什么。”

　　“有点东西想给你。”杜懿说着话，在张扬的注视下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存折，然后递放到了张扬手上，“这个给你。”

　　张扬呆了呆，有些没反应过来。

　　杜懿解释道：“这里有十三万，虽然......虽然还远远不够，但是，至少目前能让郑家那边安静，之后的，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签第一个协议的时候，原本杜懿是打算想办法再攒多些钱，等过几个月，郑家那边提起赔偿的事，再拿给张扬应急，但是哪里想到又出了这个变故。

　　只是，回了神的张扬在碰到存折的瞬间，像被什么烫着了一般，连忙收回了手，面上更满是错愕。

　　像是早就猜到了张扬的反应，杜懿连忙抓住了张扬躲避的手，“张扬，现在的情况不一般，这个你必须拿着！”

　　张扬机械地摇着头，“不行，我不能要。”喉里像是哽着什么难受的很，张扬红着眼，抬头望着杜懿，“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杜懿顿了顿，到底还是没有骗张扬，说道：“之前比赛得的奖金，还有存的一些钱，另外一些是我妈他们给的。”

　　十三万......就算再蠢的人也知道，对于普通家庭而言，这其实就是一本巨款了，而杜懿此刻却......

　　张扬望着杜懿，望着眼前带着他走向梦、陪着他过难过，甚至如今还为他费劲心力的人。

　　张扬他然觉得头脑开始发晕，觉得天地都开始旋转，耳中开始轰鸣，他有些看不清杜懿的脸，也听不见旁的声音了。

　　他张了张口，直愣愣地看着杜懿，他回想着最近的事，想到最近杜懿的举动，随后想到了这段时间未曾见面的晚自习……

　　呼吸有些停滞，张扬开口问道：“这段时间晚自习你去了哪里？”

　　没想到张扬会突然问这个，杜懿愣了愣，然后才垂首道：“在家看书。”

　　张扬瞧着杜懿神色，瞧见了他眸光一瞬的躲闪，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张扬深吸了一口气，又再一次问：“你去了哪儿？”

　　杜懿望向张扬，四目相对，张扬定定的眼神让他知道，张扬并不信他。这事要瞒，杜懿也知道瞒不住，只要张扬打个电话去他家里，就什么都知道了。

　　杜懿闭了闭眼，只得说道：“我帮一个高三的学生补课。”他找到一家有钱的想找老师给孩子补课，开的价钱蛮高，本来那家人没想要他来的，但杜懿成绩实在突出，再加上杜懿承诺的一个月见效，他家就给了钱。

　　他说话这话，张扬手就一点点颤抖起来，他扯了扯嘴角，声音也颤了：“你过完年就要去比赛，这个时候，你竟然去......”

　　“比赛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张扬扬起头看他，心头翻涌着的是如滔天巨浪的痛苦，刺得他头一遭对杜懿吼道：“那是你的前途！你的时间！你应该去做你最喜欢的事，你应该去研究飞行器！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

　　杜懿抓住了张扬的手臂，“对我来说你最重要！你知不知道！”

　　听到这里，张扬却忽而笑了两声，只是那笑声里却没有一点喜悦，尽是数不尽的苍凉。

　　“是，我知道.......”他深深地凝视着杜懿，点着头，“我知道.......”

　　他知道，他很明白。

　　明白家人的希望，明白杜懿的心意，所以在这个家轰然倒塌的时候，在这个家需要支撑的时候，为了那个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梦、他拼劲全力去触碰的梦，他选择闭上了双眼。

　　对那些高额的赔偿视而不见，对何芳华消瘦的身体渐重的病症视而不见，对不过十五岁的妹妹在校的遭遇视而不见。

　　他想要自私些，想要听何芳华的话去读书，他伸出了手想要抓住梦和未来的绳索，尽管那根绳索断裂只剩一根细丝，他也拼了命的去握着、抓着、舍不得放开。

　　但是，他终究不是瞎子。

　　他每天看着何芳华早出晚归，听到何芳华压抑着不敢让他们听见的咳嗽，瞧见张沁柠拼命站起来想支撑母亲。

　　他知道何芳华去工作不会是出路，他心里万分明白此刻这个家应该由谁撑起来，不是身体依然不行的何芳华，不是瘦小的妹妹，而是他......可是，即便已沉入深渊海底，他依旧放不下，放不下梦想，放不开那根已经不堪重负的细丝......

　　但，这样的坚持，导致的结局却是他最害怕的结果。

　　他坠入了深渊，还将杜懿拖进了深渊......

　　他不是怨杜懿的帮助，而是怨自己......

　　认识杜懿后的一年半，他解过无数的题，也学会了当找到题目的突破口时将义无反顾选择那个最优解，但是面对人生的难题、当走到人生岔道口时，他预想过无数的答案、解答的办法，而这些办法中最优的选项他算来算去也只有一个，可是他却迟迟不敢选.......

　　风，又更大了些，张扬就这样仰着头看着站在他跟前的杜懿，这是他喜欢的人、他珍重的人、还是与家人一样，他想要守护的人。

　　但是，慢慢他却有些看不清了，像是沉入了水中隔着水面望着杜懿一样，一片模糊。

　　当眼泪从眼角滑落的时候，张扬松了所有的劲儿，他说：

　　“杜懿......我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