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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陶沅沅也冷脸挑明了:“成国府勋爵贵门,与咱们家天差地别,我只怕庶出的女孩儿高攀不上。”

      陶湄湄畅快地笑了一声,大约这话深得她心,眼底闪过隐晦的轻蔑,伸手亲热地挽过陶沅沅:“四姐姐沉鱼落雁之容,倾国倾城之姿,何必妄自菲薄?叫太太与你备上一份厚妆奁,成国府定会诚心求娶的。”

      也不知哪句话取悦了陶湄湄,叫她忘形地透了底。陶湄湄初定下成国府时,张姨娘也曾在陶沅沅面前碎嘴,外头都说国公府看中的是陶家的家底。

      还酸上一句,太太定会私下贴补,四姑娘的嫁妆不知是她的多少倍呢。连陶湄湄都说嫁妆要丰厚,可见确是这么回事了。

      陶沅沅眼中讥讽一闪而逝,该试探的都试探出来了,与陶湄湄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陶沅沅抬手扶一扶额,将她哄走:“创伤未愈,事儿想多了就要头疼,四妹妹代我与太太赔罪,等我伤好了,就去请安。”

      陶湄湄见她被自己吓住,有低头的意思了,立即得意起来。复又摆出那副从从容容的样子,笑得端庄贤淑,与李氏像了十成十:“那二姐姐好生养病,我去太太那寻几样祛瘀生肌的药送过去,你早日康复,便是我们阖家之福了。”

      陶湄湄踩着木屐,隔着雨帘,飘然远去。

      陶沅沅皱眉叹出一口气,方才的情思雅致是找不回来。夏雨淋漓,淅淅沥沥敲得人发愁。

      闲好处是“门前风景雨来佳”,凄苦时就是“荒烟凉雨助人悲”,一水阁里坐着也是白烦心,陶沅沅冒雨回了西院。

      才踏进院门,猛地传来一声破了音的哭嚎,将她吓地怔在当地,扭头看吉祥,吉祥低眉敛目轻咳一声:“想是张姥姥又来了。”

      陶沅沅着实愣了会,才想起这位张姥姥是何方神圣,丫鬟们脸上都有些不自在,想必是怕伤她的颜面。

      就这一会儿,张姥姥破锣一样的哭音节节拔高,渐渐引了别处的下人来瞧。

      陶沅沅心气本就不顺,想着张姥姥平日所作所为,更是怒意蒸腾。也不要人扶了,踏开步子循声而去。

      在张姨娘门前站定,里头唱戏似的热闹。陶沅沅推门进去,哭骂声一顿,里头的人都看过来。

      陶沅沅举目扫一圈,张姨娘坐在罗汉床上哭成了个泪人,边上坐着的两个妇人,陶沅沅都认得,一个正是张姨娘的娘家妈张姥姥,另一个是张姨娘的嫂嫂张赵氏。

      张姥姥正挤着眼泪吊嗓子,见陶沅沅来了,半点儿没在意,顿了这一顿,便又接着骂:“你自己好吃好住的,就狠心看你侄儿老大不小还打光棍?”

      张姨娘原只呜呜哭,看陶沅沅杵在这,倒有些难堪,擦了泪弱弱回嘴:“姑娘在这儿,妈少说两句,叫姑娘听见不像话。”

      张姥姥哪听得这个话,一拍大腿:“哎哟,姑娘是千金小姐也就算了,你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竟也来嫌我。”

      说的起劲,伸手就去扯张姨娘的衣裳:“你现在是姨奶奶了,穿的是绸子,戴的是金子,也不管你老娘还在吃糠!你兄弟病的要死了你不管,侄儿娶不上媳妇儿你也不管,真把咱们逼死了,我看你这金子银子使不使得稳,倒和老娘摆起姨奶奶的款。你这是不孝,功德簿上一笔笔都记着,看阎王老爷饶不饶你。”

      张姨娘脸上差点挨着唾沫星子,被这么胡乱搓揉,只会缩着脖子辩解:“除了这几样撑场面的,其余的都已给你们了。上个月姑娘的金冠都让你们拿去了,那些造了册的东西我还得攒钱赎回来,要是被太太知道了,可了不得……”

      张姥姥眉毛一竖:“还赎什么,有那个钱先给你侄子做彩礼,把媳妇娶回来。沅姐儿那好东西多着呢,你再拿几样,给我们应应急。你们太太要问起来,就说沅姐儿自己丢了。”

      张赵氏也拖着老长的音附和:“就是!谁不知道陶老爷现在发达了,小姐们什么金冠银冠没有,少个一两样打什么紧呢。你侄儿这么大了,好容易看上个姑娘,可就缺这么点彩礼钱了。真耽误了这门亲事,我和婆婆就没脸见祖宗了,姑奶奶总不能见着你侄儿娶不了媳妇儿,断了老张家的后吧。”

      这么大的帽子压下来,张姨娘头越发低了,搓着袖子直为难:“姑娘那儿能挪出去的也都给你们了。要么,要么再等等,下个月太太生日,定有赏赐的……”

      张赵氏撇嘴,拿手肘捅一捅张姥姥,张姥姥立马扯着嗓子又嚎起来:“你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就不管娘家死活了,要是你侄儿成不了亲,咱们老张家就算砸在你手里了,以后去了地府,祖祖辈辈都饶不了你。不是我生你养你,把你送出来,你哪来的这好日子过,现在倒好,自己的哥儿姐儿有使不完的钱,却眼看着你侄儿穷的娶不起媳妇儿,你个没良心,烂了下水的东西……”

      张姨娘臊红了脸,在张姥姥不住口的叫骂声里,急的直喊:“妈,妈,您消消气……”

      陶沅沅看着张姨娘恨不能给张姥姥跪下,只觉得可怜可气,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张姨娘年幼时,家里为了给儿子治病,卖了她换来十两银子,牙婆见她清秀,卖到官家来。

      谁知家里钱花了,儿子病却还没好,张姥姥便又找上来,儿啊娘啊的哭一场,张姨娘的月例银子就全被哄去了。

      张姨娘性子怯弱,好容易十七岁才升了二等丫鬟,赶上陶老夫人嫌李氏生了长子后二三年再没动静,发了话要给陶老爷纳妾。

      李氏便主动寻摸起来,张姨娘胆小不生事就入了眼,又是外头买来的,生了儿子也翻不了天。

      张姨娘果然不久生下陶敬,陶府统共两位少爷,生了儿子,便不同往日了。

      听的奉承话多了,更愿意在娘家面前显摆,从前是被张姥姥哄骗搜刮,后来却是上赶着要让张家忘不了她这个姑奶奶的恩德。

      越是被卖出去的,就越想家里人牢牢记着还有她这个女儿。

      只可惜她幼年就进了陶府做丫鬟,不通事务,外头米粮汤药一概不知价钱,张姥姥说多少就是多少,她又不会算账,只觉得给出去了许多,家里依旧穷的揭不开锅。

      可张姥姥也有她的道理,说儿子打小生病,孙子又要读书,药材笔墨最是费钱。

      儿子看病且不说,孙子每年的束脩就不是小数目。世人都知道读书耗财,多少人家为了捧出一个举人老爷,散尽家财还要处处举债。

      张姨娘自己没盘算,身边又没有得力的人,从没想过让人去家里看看究竟,只一心听信张姥姥的话。

      她老娘嘴上的蜜糖不要钱,满口都是将来你侄儿要是飞黄腾达了,二少爷也有个帮扶的人,以后不说比过大少爷,至少也能平起平坐。

      张姨娘叫张姥姥带着往偏了走,一心一意盼着侄儿有出息,比自家儿子还上心些。

      就这么过了许多年,她无怨无悔地扶持娘家,自己过得抠抠索索,银子流水一样给出去却不心疼。

      她对张家予取予求,偏偏张家像是个无底洞,不管她给多少,最多不过两月又要来哭穷。

      再顺从的人,也有不情愿的时候,只每每被张姥姥这么哭天抢地的嚎一顿,都要乖乖就范。人家说知女莫若母,张姥姥确实早降伏了她。

      眼下没过一会儿,张姨娘便撑不住了:“妈,妈别说了,容我再去找找。”

      说完撑着桌子站起来,袖口一挥,倒把桌上的大红烫金册子扫落在地上。

      张姨娘微惊,闪闪躲躲的看了张姥姥和张赵氏一眼,赶紧弯腰去捡。

      张赵氏一看就知她心虚,虽不晓得那是个什么东西,却利索地伸手抢过来。只见大红封壳上满满的描金如意云纹,中间写着几个大字。

      张赵氏不认字,抓在手里咯咯一笑:“姑奶奶甚时候认得字了?”

      陶沅沅却脸色一变,这不是嫁妆单子又是什么,她锁着眉看向张姨娘,张姨娘不自在地躲开了。

      陶沅沅气极反笑,走上前来,伸手去拿册子:“嫁妆?家里要办喜事么,我怎么没有听说?”

      张赵氏到底不敢和陶沅沅挣,陶沅沅取了册子翻开,原来是大姐姐的嫁妆清单。

      耳听张姥姥急吼吼问:“怎么,沅姐儿定下了?谁家的?”

      陶家未嫁的姑娘里,以陶沅沅为长,何况嫁妆单子送到了西院里,若有喜事自然是陶沅沅的喜事。

      张姨娘到底在大宅门里淫浸三十年,哪有当着姑娘面说什么定下不定下的,赶紧道:

      “不不,这是我们大姑娘的嫁妆,太太说沅姐儿也大了,该预备起来,免得到时候着慌。大姑娘嫁的时候,也让她姨娘帮着打理嫁妆,所以才把册子给我,让我比照着看看。”

      张赵氏心头一喜,陶府的大姑娘出嫁,嫁妆就有一千两,二姑娘怎么也不能比大姑娘少。张姨娘帮着置办,银钱过手总要沾层油,才还说没钱,这下钱可送到手里来了。

      张赵氏满脸热切:“你们太太不安好心,沅姐儿拖到十五还没相看,怎么这会巴巴的说起嫁妆来?姑奶奶,莫不是已经给沅姐儿寻摸起来了?是哪户人家?比大姑娘夫家怎么样?咱们沅姐儿长的天仙一样,不能让你们太太白白就嫁了。”

      张姨娘觑了陶沅沅一眼,慌忙摆手:“没谱的事,你们出去别瞎说。”

      张赵氏发急 :“等有了谱就迟了!真定下了,哪还有你说话的份。沅姐儿的终身大事,我们怎么也得帮着琢磨琢磨,你就是信不过我,也信得过娘吧。娘这么大年纪了,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还多,听娘的准没错。”

      若是平日这么一哄,张姨娘早说了,可这是陶沅沅救活之后,母女二人第一回相见,陶沅沅头上还绑着白纱呢,她如何张得开嘴。

      陶沅沅却突然笑起来了,走到罗汉床另一边坐下:“姨娘便照实说吧,我自上回醒来,心里一直没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正好听听姥姥的见解。”

      张姨娘这几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边是儿子不断逼迫她说服女儿代四姑娘出嫁,一边又担心再将陶沅沅逼出好歹来。

      一颗心好似在油锅里两面煎,连着这几天,陶沅沅不肯来见她,她也没好意思去见陶沅沅。

      手心手背虽早就分出高低,可心里还是彷徨不安,她在府里又没个能说话的人,长到三十多了,甚事都是听张姥姥的。陶沅沅既然开了口,她再没什么不肯的,一股脑全说了。

      张姨娘还在抹眼泪,一时哭女儿命苦,一时骂主母/奸猾,张姥姥却眼睛发亮,这个外孙女,与她女儿一个性子,软的扶不上墙。等哄着她叫了姥姥舅母,更是被她们捏在手心里了。

      张姥姥不知道什么成国府、败国府的,可她却知道国公爷比陶老爷的官位高得多。那样的人家,指缝里漏出一点,张家也能过几代的好日子。

      张姥姥咽一口唾沫,笑出满脸的褶子,一巴掌拍在张姨娘背上:“你个憨女子,这是多好的一门亲事,还哭什么?”

      张姨娘含着眼泪,懵懵懂懂看着亲娘:“徐四公子已经死了,难道要沅姐儿守一辈子寡么?”

      张姥姥扬着脸白她一眼:“亏你在这高门大户里长这么大了,一点道理也不明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国公府里什么绸缎衣服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非要汉子做什么。”

      “现在顶要紧的,就是找太太多要些嫁妆。她求着沅姐儿嫁出去,好把她闺女摘出来,你只管开口,她要是不肯,就让沅姐儿再磕一回头,看她怕不怕。”

      张姨娘听的呆呆愣愣,又好似醍醐灌顶,儿子说太太许诺了许多的事,可不正合张姥姥所言,心里所想,嘴上就全说了。

      张姥姥一拍大腿:“哎哟,这是天上掉下的大好事。等哥儿以后有了好前程,你的腰板就挺的更直了,到时候哥儿真接你出去单过,就连太太也不用怕了。”

      张赵氏眼冒精光,赶忙补一句:“不过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万一你们太太过后反悔又怎么办。顶好是现在就帮哥儿要笔钱,只算在沅姐儿嫁妆里。”

      他们说的兴起,全忘了陶沅沅还在边上旁听,陶沅沅只觉得喝了满嘴的茶沫子,苦的不能下咽,含着这口茶,只看着张姨娘。

      张姨娘被两人拉来扯去,半晌终是憋出一句:“那娘说,要多少好?”

      陶沅沅嚼碎一口茶沫,梗着喉咙咽下去,举起茶杯,“砰”地一声掼到地上。

      屋里屋外的人都惊到了,如意第一个推开门跑进来。

      陶沅沅不怕人多,她的性子同原先差了十万八千里,既然装不了,索性自己先说清楚,过了明路,免得叫人背后生疑。

      张赵氏最先回过神来,看着丫头们往里涌,赶紧起身去挡:“没事儿,沅姐儿失手摔了个茶盅,咱们家里人说说话,你们进来作什么?”

      陶沅沅看向她,声气娇柔,一双妙目却清凌凌的:“沅姐儿也是你叫的?谁与你是家里人?”

      张赵氏一噎,张姥姥却拉下脸,浑浊的眼睛往上吊:“沅姐儿,咱们长辈可都是为你好……”

      陶沅沅不等她说完,慢慢站起来,垂目看过去:“您老人家自己卖了女儿,又来教唆我姨娘。二哥哥是正经陶府少爷,老爷太太自会为他打算,很不必你们这些外人来替他操心。我们家书香门第,孝悌传家,二哥哥一心读圣贤书,你们却挑唆他与太太生分。我们府里原也没有你们这门亲戚,姥姥婶子哪里来的,且回哪里去吧。”

      陶沅沅这一反常态的模样,倒真将张姥姥和张赵氏镇住了,可张姨娘哪肯让女儿得罪娘家人。

      她对付不了别人,在女儿面前却还有些气魄,这会涨红一张脸骂道:

      “沅姐儿!你胡说什么?你也是读过书的,现在居然在我的屋子里摔东西,教我告诉太太,狠狠罚你。从前还算乖巧,现在竟越来越不懂事了,还不赶紧给你姥姥和舅母赔罪。”

      陶沅沅眉目不惊,伸手摸摸头上的纱布:“我从前什么都听你的,你自然觉得乖巧,可自上回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也觉得不一样了,大抵死过一回的人,在阎王爷那儿学了些道理。我明白了道理,自然知道你说的话好没道理,我做什么还要听?便说眼前这二人,是我哪门子的姥姥和舅母?我外祖母是太常寺李少卿府上的老夫人,我舅母是朝廷诰命四品恭人,姨娘说话且要仔细。”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陶沅沅也不管她们后面怎么喊打喊骂,拔脚就走。

      吉祥如意一愣,也赶紧跟上来。不过几步路就回了房,陶沅沅挥开水晶帘,沉着脸坐到镜台前,吉祥欲言又止,被如意一把扯住,只在门边守着:“让姑娘静一静。”

      陶沅沅随手拨弄着妆台上的钗环,陶府里李氏一手遮天,若说张姥姥来,正院不知道,她是不信的。甚或张姥姥这时候来,未必不是正院的手笔。

      陶湄湄乱了阵脚,李氏却不理她,只把大姑娘的嫁妆送来,勾起张家人的贪欲,叫张姨娘来对付她。等她被降服了,张姨娘开了价,李氏就能悠悠闲闲地坐地还钱。

      李氏不急,就该张姨娘与陶敬急,离四公子百日越近,于他们,便是煮熟的鸭子飞得越远,到时候少不得把价往下压。

      等到李氏宽宏大量点了头,双方银货两讫,陶沅沅就这么被卖了。

      张姨娘被卖进陶家做奴婢,陶沅沅被卖去成国府守寡。何其不幸托生成女流,软肋命门都捏在别人手上。

      就便今日不被卖了,明日不过装点的精美些,寻个镶金贴玉的下家,八抬大轿抬去,对面立一个芝兰玉树的新郎官,也是未曾谋面。

      从此改了姓换了门,结的照样是两姓之好,谁管它是举案齐眉,还是添一双怨偶。

      陶沅沅胡乱将钗环一推,欲进不能,欲退不甘。

      “二姑娘真是这么说的?”李氏听完丫鬟的回话,讶然问。

      宝笙忧心忡忡点头:“西院的人全在门外听见了,这会府里已传遍了。”

      宝笙是李氏贴身丫鬟,留到二十还未嫁,就是因为她忠心又体贴,什么事都为李氏想在前头。

      她当然知道原先怯懦的二姑娘最好拿捏,可如今一只脚踏进过阎王殿的人,变了心性,若她闹着非不肯嫁,太太还能按着她的头拜堂么。

      成国府催的又急,今儿国公府的嬷嬷又递帖子来请安,话说的已经没有先前软和了。

      她还知道老爷也写了信回来,太太看完信,咬牙切齿的骂了半句:“这个狠心绝情的……”

      宝笙一听就低下头,老爷全副心思都在官场上,家里的少爷还看两眼,姑娘却从不曾过问。只要能嫁进成国府,不管嫡女庶女,老爷都不在乎。

      若是按老爷的意思,很不用费这些周章,只怕成国府一提,就忙不迭的要答应。

      先前不言语,只是给太太脸面,如今怕事情闹的不好看,便把话说明了,让四姑娘赶紧备嫁。

      李氏锁紧了眉,自徐四公子报丧以来,李氏眉头就没松开过,宝笙看的心疼,把桌上的桃胶燕窝又端起来,舀了一勺递到李氏嘴边。

      李氏推开燕窝,说话还是慢条斯理:“二丫头娇惯得过了,该叫她知道些道理。着人给言府递帖子,请大姑奶奶回来说话。”

      陶府的大姑娘和三姑娘都是姚姨娘所生,那时候老夫人要给陶老爷纳妾,婆媳两个打擂台,李氏挑了张姨娘,老夫人挑了姚姨娘。

      两人差不多时候怀胎,张姨娘先生了陶敬,隔了十多天,姚姨娘生下了大姑娘陶泠泠。

      陶泠泠去年由陶老爷做主嫁给了户部浙江清吏司言郎中的儿子,言郎中和陶老爷交情很不错,两家隔的又近,陶泠泠时不时就回娘家看看,这时候递帖子相请也不打眼。

      陶泠泠次日带着一大包东西来了,里头装着给各人的礼,家里人人有份,让丫鬟一一送去,自己则捧着给陶太太亲手做的针线去了正院。

      却说陶沅沅昨日闹了一场,心里却始终不痛快,懒在房里百无聊赖,书架上只有女论语,亮阁柜里堆满了绣线,笔边全是花样子,连卧室的月牙桌上也放着几个没打完的结子。

      陶沅沅看在眼里愈发烦躁,正不得劲儿,有人来传话,大姑奶奶来了,下午给少爷姑娘都放假,一块儿去正院用膳。

      姑奶奶回娘家是娇客,陶府要正经摆席面。陶沅沅想着刚收到的一对金玲珑珊瑚耳坠,说是姑奶奶送的。

      东西小巧,也不贵重,却是份心意,难得这位大姐姐每次回来都记得送,也不怪人人夸她周全。

      陶沅沅回想大姐姐没出嫁时,成日在正院奉承,得了李氏的宠,却也不曾怠慢她,偶尔看她可怜,还照顾一二,从前陶沅沅是很喜欢这个大姐姐的。

      既承了她的情,自然要去参宴。

      由着吉祥如意给她换衣裳梳头发,额上伤已收了口,只是那层薄痂看着不雅,吉祥画了个梅花妆遮掩,再把那对金玲珑珊瑚耳坠戴上。

      珊瑚色亮,如意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选了色调相配的青玉掩鬓和衔珠银凤钗,俱是轻巧活泼的,便梳了个百合髻,衬着眉间朱红花钿,人都添了几分灵动。

      刚收拾停当,外头有丫鬟请安:“三姑娘。”

      陶沅沅忙出来迎,自她醒后,说要静修养病,这还是第一回与三妹妹碰面。

      三姑娘陶湘湘,一看就知道着意打扮过,衣裳倒不显得华贵,头上却是见贵客才拿出来戴的金嵌杂宝花冠。

      头发全梳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仪容大方,贵气逼人。相比之下,陶沅沅的百合髻就小家子气了。

      许是三姑娘要给她胞姐做脸,特地打扮华丽些,陶沅沅倒不觉得自己寒酸。

      反是陶湘湘从进门起,眼睛就止不住的往陶沅沅头上飘,看着她梳好的百合髻,咬咬唇喊:“二姐姐。”

      陶沅沅笑着冲她伸手,招呼:“三妹妹坐。”

      陶湘湘手指缩在宽大的裙子里,攥着裙摆:“不,不坐了,我就是来看看二姐姐穿什么样的衣裳,咱们姊妹差不多才好。”

      两人都穿着见客用的织金襦裙,她的水绿色,三妹妹是粉红色,襟前绣的都是一样的联珠灵芝纹。

      陶沅沅扯扯裙子:“喏,就是这身了,和妹妹的一样呢。”

      “那我就放心了,二姐姐慢忙,我,我先回去了。”陶湘湘说完就走,裙边环佩叮当作响,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陶沅沅有些错愕,没来得及细想,如意就叫起来了:“吉祥,快把姑娘的头发拆了重梳,也和三姑娘一样戴冠。”

      吉祥一见着陶湘湘,就知道要返工。大姑奶奶回娘家自然着意打扮过的,四姑娘吃穿用度本就和其他姑娘不一样,也不必和她比。

      原想至少有三姑娘陪着,哪知三姑娘今儿竟带了冠,一屋子姑娘盛装出席,只有陶沅沅梳个百合髻,那就是失礼了。

      吉祥拉着陶沅沅坐回梳妆台前,从妆奁最下面一层取出一个鎏金花冠,有些迟疑:“那便只能戴这个了。”

      这只花冠虽不如陶湘湘那个贵重,但花样别致,轻薄可爱,也是不俗。如意轻叹一声:“总归今儿对付过去再说罢。”

      陶沅沅见她们发愁,细看着花冠叶片上还雕了只蜜蜂,才想起来这花冠原是向陶湘湘借来的。

      昨日张姨娘说的不假,她的贵重首饰大多被偷拿出去当了,上回要出门见客,找不着金冠,只能舍下脸面去问三妹妹借。

      张姨娘见事情差点败露,也有些后怕,说好了立时去赎回来的。如意留了个心眼,没见着赎回来的,便厚着脸皮不还借来的。

      得亏她多想这一步,别说金冠,张姨娘到今儿也没能赎回一只钗来。幸而没还,否则此时的饥荒又怎么打。

      陶沅沅便也忍不住叹气,吉祥手快,三两下就重梳好了头发。看她不乐,心里发酸,带上冠也觉得不足,这个鎏金的究竟比不上陶湘湘那个赤金的,翻遍镜台,总算找出一条珠子箍儿来。

      各色料珠打磨得形状各一,质地不算上好,颜色倒是清亮活泼,把这个围在额前,吉祥才点头。二姑娘比三姑娘年长,怎么也不能被三姑娘压下去。

      折腾这么一番,陶沅沅到正院时,人已到齐了。分明主角是陶泠泠,可所有人的目光却盘桓在她身上,或有瞧好戏的,或有怜悯不忍的。

      陶沅沅只当不知,冲陶泠泠颔首致意,便往空位上坐了。陶泠泠面露讶然,多看她一眼,又回头去与李氏凑趣。

      大姐姐一向得太太看重,太太说的话也只她能接得住,陶沅沅是插不上嘴的,往屋里扫一圈,与陶湘湘眼神相碰,正要对她笑一笑,陶湘湘却慌乱的侧过头去。

      陶沅沅一愣,只见陶泠泠奉承着李氏,却不动声色的握住胞妹的手,陶湘湘便镇静下来,规规矩矩低下头。

      陶沅沅心中生疑,还没来得及不多,李氏就站了起来,带着大家穿过落地花罩,八扇紫檀山水屏风后头摆了两桌,到这会才叫了陶府的大少爷陶显,二少爷陶敬一块来吃饭。

      陶沅沅与陶敬相看两相厌,错身而过,各自入席。

      若不想陶敬也在座,只看满桌佳肴,陶沅沅心里还是舒畅的,举箸尝了没两口,有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太太,张姨娘和姚姨娘打起来了。”

      所有人都看向李氏,李氏微微侧首,眼光滑过陶沅沅,拿着巾帕擦手稳稳开口:“大姑奶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家里竟这样失礼。只是事涉姚姨娘,想必大姑奶奶也没心思吃饭了,先去看看吧。”

      陶沅沅放下筷子,原来不是大姐姐回家做客,却是她来赴单刀会。

  •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人必有可恨处,自己不自强,把人生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就过好过歹,就真的是随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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