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夏》怪诞江阳

64、第 64 章

　　张扬再次回到教室时，神色是从未见过的难看和慌张。
　　一直关注着教室外和吕思平谈话张扬，杜懿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不对。
　　等张扬进了教室还没走到座位，他就出声问了：“怎么了？”
　　张扬望着杜懿，张了张口，但却像是哑了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脑子里回旋的都是吕思平说的：“你妈妈刚来电话，你爸爸出了点事，在医院，赶紧去看看。”
　　可是，这短短的一句话，他都无法说出来了。
　　杜懿问出话后，在较近的距离下，他就立刻发现了刚才未曾发现的细节。
　　张扬垂着身侧的手捏成了拳，但饶是如此，也能看见细微的克制不住的颤抖，张扬紧抿的唇似太过用劲儿，已经压迫得失了血色，张扬的那双眼……
　　望到这里杜懿心头猛的一紧，那双红得惊人又努力睁大的眼，就算张扬说不出，他也知道，是大事。
　　他倏然站起身，也不管旁边也没有人注意到，上前抓住了张扬的手，小心又低声问道：“要走？”
　　张扬下意识地反捏住了杜懿的手，他尝试着用平常的口气说话，但出口却是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去医院。”
　　说完他就往座位走去，快速收拾了书包，准备离开。
　　杜懿见状也咬了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张扬一同收了包，张扬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也背了包，“我和你一起去。”
　　说完他也不等张扬拒绝，拉着张扬的手就往外走。
　　班里的同学都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向他两，正巧吕思平也进了教室，杜懿见状，就给班主任说道：“我陪张扬去。”
　　最清楚情况的吕思平明白这个时候张扬确实不适宜一个人前往，但他又是班主任，按照要求是必须全程在校的，想到杜懿妈妈就在医院上班，他点了头：“你们两路上小心，有什么事立刻给我来电话。”
　　杜懿应了是就和张扬一起离开了学校。
　　两人是打车去的医院。雨还是很大，不远的距离，车座后排，两个不过十八岁的高三学生坐在那儿没有说话，但身侧的手却紧紧牵在一起。
　　黯淡的光影里，一直沉默怔怔不能言的张扬此刻才似回了点神，他望向身边的杜懿：“吕老师说，我爸出车祸......我妈给他打了电话，让我赶紧去医院，说我爸想见我......”说着，他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不知是要安抚自己还是要想杜懿不要担心，他添了下干燥的唇瓣，低低的嗓音又吐出一句话：“我想应该还好，还能说话的话，就......”

　　说到这里张扬就没再说下去了。

　　杜懿又重重地捏紧了他的手，“嗯，没事的。”

　　张扬点了点头。

　　只是，有时候人世间的事总不可能尽如人意，没人能够预知下一刻将发生的事，张扬也不可能知道下车的时候将面临的是什么。

　　那是比他预想更加的严重的问题。

　　急救室的门前挤满了人，张扬视力很好，好到远远的距离，他一眼就瞧见人群里熟悉的面孔。

　　他爸这边的叔伯姑妈、妈妈这边的姨舅全都来了，而何芳华就站在人群中间，与他们对面站着的是一群认不得的男男女女。

　　吵架的声音、哭泣的声音、争执的声音，随着眼前的画面全都一股脑冲进了张扬的眼里、耳里、脑子里。

　　惊诧和医生护士压都压不住的混乱。

　　张扬甚至还来不及在思考一下眼前的场景发生的缘由，他眼睛就瞧见对面的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怒气冲天推攘满脸泪水的何芳华。

　　心底刹时升起一团怒气，张扬想也没有想就挣脱了杜懿的手冲到了人群中，将那个准备动手打人的中年男人一把推了开。

　　冷着眉眼，张扬站到何芳华前边，对着那男人怒道：“你丫的想干嘛！”

　　那男人被推地一个踉跄，等看清眼前来的是个学生模样的高个青年，他顿了下，然后才又兀指着张扬的鼻子骂道：“小屁崽子敢打老子！一看就没得素质，你家老爹没能力，老子就替你家老爹收拾你！”

　　说着他抬起手就想往张扬脸上呼一巴掌，张扬躲也没躲，只是迅速抓住了打来的手，反手一扭，就让那中年人嚎叫出声。

　　只是这冲突也没持续，他大伯就上前把他拉了开，旁边一直在劝架的jingcha就赶紧跑了来，扒开了张扬的手，大吼一声：“怎么回事！这话要开始闹事了？！信不信一会儿把你们都带走!”

　　被他大伯拉开的张扬这才听见他大伯小声说：“你这个死小孩，这个手动不得！还嫌不乱啊？”

　　张扬还想说话，那边的中年男人的家人们就吼叫着骂开了。

　　“你们家咋回事？撞死人了还敢打人不是！还有礼了不成？！”

　　“警察同志，带走！把他家人都带走拿去抵命！”

　　从没有了解到前因后果的张扬，被这些话弄得呆愣在了原地，

　　已经陷入疯狂的那边人家，有两个年轻的男人冲了上来，伸手就给已经懵了的张扬一巴掌，在旁侧没能挤进人群的杜懿那一声脆响心里惊了下，也不管旁边的人怎么动手，他扒开人群，就冲到张扬身边把张扬拉了过来。

　　刚才那些人的话，他也听到了，也听出了个大概，这会儿瞧着已经傻了的张扬，瞧着他脸上的红印，他心里急得不行，旁边的人还在伸手打人，他转身就把张扬护着想往外圈走，“张扬我们到后边去，别说话，这事儿先让你大伯他们料理。”

　　只是这会儿张扬却幡然回神，他没有听杜懿的，反倒极度严肃地给杜懿说道：“你今天先回去，现在就回去。”

　　杜懿不赞同：“不行。”

　　“你听我的！”张扬抓住了杜懿的肩，他看着杜懿的眼神里多了一份请求，“杜懿，我不愿你在这里，我也不许。”

　　这种事情，在这一瞬间，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让杜懿看。

　　杜懿望着张扬，他抬起手抚着张扬被人打红的脸，他眼睛忽而红了，他好像懂了张扬的心思，但又好像没懂，他的脑子也是混乱一片，但看着张扬的眼神......

　　“我去我妈那里问情况，你别冲动。”

　　张扬一顿，点头：“好。”

　　等杜懿走开以后，他就自己走到人群中央，替何芳华挡了那些混乱中打过来的拳脚，而他却是没有再动手一次。

　　混乱在警察的强力劝告下半小时后才稍歇，两边的人对峙地站在急救室门前，张扬也在这场混乱中听明白了事情始末。

　　大雨，黑夜，山路，张成东开着货车下山，对方家里两个堂兄弟骑摩托车跟在旁边，正好就是大货车的视野盲区。

　　大雨本来就视线差，冬季的夜里下山路不好走，张成东过一道弯时，视野盲区下，车身带倒了摩托车，两人连人带车滚进了车轮下。

　　张成东察觉到不对劲，连忙打方向盘躲避，但是......

　　雨天，货车轮胎打了滑，侧翻过去，而山路弯道边沿就是坡......货车侧翻砸了下去，卷入轮下的两人也没能躲避。

　　四小时前的一场车祸，后边下山的货车报的警。

　　那两人里其中一人当场死亡，另一个人和张成东一样重伤病危正在抢救。

　　这是超出所有人预料的重大事故。

　　这样的事，没人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张扬更不知道。

　　张扬站在抢救室的门前，他的手揽住哭得快要晕厥的何芳华的肩，支撑着她能站立。

　　而何芳华靠着张扬，一直哭着给张扬道歉：“张扬，爸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这种时候了，竟然......”

　　已经被医院的气息压地几乎难以呼吸的张扬，张着干涩的眼，摇头：“没有，没有对不起，谁也不想的。”说着，他停了下，才问道：“没给柠柠说吧？”

　　何芳华摇头，泣声道：“让她自己在家。”

　　张扬点头，他低声安慰了何芳华，才扶着何芳华去旁边空座坐下。

　　他做完这些，一直在旁边和大伯、小叔商量事情的三叔就招手让他过去。

　　张扬他又抿了抿嘴，走了过去。

　　“那边家已经在说让赔钱了，这个责任可能在这边了，我听你妈刚才说，这个厂买的保险好像有什么问题，厂里来的人也一直在推卸责任。”大伯张成明说道，“张扬，你也成年了，你妈身体又不好，刚才哮喘又发作，这些事你也该晓得。”

　　张扬没有说话，只点了头。

　　“一个人五六十万是少不了的，要是.......”三叔张成汛往急救室那边看了眼，意思不言自明。

　　“一百多万，哪里有这个钱......”小叔张成华也补了句。

　　张扬垂首。

　　“你爸那状况.......”

　　“会没事的。”张扬说到：“先救人，别的......”张扬喘了口气：“再说吧。”

　　几个叔伯对视了下，然后才叹道：“是啊，先救人。”

　　张扬没再和他们多说，只回到了何芳华的身边，何芳华已经开始咳喘了，小姑陪在她身边帮她拍着背。

　　夜深，车祸的当事人在急救室里，警察没走，吵了几个小时，那家人也没再吵了，医院急救室门前除了哭声，就是两家亲戚悄悄低声说话谈钱的声响。

　　张扬没有说话，还是站在那里，他只望着急救室门顶上那盏灯，一动不动。

　　他什么也不想了，也没办法去想，他只希望里边的人能救回来，张成东能活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很慢，杜懿问了周琬珍张扬爸爸和那个人情况后，又请他杜绍绅问了熟人这种情况会怎么处理，等所有的事摸清楚，再回来时已经快要一点。

　　望着静静站在门前的张扬，杜懿心头难言的痛就蔓延开了，他走到张扬身边，还是牵住了张扬的手，“坐会儿？”

　　张扬看向杜懿，摇了摇头：“你怎么又跑来了，明天还要上课，你回家去。”

　　杜懿摇了头，“你别管我，我陪你，一会儿要有什么事，我也好让我妈帮忙。”

　　“阿姨那边那么忙，别麻烦她了。”

　　杜懿准备再说，那边急救室的灯就灭了。

　　也不用谁喊，一直关注着的两家人就拥了上去。

　　抢救的医生出来时就说道：“郑家人在吗？抱歉我们尽力了，人还是走了。”

　　哭声响透了天，再度复燃的的混乱吵嚷充斥耳边。

　　张扬咬了咬牙，问道：“张成东呢？”

　　医生看向他，说道：“颅内积血严重，几处内脏受创，县医院没有救治的能力，我们建议马上转上级医院。”

　　张扬牙关咬紧，那边张成明问道：“要转院？转院就能救活？”

　　医生摇头：“这不能肯定，只是说有救治的可能。”

　　何芳华撑着站起来：“有多大可能？！”

　　“这谁能估计？”医生顿了下，已经累得不行的医生，被吵闹声弄得眉头紧蹙，他也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明白张家人将面临的是什么......

　　他想了想，还是多了些，“按照以往经验，几率不大，而且......他脑内的伤可能比我预估的严重，送往上级医院的话，你们最好先准备十数万。”

　　这话说完，张成明就道：“那也就是说大概率十来万打水漂？！我们哪儿来这么多......”

　　“送！”张扬冷声道，他转头望向张成明：“我要救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