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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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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懿接到张扬的电话是在下晚自习的时间。张扬是等到他下了课,才告诉他的。
“杜懿,我爸走了。”
虽然,也曾有一瞬想过这种可能,毕竟周婉珍也给他说过,出现奇迹的概率不高,可……
听见消息,想到寡言却忠厚、对家人温柔的张成东,想到不久前还和与他笑谈张扬小学趣事的人忽然就这么没了,霎时,杜懿就感觉遍体生寒,无法呼吸。
但电话那头,张扬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仿佛深渊底部死去的水,波澜不兴。
杜懿无法想象张扬是压抑了怎样的悲痛才能这么说话,无法想象张扬怎么说服自己去面对这件事。
想不到也不敢去想,他只感觉心像被猛的扔进了荆棘堆中,每个位置都丝丝拉拉痛得厉害。
而这痛,只怕不及张扬此刻痛楚的十分之一。
“在省医?我马上过去。”
“没有,我们已经回来了,我现在在家里收点东西,我爸……”张扬停了半晌,然后才说到:“在回老家的路上。”
安静的屋子,除了张扬之外,没有别人,何芳华和张沁柠跟着拉运的车先走了,张扬按照老家办丧事的习俗,回来收拾张成东穿过的一身衣物。
张成东和何芳华的房间里,张扬望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看着张成东微微的笑容,握着电话的手颤抖着。
电话那头杜懿说着,他马上就来。
但是张扬却没有应声,他听着楼下隔壁邻居的热闹地说话声,听着路过车辆的鸣笛。
而这个往日也笑闹非常的家里却死寂地只能听见钟摆跳动的声音。
把张成东衣服装进袋子,张扬缓缓地坐在床边沿。
电话没有挂断,张扬听见了杜懿奔跑时的喘息声。
安静的室内,只有张扬一个人的家中,张扬望向窗外的光,望着在风中无措地摇摆的枝头。
他干燥的唇动了动,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杜懿……我爸走了。”
再一次听到这句,正奔向张扬家的杜懿呼吸猛地一窒,眼眶也刷的红了。
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张扬,不知道该怎么宽慰。
他只知道,张扬压抑着莫大的苦痛悲伤,重复着心里最大的裂缝。
杜懿的步伐更快了,等他冲到张扬家时,张扬已经提着东西在楼下等下。
什么也没说,杜懿只冲上前将张扬搂进了怀中,
颤抖的双手紧紧箍着对方。
张扬没有哭,甚至在看到杜懿的时候还勉强得笑了下,可是,张扬肉眼可见的瘦了,短短几天时间,就瘦了一圈。而杜懿一眼就瞧见张扬眼下的青黑,看到张扬全身散发的疲惫,看见了他暗得没有一丝光的眼眸。
抱着张扬的他几欲哽咽,但张扬在撑着,他就不能崩溃,只能颤声说着:“我陪你回去,我陪你……”
张成东走的时候也不过四十五岁,还太年轻,五天的丧礼都像这凛冬一样冷凄苍凉。这几天张扬跑前跑后,忙着磕头谢礼,忙着丧仪的跪拜,忙着整夜守夜。
张扬是张成东唯一成年的孩子,按照习俗很多丧仪都得他来,张沁柠要来换着跪拜,张扬晓得张成东生前最是宠她,而且她还小,这两天还发了高烧,张扬没让她跪多久,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担上。
这些事情杜懿都帮不了他。
张扬的老家离县城较远,乘车也不方便,高三的日子,就算他成绩再好,在请假上也是处处受限,好不容易说服了家人和班主任,也只获得三天时间,而这三天他能做的就是守在张扬的身边,帮着他照顾张沁柠、何芳华,陪着他守夜,逼着他吃饭。
中途,吕思平带着班长韩博宇以及赵倩、龚淮文、吴建华、周静文来了一趟,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不是同班的刘桥。
两个女生哭地眼睛都肿了,其他几个男生也都沉默不语,因为时间的问题,他们也只能陪张扬坐了一下午就不得不走。
离开之前,几个朋友还喊着张扬到一边,韩博宇从包里掏出一叠钱,硬是塞到了张扬手里。
入手就知道钱不少,张扬没有接,怎么也不愿意收下钱。
“张扬你就收了吧!我们知道你家困难,而且······”赵倩指的是后续可能涉及的赔偿,她红着眼睛,哽咽着说不下去,“这个我们几个凑的,这些存的压岁钱,没多少的,我们也帮不上忙,也知道是杯水车薪······”
八千三百五十块,对比百万赔偿······那是一个高中生想都不敢想的数额。他们几个之前本来还想问家里借点,可是······
家里的父母根本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甚至还不太想让他们和张扬多深入交往,钱借不到,想方设法也只能拿到父母帮存的压岁钱,但他们几个家庭条件也就正常,存下来的压岁钱又能有几个呢。
张扬退了两步,摇头:“我不能收。”
向来温和话少的周静文也急道:“你就收下吧,张扬,这是我们几个能想到唯一的法子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是我们作为朋友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
吴建华也认真道:“我们来之前就想好了,你要是不收,我们也不管家里怎么说,怎么骂,也不管待会儿吕老师怎么喊,今天我们就不走了,等你哪天收下,我们就哪天走。”
张扬望着他们,心里实在梗地厉害,他红着眼别开了头,牙齿咬得死紧,说不出一句话。
朋友心意,张扬收下了。
冬天的深夜太冷了,小村子四面环山/灯火稀疏,帮忙的亲人就熬不住回去睡了,院子里烧起的柴火堆边上,张扬和杜懿同坐一条长凳。
“你要不去睡会儿?连着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了。”杜懿瞧着张扬,低声说道:“我守着,待会儿再喊你。”
张扬摇了摇头,他望向桃屋的棺木,说道:“我再陪陪他,也陪不了多少天了。”说到这里,他眨了眨干涩的眼,“杜懿,你去我小姑家睡会儿吧,别陪我在这里熬着。”
杜懿没同意,“没事,我这会儿睡不着。”
望着杜懿,张扬轻轻叹了一口气,杜懿请假三天视线没有给他说过,等他知道时候,假都已经批了下来。
“我真的怕耽搁了你的正事。”
“这就是正事。”杜懿倒了一杯热水,送到张扬手上:“喝点水,你今天就怎么喝水。”
张扬接过水喝了一口,然后又说到:“这两天麻烦你了。”
“没事。”杜懿握住张扬空着的左手,冰凉的触感让他心里紧了紧,“吃完饭那会儿郑家那边来人了?”
晚饭他帮着张扬小姑搬东西,晃眼瞧见眼熟的人,然后张扬就被张成明喊进了老屋。
“是。”张扬点头。
“没事吧?”
“来找我们谈赔偿。”张扬低垂着头,定定地望着手上水杯······
交警队的认定书下来了,张家这边承担百分之八十的主责,按照11年省内的赔偿标准计算,两人都值壮年,按照年均两万八千的数额计算赔偿金,每人几乎都要五十几万了,再加上丧葬费、家属误工费等等,六十几万一人,两人的话一百三十几万。
按照责任比例来算,一百零五万。
那是郑家说的费用,也是张家这边了解过后知道的限度。
“芳华啊,不是不忙你,你也知道我们家里是什么条件,砸锅卖铁都卖不了几个钱,更何况我们家也还有两个娃要养啊······”张扬三叔的老婆说到:“都是老二作的!怎么就多多看看路况呢!”
三叔娘这么说,其他人没有说话,意思也很明确了。
脸色苍白还透着一些青黑的何芳华擦了擦眼角的泪,本还想再硬着头皮借些钱,但最终她还是没再开口,她其实也知道,张家这一家子从以前就是有求时来得勤快,有事的躲得老远的主,这次的大事,要不是碍于村子里的面子,只怕恨不得和他们这一户分的干干净净。再说,她其实也知道,张成东这几个兄弟姐妹确实没什么钱的,就算借了,那点钱也根本抵不了事。
何芳华没有说话,一旁的张扬也没有说话,一百零五万,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钱,2011年,凤里县做个服务员,一个月也才一千一百来块钱,他爸开货车每个月四千二,算是这个贫困县收入不错的。一百多万真的太多了,多到张扬不知道这钱从哪儿来,又该怎么还。
郑家的人走后,张扬和何芳华又和亲戚说了许久,最后结果也就那样。
简单给杜懿说了下下午的事,察觉到手被杜懿又捏紧了,张扬轻轻拍了下杜懿的手,想要安稳,“你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因为之前有帮着办理住院手续,张扬爸爸转院救治的费用已经掏空了家里存下的那十来万,如今张扬家里是几百块拿出来都困难的了。
如果张扬家里的亲戚就这么一点不管······
杜懿闭了闭眼,张扬的妈妈身体极差,这段时间的状态本应该去医院的,但她硬撑着没去,之前也是一直没有工作的,她的身体不允许她承担这样的赔偿,而张沁柠才十五岁,这个家里只剩下·······张扬。
一百零五万,那是他也从来没有接触过也没想过数额,他根本想象不到张扬该去怎么面对巨额的赔偿。
杜懿的手有些颤抖,他低声问道:“确定厂里车没买商业险?”
张扬点头:“对,我妈也以为是买了的,因为前几年她记得是有的,可是这两年,可能是厂里不景气,就只买了交强险,这事,可能我爸都不知道。”
“那厂里不承担责任?!”
“他们的律师之前还拿合同出来,还说让我爸承担车辆撞损赔偿,吵了好几天,后来还是李大队请了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的律师和他掰扯。最后是赔一些我爸的丧葬费,八万多吧。”
“那······郑家那边同意缓几年吗?至少等······”等你大学毕业。
张扬明白杜懿的意思,他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说:“不知道,还没有问,只是说等我爸下葬后就去交警大队谈,签协议,我到时候问问。”张扬苦笑了下,“希望他家能同意吧。”
只是张成东下葬那天,张扬一家子刚从山上下来,郑家十几个人就气势汹汹冲到院子,几乎是围堵着张扬和何芳华,赶着让人去交警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