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魅（幻舞冰莲）》九梨

11、第十一章 藤原修人

　　少了招牌舞娘的倾情表演，“醉生梦死”这两日的利润下降了不少，虽然生意并不比之从前差，但与有银怜坐镇的那段时间相比却明显冷清了许多。
　　起初大家都倍感好奇，怎么自诩为铁公鸡的老板肯放过这么好的摇钱树？可帝尧只笑而不答，一副天塌下来也不关他什么事的表情，众人也就不再自讨没趣，逐渐将这个话题遗忘，投入到新的焦点中去。
　　偶尔有几个人对银怜念念不忘的，每每在对他高谈阔论、赞叹惋惜之余，总会非常凑巧的收到侍者递错的饮品，比如疑似西瓜汁的辣椒水，又比如掺了醋的酒，其滋味叫人一尝难忘。就是投诉到老板那里，他照旧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调他的酒，招呼他的客人，忙的不亦乐乎。
　　两个晚上下来，“醉生梦死”便再没有人会不识趣的提到“舞娘”或“冰莲”这些字眼，
　　众人的心理惊人的一致……
　　“怪了，真的没有人提起银怜诶。”趁着帝尧清洗杯子时，水残附在罂粟耳边小声地说，墨如星子的瞳四下瞧着。
　　“那是当然，谁想喝到加过盐的酒。”
　　他侧头笑道，“你说他会是故意的么？”同时指指帝尧。
　　“你当他吃饱了撑着？”罂粟摇头，一副你真笨的神情，“帝尧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他可是宁愿得罪我们也不会得罪他的客人，又怎么可能故意在那些酒中下料呢？照我看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最近受了刺激，以至于神志不清，连自己做了些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有这个可能吗，那个精明的帝尧？水残面露疑惑。
　　“你别老摆出一副痴呆儿童的样子好不好。”她双掌拍上他的面颊，引起一声尖叫。
　　“我在很认真的考虑问题！”他捂着脸怒视罂粟。
　　“哦？请问大天才，你在考虑什么？”
　　“如何帮助我们的同伴走出阴影……”
　　“你……”她哑然，随后轻笑起来，“这种问题还是还是交给臣去想吧，你就是挤破脑子也想不出来。”
　　她的轻蔑水残丝毫不以为意，想来是被歧视惯了，他只是一本正经地说，“那家伙这些天正愁着呢，哪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
　　“他的占卜能力还没恢复吗？”
　　“是啊。”水残显得有些忧心冲冲，“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一个都那么不对劲，这个是，那个也是。”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事情总会过去的，帝尧也好，星臣也好，他们可不是轻易会被打倒的人。”罂粟本来一脸轻松，适逢帝尧做完手头的工作，正怔怔地看着前方等同于废弃的舞台，一言不发，她不自觉地泛起苦笑，对着水残低声道，“看来严珏说的不错，帝真的陷入情网了。”
　　“那不是帝做给她看的么？”
　　“你真当严珏是傻子？这可是她事后亲口告诉我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的预言绝对错不了，一是星臣的占卜，二是严珏的直觉，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从来没有人质疑过。罂粟暗忖，帝尧这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想借着银怜来摆脱严珏却忘了严珏是不可欺骗的，从她承认他所说的那一切的时候开始，帝尧就应该明白，他自以为谎言的东西终究会变成事实，这一点大家都看得真切，却只有他自己没有发现，所以银怜走后，也只有他自己一相情愿地以为他会过的如往常一样好，绝不会受到一丁点的影响，但这可能吗？当然不！连水残都看出来了，可见帝尧这次有多么的失败。
　　“粟，听你这么一说，我对那个没见过几次面的银怜越来越感兴趣了。”能把如此恶劣的帝尧折腾到这等模样的人世间难寻哪！水残兴奋地想着。
　　“我也是啊，所以我们要好好看着这场闹剧会如何表演下去，严珏还说，事情会向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而我们也会被牵入其中。”
　　“真的？那太好了，反正我一向不是喜欢独善其身的人。”水残亦露出坏笑，笑里闪过平时不多见的睿智神情。
　　“恩……真叫人期待。”
　　邪恶的火花在两人眼中肆意飞溅，而帝尧此时也正感觉到一股不知打哪来透彻寒意侵袭着自己，可怜他并不知晓有友如此……

　　日暮西沉，成群的松鸦在重重晚霞之中振翅掠过，在这片不高但占地极广的古老日式建筑群前，一个人影悄然出现。
　　他微仰头，看了眼面前的景致，于鼻中逸出一息轻叹——到底……还是回到了这里啊……
　　忽然，门从里面打开，出来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提着半身高的扫帚，正准备清理门前的尘土。
　　他抬头看见门口的年轻人，不无惊讶的唤了声，“银怜少爷！”
　　银怜朝着老者微微一笑，“请通报修人少爷，说我回来了。”
　　老者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彬彬有礼地退下。
　　内室之中，一缕青烟自香炉里缓缓上升，缭绕在房间的上空，散发出惑人的迷迭香气。阳光从黑檀木构筑的格子窗棂中零散地落下，虽然微弱，但总算是为这阴暗的和室带来一线光亮。
　　窗下的塌塌米上，侧躺着一个明眸半掩的少年，他身着一条宽大的和服，衣上染着春日里开得妖娆的紫藤花，比雪还要白的肩自那未合上的领口处露了出来。
　　少年神情庸懒，毫无生气的眸子怔怔地盯着窗外低空掠过池面的蜻蜓，他的身后，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屈膝跪着，口中喃喃，似在说着什么。
　　少年的视线跟着蜻蜓，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那人的说话声。
　　此时门外的廊上突然响起了赤脚走路的脚步声，接着纸窗上出现一个矮小的人影。人影慢慢移至正中间，随后跪了下去，老迈的嗓音自外头传来，“银怜少爷求见。”
　　屋子里跪着的男子倏地震了一下，那少年的脸上则露出淡淡的笑意，“让他在花园里等我，说我马上就过去。”
　　“是！”老者起身一鞠躬，退了下去。
　　“冰魄。”少年坐起身子轻唤身后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整理起仪容来。
　　“在。”冰魄声音急促，头几乎碰到地板。
　　“你先下去，等候我的传唤。”藤原修人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遵命！”冰魄躬身告退，直至出门都没敢看藤原修人一眼。
　　藤原修人尾随着他朝门口走去，经过冰魄原先跪着的地方时，看见地板上有点点汗渍，他蹲下身，双手抱膝，看着倒映在其中的自己苍白的脸，笑眯眯地问道，“既然这么怕我，当初又为什么要忤逆我呢？”他状似思索了片刻，悠悠地叹口气道，“也罢，你若不这样，我又怎么实施我的计划？”说着他起身朝花园走去，满眼的漠然。

　　银怜走在庭院里，看着满目熟悉的景色却难以生出亲切感，心中充斥着深深的焦虑与不安。
　　突然，树叶沙沙作响，他猛一转身，只见藤原修人正不疾不徐地向自己走来。
　　还未来得及行礼，藤原修人就已经开口，“别来无恙？我的幻舞？”
　　银怜“咚”一声跪在地上，神色茫然。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他状似不解地问。
　　“银怜自知犯了错，恳请修人少爷责罚。”
　　“犯错？你犯了什么错？我怎么不知道呢？”他语气轻柔，随手拈下一片叶子，放在阳光下端详起来。
　　“擅离组织，企图潜逃。”
　　“是么？那你准备要我怎么罚你？”
　　“无论是什么样的惩罚，银怜都甘愿受之，只是恳求修人少爷不要降罪于冰魄……”银怜蓦地一震，他是怎么了？居然忘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藤原修人啊！他这样说只会害惨冰魄，话未完，银怜便万分懊恼自己的莽撞。
　　果不其然，藤原修人的视线移到他的身上，“怎么不说了？我还等着下文呢？”
　　“我……”
　　“银怜，你什么时候学会与我谈条件了？”他松手，任树叶飘落，那嗓音仍旧轻柔却带着不庸质疑的威严，令周围的空气都隐隐覆上了一层寒霜。
　　“银怜不敢。”
　　“起来说话吧。”黄昏时的阳光不很强烈，但对藤原修人来说却足以构成负担，不过片刻，他的额上就已渗出了丝丝细汗，连呼吸也变的急促起来。
　　“我扶您去亭子里坐下。”银怜伸出手。
　　“恩……也好。”他脸上挤出一抹微弱的笑，神色却惨淡无比。
　　两人走至凉亭，藤原修人毫不顾忌地趴在石桌上，半合着眼沉吟道，“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不怪罪于你么？”
　　“属下愚昧。”
　　“不知道就不知道，别再嚼那些令人生厌的文字，我听的都烦了。”
　　“是。”
　　“银怜，我再问你，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派冰魄去监视你么？”
　　银怜的眼前闪过他与圣骑士交手那夜的情景，然后老实答道，“也不知道。”
　　“你虽然嘴里说不知道，但心中也应有几份猜测，你可能觉得织华的功夫不如你，我若派织华来执行监察的任务，只怕她没这个能耐，而我藤原修人一向不会对无用之人仁慈，所以诛杀落败者，冰魄最为合适。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对你产生了妇人之仁，以至于你侥幸活了下来，只不过这件事不能让我知道，所以你不能再以幻舞的身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更不用说回到我身边了，是么？”
　　银怜不语，意为默认。
　　“哼！银怜啊银怜，你可知道，织华虽然身手不如你，但论暗杀的技巧，你未必及得上她，正面交手她没有赢你的可能，但要偷偷将你解决于她而言并非难事，况且，明知我意思的你又怎么可能对奉我之命前来制裁你的她进行反抗呢？而你们几人之中，冰魄与你的感情虽谈不上是最好，但就性格上来说，你们两人是最相像的，所以不免对彼此产生悻悻相惜的感觉，所以若是织华前来，你必死无疑，反而若那个制裁者是冰魄的话，他一定不会杀了你，反而导演出一场瞒天过海的戏。”
　　银怜大惊，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死，不，应该说整个事态的发展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为什么？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满心疑问无法掩饰，他表情凝滞，怔怔地望着藤原修人。
　　“我今天之所以告诉你一切是要你记住……”藤原修人神色怡然，但潜伏在他身上的冷漠性格与邪恶气质却逐渐显露，“你、织华、冰魄都是助我完成心愿的重要棋子，我当然不舍得让你们毁于我手，但你们也别奢望借此缘故敷衍于我，这次的事情，是对你的惩戒，更是对他们的警示，说来也奇怪，自那天后，我总觉得织华和冰魄越来越贴心了呢，呵呵。”
　　藤原修人有气无力的笑着，叫银怜一阵寒过一阵，他不无惊惧地看着眼前这个有着十六岁外表却不知其真实年龄的主子，久病缠身的他的生命迹象分明是那么的弱，如孤立于风中的烛火，为什么却能释放出如此强烈的恐怖感，让人每每心惊胆战。
　　“好了，你刚回来一定也累了，瞧我，却缠着你说了那么一大堆，今天不用训练了，好好梳洗一番早点睡吧，明天一早来见我，还有新的任务等着你去执行呢。”说着，藤原修人打了个哈欠准备离去。
　　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银怜的声音，“修人少爷！”
　　“恩？”他停下脚步轻哼一声，音色婉转而动听。
　　“修人少爷……就这么肯定我一定回来么？”希望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银怜闭上眼睛，在心底默默祈祷。
　　“其实原先我也并不十分肯定，但事实证明，我的猜测并没有错，你不是已经回到我的身边了么？”
　　“如果，如果我没有回来的话……”
　　“你应该庆幸自己并没有选择错，否则，你知道我会怎么做。”他依旧自在从容，而银怜却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底上。
　　幸好，幸好他回来了，不然的话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帝尧这个人，再也没有醉生梦死这家店了……扶着廊柱，银怜脑中一片空白，只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反复默念，庆幸着自己走这一著。
　　藤原修人以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银怜，阵阵恼怒浮上心涧——从前的银怜是绝不会摆出这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来，可见他忠实的棋子变了……不过没关系，他自有法子来惩戒他，今天这一番警告，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藤原修人轻轻地笑起来，此时倏地感到一阵晕眩。
　　“织华！”他低声地喊，顷刻间，一个清雅女子出现在他身边。
　　“扶我回房。”
　　“是！”名唤织华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藤原修人，快速往里屋走去。
　　一路上，两人皆默不作声，突然藤原修人细声问道，“织华，你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她一顿，随后回到，“在您面前，若是有任何心事都要据实以报。”
　　“那还不快说！”
　　“属下在想，为什么修人少爷不告诉幻舞那个酒吧的老板就是圣骑士。”
　　“棋子是没有知道所有事情的权利的。”
　　“属下明白。”这一句话，既是给她的答案，也是对她的告戒。
　　他满意的点头，一是为眼前这个女子的知趣，一是为自己即将了却的心愿。
　　如血残阳已然西沉至远方山下，厚厚的云层几乎将整个天空都遮盖住，预示着满城风雨欲来……