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夏》怪诞江阳

65、第 65 章

　　张成东转院的事，是杜懿妈妈周婉珍帮着联系的，她在省一医有认识的医生。

　　只是，转院的过程却是遭到了郑家那边人的遮拦，像了疯了一样拦住转运床，声嘶力竭地让张家偿命赔钱，不然就不让走。警察怎么劝解都没用，直到说了他们耽搁救治导致人死亡也要承担责任，郑家人才只允许两个人陪着去省医，其他人都不许走。

　　去省医手术没有何芳华这个配偶签字是不可能的，但何芳华的精神、身体状况都差到了极点，张扬不敢让她自己一个人，最好是他陪着一起。

　　但是，他这个提议还没说出口，张成明就说了：“张扬留下来吧，你家这边没人也不行，待会儿还要去交警大队……”

　　张扬一怔，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几个亲戚，也是这会儿他才发现，不知几时，他家这边来的人都走了大半，剩下的也就他大伯和小姑、以及何芳华家那边的舅舅、三姨。

　　张扬再蠢也明白这些什么意思，就算是亲戚，这种时候他们也不想惹一身骚。

　　张扬张了张嘴，他想说什么，但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了，他转身给舅舅何俊说道：“舅舅，你陪我妈去吧？”男生的话，能帮衬的要多些。

　　何俊正要点头，在他背后站着的舅妈就推了他一下，自顾自地出声道：“张扬啊，你舅舅明天有个重要的活儿，早就订下了，那家人催得紧，说明天不完工，这笔钱就不给了！实在是抱歉啊……”

　　张扬眼眸一垂，他扯着嘴角笑了下，还没再开口多问，那边大伯张成明接着何俊老婆的话说道：“我这边也走不了，老板不给请假的。”

　　张扬手指微颤，再望向眼前的亲戚，竟没人说愿意过去。

　　“我陪阿姨去。”早已经看不下去的杜懿沉声道。

　　“不行。”张扬想也没想地拒绝，“你明天上课，不可以去。”

　　杜懿叹气：“这个课我上不上重要吗？”怕张扬还拒绝，他说道：“你先处理这边的事，等处理完再来换我。”

　　张扬摇头：“不行。”

　　抽空过来帮忙联系医院的周婉珍，望了张家人，心里也叹了气。

　　张扬家这边出的事，就算她们这些大人多了几十年的经历，碰到了都是要崩溃的，而眼下，眼前不过十八岁的青年，和她儿子差不多孩子，一个人站在了风尖。

　　“让杜懿去吧，他认识赵医生，到时候方便联系。”周婉珍开口说道。

　　周婉珍作为一个外人都这么说话了，张家何家这边的人脸都有些挂不住，肉眼可见的尴尬就这么散了开。

　　那边张成明终是没绷住脸，也没管他老婆怎么暗示了，连连表示：“哎呀算了算了，周医生别麻烦了，我待会儿去请个假。”说着他好像还觉得不够，想了下又补了句：“这是亲兄弟我得去啊。”

　　只是这句话是为着什么说的，就没人能知道了。

　　张扬望向张成明，目光垂了下去，他缓缓垂首致谢，“谢谢，麻烦大伯了。”

　　张成明面色尴尬，眼神有些复杂地望着张扬，心里不知所思所想，他叹了一口气，跟着何芳华一起上了救护车。

　　杜懿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他本想陪着张扬，但他心里明白张扬此刻是指望不上这些亲戚的，更何况张成明这个态度，去省医可能也帮不上忙。

　　知道张扬眼下最担心的就是张成东的安危，几番思量，杜懿说道：“我还是跟着一起去，我看你妈妈状态不太好，你大伯......”只怕去了当是没去，但这话杜懿不好说出口，毕竟再怎么样也是张扬的亲人。深吸一口气，又道：“我妈说得对，我认识赵医生，可以拜托他多帮忙，好不好？”

　　如今张扬是真的没人能商量了，他看着杜懿，终究还是红着眼，点了头：“拜托了。”

　　“你在这边好好的，去了交警大队......”他也不知道这事会怎么定性，这些结果却要张扬去面对......

　　杜懿眨了眨干涩的眼，他望着张扬灰暗又满是疲惫的眼，本想让张扬去过交警大队后就回家休息，别急着去医院，但......

　　他知道张扬不可能睡得着。

　　心的酸涩充斥了四肢百骸，杜懿用力地抱住张扬，声音也有些颤抖，离开前他也只能说：“有什么事你都给我说，我们一起商量。”

　　“好。”

　　人送走，郑家那边的一起分成两拨，一拨去处理两个离世人的事，一拨跟着警察去了交警大队。

　　张扬心理清楚自己家里人是不会愿意跟着去交警大队，也没等他们再开口，他就提前说道：“今天很晚了，舅舅、小姑你们大家也累了，家里也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就先回去吧。”

　　也不知道是刚才的事觉得丢了脸，还是觉得让一个高中生自己处理大事而过意不去，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何俊、何芳翠倒是拒绝了张扬的提议。

　　“哎，我们一起去啊，到时候你也有个商量。”何芳翠向来对张扬家这边都是好的，只是这次的事已经超出普通家庭能够承受的度，重大车祸，两死一重伤，这其中将会涉及的纠纷让人闻之色变。

　　“哎，对对对，我们一起去看看。”

　　那边在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张扬脑子嗡嗡响着，本是冷冽的空气此刻却憋闷地让他难以喘息。他听见了跟前的亲戚们在说什么，但却理解不了他们的意思。

　　他觉得很烦躁、很难受，眼睛干涩、喉咙燥热，等眼前的人都说完都一同望向他时，他才随意应了句：“都行。”

　　即便他根本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去交警大队的主要是郑家的人、张家的人、当时报警的货车司机、张成东所在的厂区的分管负责人。

　　事故的情况，之前大致都了解了，到交警大队时已经是晚上二点半了，前期留在现场的调查的交警已经回来，此刻草拟的一份情况报告也拿给了李鹏李大队手上。

　　李大队看了报告，基本和之前的预测是一致的。

　　货车和电瓶车同向行驶，电瓶车在内线盲区，货车和电瓶车下山过弯的时候，因双方转弯角度不同、车距太近，货车别倒电瓶车，电瓶车连人带车滚进车底，张成东应该是感觉到异样或是听到听到声音才急忙打方向盘躲闪，导致路滑侧翻。

　　“按照报告来看，张成东行车过程是没有违反交规的，他开车时长、行驶速度、货车载重等等都符合规定。构不成交通肇事。”

　　李大队这么一说，张家这边的亲戚多少松了一口气，但是郑家那边就不行了，他家那边走了两个人，这会儿是恨不得拿张家人偿命的，听不得这些话。

　　也不管这里是不是交警大队了，郑家吵嚷起来。

　　李鹏出声让他们安静，但是他的声音却被吵架的声响盖了过去，他喊了几次都没用，实在恼了，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吼道：“我话都没说完，你们吵什么！小陈，看看谁在吵，把他给我推出去！等他吵够了再进来。”

　　旁侧的小陈警官听了话就准备动手赶人了，郑家那边见状这才安静下来。

　　李大队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都没再说了，他这才又继续道：“至于郑维荣、郑维安，他们驾驶的是非机动车，两人分别是载人的郑维荣三十岁，被载的郑维安二十九岁均已成年，按照本省目前地方法规的规定，驾驶非机动车可以载一人，刚才我们调查后也显示行驶速度正常，所以他们也没有违反规定。”

　　他说到这里，两家人都懵了，他停了下又说到：“要说的话，两方在视线差的雨中都多少有些过错，张成东没有尽到注意的义务，郑维荣、郑维安也没有与货车保持安全车距，再加之夜里视线差、又是大雨湿滑的路面，张成东已尽力避免车祸，但最终没能避免。”

　　雨没有停，李大队分析完后，两家人都没人说话。

　　等了一会儿还是郑维荣的老婆哭天抢地：“那这责任怎么定？！他家人开车压死我老公啊！我老公爹妈早死，现在就剩我了，我得给他主事啊！不能定个罪也得赔偿！不然怎么给他爹妈交代？！我该怎么办！”

　　郑维安的爹妈也哭喊道：“是！维荣家的说得对，李大队，你要是这么定责，我们可不会就这么罢休！到时候我们就去□□举报！去法院告！这都撞死了人还什么都不用赔偿了？没天理了！我家娃儿的命啊！老天啊！你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说着郑维安的妈还扑倒在地，以头磕地：“不活了，我不活了！”

　　郑家又闹了起来，这一晚上声音都吼哑了的李大队实在是喊不动了，抬了抬手让小陈处理，等郑家安静了，他端起桌上的水杯狠灌了几口水，才拖着声音说道：“没说就这么定责了，交通认定书都还没出呢！你们急什么？我这只是给你们说清楚情况，你们之前死活都要让人偿命，是达不到标准的，但是责任划分，按照交通管理方面的规章制度，当机动车和非机动发生碰撞交通事故，机动车一方有过错的全责，如果事故完全是由非机动车造成的，那么机动车也要承担一定责任，但如果双方都存在过错，那就视双方行为导致发生的轻重来定。”

　　“这次事故较为重大，具体责任划分还需进一步研究，但是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机动车方也就是张成东这边主要责任是跑不了的，张家这边......”

　　李大队看向一直沉默的张扬，一个快要高考的高三学生......

　　他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但也只能实话实说：“反正就是做好准备吧，我的建议是，等认定书出来后，你们两家最好坐下来好好商量下怎么处理怎么赔偿。”

　　李大队说完，已经连上一天一夜班的他实在累到不行，他照了下手让小陈来处理接下来的事。

　　小陈警官作好记录后，就说道：“郑维荣和郑维安的家属、张成东的家属都拿身份证给我，我做个登记。”

　　郑维荣老婆和郑维安的爹妈听了赶紧从包里掏出身份证，张家这边就没人动了，而张扬来得急，平时身份证也没带身上。

　　“陈警官，我没带身份证，待会儿去拿来给你吧？”

　　郑维荣老婆一听就不乐意了：“这可不行，你别到时候跑了！”

　　正誊抄身份证好的陈亮瞧了下郑维荣老婆，然后才望向张扬说道：“没事，记得身份证号也可以，成年没？我待会儿网上确认下。”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下张扬，见他还套着校服就问了下：“凤里中学的学生啊？读高几了？”

　　给陈亮报了身份证号，张扬说道：“读高三。”

　　陈亮笔下一顿，他像是话家常一样，又随意问了下：“你爸开车，你妈没上班？”

　　“身体不好，没去。”

　　“你家里只有你一个啊？”

　　“还有个妹妹。”

　　“哦......”陈亮写完后，一边整理刚才的记录，一边问道：“成绩咋样啊？”

　　“妹妹成绩很好。”

　　陈亮望向他：“你呢？”

　　张扬隐隐约约知道陈警官这么问的意思，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了颤，他又抿了下嘴，垂首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